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霜后暖，雪后寒。这化雪天气，虽然太阳在天，快到小日中，人们还是感觉朔风嗖嗖，寒气啮人。
两个伙计跟着，乐邻老板他们想早点驾牛赶车，带点月色连晚到家。走到县衙西边，果然见两个着灰布军服的＂新军＂，拄着两根＂汉阳造＂，旁边还有几个县学堂学生模样的人，在盘查过往行人。＂汉阳造＂的名字乐邻老板叫不出，但他知道那是新式火器，胜过戏台上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张翼德的丈八蛇矛，能百丈之外取人首级，不禁腿肚子有点发颤。
几个学生估计是县里中学堂的。五六年前有个中举后京城应试、再被钦点翰林庶吉士的本地世家，在陆家滩南城河岸魁星楼那边，办起了县城第一所中学堂，这个翰林自任堂长，召人课徒并亲自授课。城里边有点眼光的富户，都把自家孩子送来聆课，增广见识，钱老板儿子也在这学堂听课。这事儿乐邻老板知道。
从中十字街那边彩衣街到陆家滩，七里长街是唯一通道，早上出去置办时，没见一处设卡，现在回家，从别的地方绕不过去了。
乐邻老板虽然精于算计，但与吴家墩收贩海货的吴广发吴老板比，没有人家胆大泼皮，生冷不惧，手段比不上人家老辣。与李家墩广置田产、坐地收租的李作舟李老板比，人家在江宁府有亲戚，他没有人家消息灵、见识广。他只到过县城，只认识他的合伙东家钱老板，县城卖些贮仓杂物、铁作牛具的老板与他也只是点头之交。
乐邻老板遇事胆气不壮，是有道理的。
当年先祖从阊门下来之前，也是江南大户，张士诚称王平江府、死杠后来皇上朱元璋，他们家出人出粮，表现上佳，跟错人站错队，差点满门抄斩。多少辈人下来了，家传教育后人的，都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平生最爱鱼无舌，游遍江湖少是非＂、＂无益世言休着口，事不干己不当头＂等等冲淡平和、与世无争的处世哲学。
当年清人入关，小二仓一带地处偏僻，乡人消息闭塞，有先祖口口相传的教训在先，这一带再也没人随风起哄，剃发易服也比外面晚了好多。后来泰州城里连续好几年都派兵勇下乡，到草荡橑棚四下里捜捕明王朝遗老遗少，小二仓一带剃了发的大清顺民，也没见什么人敢于起哄惹事。
牢记祖训，多少年，乐邻老板平时收粮送粮，与乡下种田人交易，也讲厚道义气，不争升斗之利，与城里钱老板也不丁丁卯卯、锱铢必较。
见到中学堂学生当街要铰他和伙计的辫子，他捂着钱老板送他的皮帽，央求他们高抬贵手，他不想在乡下先出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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