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起风波
晋楚弭兵之后,两国之间直接的武装冲突就中止了。但因为在弭兵会盟时晋国的退让,楚国便有些步步紧逼的味道,对中原诸侯一味用强,使得列国都叫苦不迭,甚至连晋国也免不了受到羞辱。
此时的楚国当政者,正是我们之前提到的那位令尹王子围,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楚灵王。坊中流传的那句脍炙人口的名句“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说的就是这位冤家。今天的不少人通常都以为那些为了争宠而节食减肥的,都是宫中的女子,但是从最早的史料中看,楚灵王喜欢的显然是细腰的“士”而非女子。
风花雪月显然不是我们要探讨的重点,我们要探讨的是,从这句话里所反映出来的一个问题:在楚灵王时期,楚国的集权程度显然是很高的。在列国都表现出君弱臣强的时代里,能够保持君权独尊,楚国显然是独领时代之风骚。但与国内的士争先恐后讨好不同,中原诸侯对楚灵王恐怕都是唯恐避之而不及。
楚灵王继位后最初的几年里,为了巩固自身的地位,无暇顾及中原,北方的列国总算有了几年消停的日子。可这几年的时间实在太短暂,也就是到韩起执政的第二个年头,楚国就又开始重提诸侯朝见的事情了。很多诸侯有了上次朝见的前车之鉴后,都担心楚灵王的为人,不敢轻易允诺,而楚国也不依不饶,不断地派使者到各国去催促,使得诸侯特很是惧怕。
是年九月,不胜其烦的郑当国罕虎,趁晋平公新婚前往致贺的机会,亲自赴晋向晋人诉说事情的原委:“楚国每天都派人来责问敝邑,为何不去朝贺他们新君继位。如果寡君前去,害怕执事会说寡君有心向外;可要不去的话,又违背了宋国的盟约。寡君实在是进退两难,因此特派虎来请示。”
韩起派叔向致信罕虎说:“如果郑君心向寡君,人去了楚国也无妨,毕竟是为了履行宋国的盟约,郑君愿意履约,寡君也就不会担心自己失信了。倘若是心里没有寡君,即便是日日前来朝见,寡君也会怀疑的。郑君还是放心地去吧,只要心意在此,人去了彼处也终究不会影响晋郑两国的关系,又何必前来请示呢?”
郑国来晋请示,很可能是希望晋国能做个姿态,好让楚国投鼠忌器,不敢过分地刁难。然而韩起正致力于维护国际和平大业,不想跟楚国起冲突,因此也并没有允诺什么,这让郑国很是失望。
这年十月,郑简公怀着忐忑的心情踏上了朝楚的道路,与之一同前往的还有他们的老冤家——许国的国君许悼公。让人丝毫不感到意外的是,两国国君的到来,并没有让楚灵王感到欣慰,他再次将两国国君扣留,让他们陪着自己到江南去打猎去了。
三不殆
楚灵王的虚荣心相比于他的哥哥楚康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云梦打猎的时候,他又委派太宰伍举到晋国去,要求晋国以其影响力向诸侯发令——这无异于是将晋国看做了是为自己统领诸侯的代理人。
晋平公虽然不是什么雄主,但对楚国的这种态度还是很抗拒的,然而就在他想要拒绝楚国的无理要求时,却被女叔齐给制止了。女叔齐的说辞与晋国历次向楚示弱时所表达的意思并无二致,无非是说楚王正在胡作非为的时候,我们不可以与他们直接抗争。上天也许是想要满足他的欲望,以增加他的劣迹,最后才给他降下惩罚。
然而晋平公却并不相信这些说辞,他反驳说:“我们晋国有三不殆:山河之险、兵马众多、齐楚多难,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们来一次硬的,非要一再忍让他们?”
女叔齐却说:“您说的三不殆,在我看来恰恰是三殆,仅仅依靠这些外在的条件,是不能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的。”接着他举了很多的例子来说明这些道理。毫无意外地,女叔齐成功地把话题带偏了,被他云山雾罩的说辞搞得昏头转向的晋平公终于招架不住,同意了楚人的请求。他派叔向去告诉伍举:“寡君因为有国家大事缠身,所以不能时常去觐见楚王。至于诸侯,他们本来就有朝见的义务,何必劳驾您来我们这儿再跑一趟呢?”
