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和沉重

记得麦苗拔节时候，漫山遍野的绿意一望无际，奶奶拉着我的手走到门前大槐树下，我坐在小木凳上，奶奶坐在石凳上剥豆，她给我讲梁山伯与祝英台死后化蝶的故事，并且指着缠绵翩飞的白蝴蝶和黄蝴蝶说，这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那时候懵懂无知的我，第一次对于死亡的认识，原来是那么轻盈美丽啊！

稍微长大一点，亲眼目睹了父母经常乒乒啪啦打架和极度愤怒的对骂，然后父亲负气离开家，母亲挂着泪抱怨这日子没法过了，不如去死。

我坐在窗前，心情沉重，仰头望着窗外浩瀚的蓝天，希望一位仙女飘下来把我拉走。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仙女，绝代红颜、衣袂飘飘、轻盈灵巧。

人世间的苦难是如此沉重，这种沉重注定了父亲的短寿。当阡陌花开、十里春盛，我亲眼看见父亲轰轰烈烈地下葬，躺在绿草和鲜花的田野，突然觉得父亲连带着他沉重的生活，像我曾经折叠的纸飞机无声轻盈地落在某个角落。

曾经有很多年，我想起父亲，就像在某个角落里寻找我的纸飞机。我该庆幸呢？还是该沉痛悼念呢？也许二者并不矛盾。庆幸的是他带着他的灾难和痛苦轻盈地飞向另一个世界，但我每每回忆他的前世我的今生那段岁月，心情无比沉重。

父亲去世已经二十多年了，我希望他变成一只快乐的小鸟，轻盈地飞翔在城市的上空，累了就停在开满鲜花的树上，尽情地欢唱。

多年以后，我每次想起小时候沉重的心情，都觉得岁月对于小孩子心灵的摧残太过残忍，想想，还是我这个人对于父亲或者母亲太过共情，恨不能他们全部的痛苦都由我承担，却没想到那时候我的肩膀根本承载不了那些重负。

长大后，我才明白，太过共情会被反噬，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自己该承受的，大多数时候人连自己的命运都主宰不了，更何况别人，我那时候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至于背负如山的重担走了许多年。

要在黑暗中摸索多少年才明白，无论生活多么沉重，人的心灵应该轻盈。

我想，死亡应该是很轻盈的，父亲如此，将来我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