最近Sir逛微博,看到了一条消息,小激动了一下。
导演陆川说,要拍一部可可西里的短片,带团队驾车重回海拔5000米的无人区,延续15年前关于电影《可可西里》的情怀与理想。
关键是,还要招募网友同行(心急的朋友可以直接拉到文末)。
不限年龄、身份、性别,只要你的理由够硬,就能参与这次冒险。
微博评论区的网友们,都不淡定了.......
陆川此举之所以能引起大反响,想必是因为他的经典作品:
《可可西里》
故事很多人熟悉,改编自真人真事:
可可西里,原始荒原,藏羚羊最后的栖息地。
1985年后,盗猎者进入可可西里大规模屠杀藏羚羊,于是当地政府组建了一支武装巡山队,以退役军人日泰队长为首领。
电影讲述的,就是巡山队对盗猎分子的一次长途追捕。
一个来自无人区的故事,却感动了无数人。
在金像、金马、金鸡,甚至东京电影节都摘下重量级奖项。
豆瓣页面评分人数10万+,分数8.6,长期占据Top250。
原因,在Sir看来是它足够变态。
电影中,巡山队在不断接近盗猎者行踪的同时,队伍自身也在不停内耗。
队员病倒、走散,汽油见底,弹尽粮绝,一次次陷入窘迫。
而现实中,剧组同样经历着变态的艰难。
风餐露宿,极度缺氧,高原反应强烈,有人肺部感染、心脏病发作......
看数据更直接:
拍摄过程全部都在海拔3800米以上;
其中30%的戏在无人区拍摄;
还在可可西里最高峰布格达尔峰6200米处取景拍摄;
原计划3个月的拍摄周期,结果超期一个多月;
整个剧组最多时的108人,到最后只剩下60多人。
陆川这样形容当时剧组的状况:
“每天清晨我都要祈祷,主创人员千万别倒下,有的创作者献出了生命,有的牺牲了健康......”
但幕后艰难,不足以成为观众动容的理由。
真正震撼的,是在经历过绝望境况后,电影呈现出的效果,却是变态的克制。
很多人以为《可可西里》是一部记录片,因为镜头语言带着粗糙、令人窒息的真实感,实质上,它是一部虚构剧情片。
印象最深的,是巡山队队员刘栋陷于流沙的一幕。
完整地记录下他踩进流沙,到整个人被大地活埋。
一开始还拼命嘶吼,到了肺部被沙土挤压时,呼喊声变得虚弱嘶哑。
接着只剩头部露出,终于放弃挣扎,仰望天空。
濒死之际,用手狠狠抓起一把黄沙,有眷恋,有不甘,还有原始的求生欲。
整个过程没配乐、没台词,不煽情。
注意看他干燥的眼角流下的眼泪,只有一滴。
当整个人被吞没,镜头马上切到远景,除了散落一旁的物品,一切回归平静。
镜头远一点,再远一点,只剩他留下的吉普车,和占尽背景的无尽山脉。
这一刻,像是大自然对刘栋开了一个玩笑,弄了一出恶作剧,事后努力地掩饰内心的窃喜。
《可可西里》拍的,就是这种戏。
在巡山队壮举和英雄式牺牲的皮表下,让人领悟人与动物渺小的生存。
片中有两处值得深思的相似之处。
第一处,台词的相似:影片开头与中段,分别出现了一句话:放了他(你)。
第一次,是巡山队员被抓,盗猎头目问他一句,你是日泰的人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头目命令手下放了他。
当手下还在为巡山队员解绳子的时候,头目对脑门就是一枪,血溅满了手下的脸,巡山队员当场倒下。
第二次,是一群盗猎分子的手下被抓,其中就有惯犯马占林,一个年老的剥皮手(猎杀藏羚羊后盗猎分子会雇人把羊皮剥下)。
当时巡山队因为汽油短缺,但又要赶着去追盗猎分子的头目,不能带这群小罪犯,日泰队长决定就地释放。
(在荒野里释放,不意味着逃出生天。)
马占林反而绝望了,先是问了句:“你真放我走啊?”