但尽管有晋国的许诺,东方的鲁、卫、曹、邾几国还是不愿往朝,待到第二年夏天楚国在申地举行诸侯会盟的时候,到场的大国只有郑、宋、许、陈、蔡这些与楚国有直接利害关系的大国,除此之外便只有徐、滕、顿、胡、沈、小邾、淮夷这些不怎么知名的小国了。
这个结果显然不能让楚灵王满意,于是便将怒火撒到了到场的诸侯身上。他故意冷落迟到的宋太子佐,并借口许国国君是吴女所生将其拘捕。在送走郑简公和宋太子后,包括郑、宋大夫在内的诸侯仍被滞留在楚国,并随着楚灵王讨伐吴国。这种无理要求让诸侯都很是恼火,但迫于楚人的强横,又不敢有所违逆。
韩起使楚
楚灵王骄横并不仅限于对小国用强,对于晋、齐这样的大国,他也总会想着办法羞辱。齐国大夫晏婴使楚时所发生的那些故事,如“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使狗国者,从狗门入”,“其贤者使使贤主,不肖者使使不肖主。婴最不肖,故宜使楚矣!”都是这种背景下的产物。
楚与齐并非宿敌,因此楚灵王对于齐国的羞辱也只是占一些口舌上的便宜,但对于晋国的羞辱,却险些让刚刚担任执政的韩起遭遇劫难。
在申地会盟的当年,楚灵王在安排伍举到晋国请求诸侯来朝时,同时还让他请求两国通婚,晋平公也一并答应了。第二年,楚灵王派令尹子荡、莫敖屈生到晋国迎娶晋女。晋平公对这次的联姻活动很是重视,亲自将女儿送到邢丘,并委派正卿韩起与上大夫叔向到楚国送亲。
在途径郑国的时候,郑国罕虎和游吉在索氏设宴款待韩起一行,游吉提醒韩起说:“楚王过于骄纵,您还是要警惕一些。”
叔向回答说:“骄纵过分是他自身的灾难,应该警醒的不是我们。只要我们恪守礼仪,谨慎行事,信守承诺,保持威仪,做事时多想一想,以两国的利害得失为准绳,楚王哪怕再骄纵,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但是叔向显然还是低估了楚灵王的套路,送亲车队抵达楚国后,楚人很是怠慢,根本没有安排人在郊外迎接。身为晋国执政的韩起,只好在没有人指引的条件下,硬着头皮赶往郢都。而更让此行充满危机色彩的是,此刻的楚国宫廷里,玩世不恭的楚灵王正在酝酿着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计划。
晋楚两国在长达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基本上都处于敌对状态,因此两国之间互通使节的情形并不多见,以正卿为使节承担两国之间的外交活动更是亘古未有。令尹子荡出使晋国,同时晋国正卿出使楚国,可以说是这一百多年来晋楚两国最高规格的外交活动了,这也是弭兵之盟带来的和平局面下才会出现的盛况。
然而楚灵王对此却不以为然,韩起对楚国的访问不仅没有被他视作是两国友好往来的象征,反而成为他借此羞辱晋国的最佳良机,如此难得的机遇他又怎么能错过。又或者说,他之所以派遣令尹前往晋国,其目的本身就是想让晋国依照“逆从送班”的原则委派大使,诱使韩起身赴险地。
为此他设想了许多个版本来折损晋国的颜面,但却没有一个是令他足够满意的。直到送亲的车队进入了楚国的国境后,楚灵王突然灵光乍现,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于是便急忙召来众臣商议。待到众人落座,楚灵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晋国是我们的仇敌,如果我们能够满足愿望,就不用顾虑其他。现在他们派来的是上卿上大夫,如果我们让韩起做守门人,以叔向做司宫,一定能够羞辱晋国,诸位认为此举可行否?”
《晋国史话》第三辑 / 逸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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