得到肯定回答后,微微低了低头:
我走不出去,我老了
三言两语,两次释放,足以表达荒原上生命之轻。
第二处,情节的相似。
影片开场,有一次藏族特有的“天葬”仪式,把死尸放在草原,高僧围着尸体超度、肢解,让附近的鸟兽吞食。
被天葬的人,正是巡山队的一员。
而影片结尾,日泰队长被打死,同样是天葬,但拍摄的是天葬前的准备过程:家人告别,高僧在室内仔细擦拭尸体。
为尸体盖上白布,准备搬到室外的一刻,影片戛然而止。
片头和片尾两次天葬,互相延续,代表着轮回。
严肃的仪式又向我们传达了,生命之重。
轻与重的生命,在可可西里都是成立的。
陆川带着剧组走进无人区,经历艰辛,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拿一把刀,割开可可西里这个被人们遗忘的角落,照亮那些跟生存、现实、自然撕扯的人,给安逸于“光明”的我们看。
看着他们竭尽全力,像慢动作一样挣命的样子——
紧急送队友回城找医生的司机,不知多久没合眼,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他用“悬梁刺股”的土法,硬是撑到了医院门前。
连站的力气都不剩,开门,直接摔下车。
还有剥羊皮惯犯马占林口中耸人听闻的话:
——剥一张皮子给你多少钱啊?
——给我五块钱
我以前是放牧的啊
这个草丛啊变成沙滩了,牛啊羊啊没有吃的,死的死了,卖的卖了
现在人也没有吃的了,所以人也活不下去了
这些细节与对白,都给观众看到了一个少见的“变态”世界。
可这些真是变态吗?
百度“变态”的解释,有这样一句话:指人的心理方面不正常(有一定程度的扭曲,偏离心理学上的相对正常)。
“相对正常”。
我们见过太多相对正常,对藏羚羊绒的趋之若鹜,是时尚圈的相对正常。
对票房的追逐,是电影圈的相对正常。
于是当我们看到血红的藏羚羊骨架、看到一部如此“简陋”的电影,才会为之一振。
同样,可可西里这片无人区,之于人类,也是一片“变态”的土地。
陆川去可可西里之前,可以说带着满满的自信。
炙手可热的新闻题材,神秘的藏族背景,本可以轻松改编成一部猎奇警匪片。
陆川本来也这样想:
《可可西里》开始确实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影片的海外投资方希望我能把它拍成一部标准的美国“西部片”,所以我在剧本里面设计了秘密警察、盗猎者和巡山队员,他们彼此之间形成各种矛盾冲突,有追杀、有枪战、有爱情……
但当他真正踏上可可西里的土地,却把原来的一切都推翻了。
“我原来觉得我是一个驯兽师,我骑在一头牛或者一头狮子身上,我拍《可可西里》就是要把它驯服了,当我到了这儿,我才发现,我原来坐在一个通天彻地的巨兽身上,你丫去驯谁啊?”
你丫去驯谁啊?
这就是可可西里的变态之处。
在Sir看来,《可可西里》的豆瓣分数有点虚高。它当然有优点,但并不在于人物的塑造,剧本的精巧,运镜的技术。
甚至剧情本身还能挑出不少bug,比如巡山队员牺牲的动机模糊、日泰队长的形象过于坚毅主旋律.......
但就像陆川自己说的:“《可可西里》不是我最好的作品,因为我还年轻,但最难忘的是受益终生的旅程,我很庆幸用胶片记录下来了。”
不仅导演,甚至演员。
演员基本是非专业的,但他们大部分有类似的经历,拍摄期间还被逼着去感受最真实的绝望,一次次去跳冰河,一次次去陷流沙,多次晕厥,濒临危险。
光腿穿越冰河,没有任何保温措施
到最后,他们已不是在表演,而是生存本能的反应。
《可可西里》是一部电影,但更是一次感受生命的冒险。
陆川最喜欢的导演黑泽明曾说:
记忆是你的创造之源.......无论它是来自阅读,还是你自己的亲身体验,你脑子里有东西,才能去创造。
如果电影是一次创作者与观众的对话,那没有体验的对话,就是空谈。
正是电影人一次次的不惧向前,我们才能一次次透过屏幕,感受一些触动生命本质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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