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简单

作者: 酒溪 | 来源:发表于2020-03-14 22:07 被阅读0次
    自困篇

    001.阿潼


    阿潼是一位神医,方圆十里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号。

    他声名远扬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而是他的师父很厉害。

    他是师父收养的孤儿,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却活得像一个避世的老人。

    对了,他也从未出过世。

    他师父活着的时候他还想要下山闯荡一番,可师父死了,他竟没了这份心思。

    想来所有的远行都是因为有归处,而若是没有归处,那便只有守在原处了吧?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守着什么。

    他只是越活越像他师父了。

    他一直都不知道师父的年龄,只是隐约感觉师父很有些年纪了。可师父身体一直很不错,模样也不显老。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相信师父就那么死了。毕竟师父救过那么多人,什么疑难杂症什么起死回生在他这里都不是问题。

    他没想到这样一个神一般强大的人,居然也会死。

    他只好不去想这些,自己住在山上,采采药研究研究药方,偶尔虫子多了自己做着香熏一熏倒也算得上是消遣。

    只是再也没有人喊他去吃新开发的菜式。

    “阿潼!”

    一大早就有人来拍他的门,他揉着额头摇摇晃晃下了地,先靠在窗口推开了窗。

    “李大娘,您稍等,我披件儿衣服就给您开门儿,谁出了什么事您先说给我听,我心里也有个数儿。”

    “我男人昨个儿下地回来身上就不怎么舒坦,今早直接起不了身了,你先跟我下去瞧瞧,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说瘫就瘫。”

    这声音还是很洪亮,却焦急得有些发颤。

    阿潼推门出去的时候见着来人急得眼泪横七八竖划了满面,正在揩鼻涕。

    他忽地心中一动,想起师父的葬礼虽是一切从简,可前来哭丧的人却从山上排到了山下。

    他一滴眼泪也未流,也从山上劝到了山下,顺带劝他们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回去。

    那些东西他用不着,而依师父的性子,大家有那份心就够了。

    那时候有人骂他没有心,也有人劝他搬下山去的,他通通没理。

    他这个没有心的人若是不守着这个伤心地,如何知道自己没有心?

    “阿潼你怎么不带药箱?”李大娘疑惑的声音将他惊醒。

    阿潼笑了一笑,道:“您先别急,我下去看看自有眉目,想来也不算什么病症,犯不着用药。”

    他师父最大的本事就是让人不药而愈,别人瞧着神奇,他却知道这源于师父能寻得见身体本身的规律。

    “没想到阿潼也能有此道行。”

    他一番动作让李大娘的男人当场站起来,又嘱咐了几句,李大娘送他出来的时候终于把这句感慨说出来。

    阿潼一般喜欢带药箱的,师父喜欢研究人的身体规律,而他喜欢研究药方。

    毕竟用药真的比较省事,他又比较怕麻烦。

    “不敢不敢,我还差得远呢,您男人原也没什么大事。”

    她那男人昨晚上但凡是节制那么一点,也不至于起不来。他所做的,也不过是以内力过经脉,让他复了元气罢了。

    今日其实是忘记带药箱了,这些天阿潼总是神思恍惚,可能是因着师父的寿辰快要到了的缘故吧。

    002.不平


    说来也怪,师父的忌日是哪一天他也没记得,寿辰倒是想忘也忘不掉。

    “你是我捡来的,可我忘了捡你的日子,不如就把我的生辰给你吧。”

    那时候他已长到了六七岁的样子,偷溜去山下玩儿,见别的孩子过生辰就急急跑了回来,师父还没责罚他他倒先眼泪一抹闹起来。

    师父脾气好,待他哭累了就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他这才满意,张着手臂要抱。

    师父无奈地摇摇头将他抱到怀里,嗔道:“你这是算计好的吧!”

    那时候他便知道师父明白他的小心思,从一年前他们分床睡他就很不乐意,师父也不肯抱他,这回可真算如了愿。

    小阿潼悄悄地嗅着师父身上的香味,一时精神放松鼻子就酸了。

    “怎么又哭了?”师父抹着他脸上的两行泪水,轻声地问。

    “师父我从小就没有爹娘,你又执意跟我分床,这一年我过得很不好。”他语带哽咽,只盼着师父能心软。

    其实他一点都不在乎爹娘,在他的世界里,师父就是全部。他哭只是因为时隔许久再次离师父这么近,心中感动。

    “你待如何?”师父哑然失笑,似是一眼将他看穿。

    “我不要分床。”

    “早已经分了。”

    “不要。”

    “不要也没用。”

    “师父!”

    “明天我就差人把你的小床搬到药房去。”

    这回不光分床还要分房了,他大急,又要哭的样子。

    “别哭,药房最近总是遭贼,阿潼帮师父看着些,好不好?”

    “虽然我很想替师父分忧,可我还是个孩子,您就不怕我也被偷走了?”小阿潼攀在师父的肩上,眨着一双桃花眼巴巴地望着,眼神中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

    “你研制的那些毒药蛇都能毒得死,想来人也不差,真遇上图谋不轨的人,你不必手下留情。”

    师父的声音很淡,却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小阿潼愣了一会儿,抿唇笑了,自己从师父身上下来,又仰着脸缓缓笑了一下,这才甜腻腻道:“就听师父的。”

    彼时的师父端坐在椅上,还是一副淡漠神情,他只觉得自己的整副心肠都被这点子淡漠烧起来。

    待胸中情绪平复下来,小阿潼脑子里只留四个字,那便是“来日方长”。

    “这是诊金,您就收下吧。”李大娘把阿潼送到了山脚下,见他还不开口,一副出神的样子,就主动把银钱递过去。

    阿潼愣了一下,恍了恍神儿才将那一串铜钱收入袖中,又笑:“李大娘您误会了,我不是我师父,不做分文不取的好事。这次实在是忘记跟您要诊金了。”

    李大娘语塞了一阵,道:“阿潼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为什么偏要如此呢?”

    这回换阿潼沉默了。

    他见不惯师父总一副清风明月的姿态,悬壶济世不图钱财,真的好生地伟大。可即便如此,当年也是生生被村民从山下赶到了山上。

    究其原因,还是镇上开了一家医馆,本来就有竞争关系,后来世道乱了,不知怎么地谣言就传开来,说师父治病救人的法子有问题,他们不能容忍这样的人继续招摇撞骗下去。

    村民愚昧,易受撩拨。后面的事不必再说大家也能知晓。

    也就是在那一年,师父捡到了他,因为他身上有个名牌写着“潼”字,就取名叫简潼。

    师父姓简名单,性子也很简单,他不愿被人误解更想证明自己的医术,就分文不取给人看病坚持了十几年。

    终于大家都相信他了,可他也再不愿下山去了。

    003.妄为


    “阿潼,山上也没有什么人烟,不如你搬下来,乡里乡亲的也好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李大娘趁机劝道。

    要说简神医当年也不知如何流落到了这个小村子,凭医术倒也很快在这边立足,可那时说他是个妖怪的流言传得跟真的似的,大家多受过他救治也不忍将他烧死,便将其赶到山上去。

    可这么些年简神医一直坚持给人治病,不管是谁只要找过去都会施以援手,大家就渐渐放下心防。

    后来他声名愈胜,有些乡绅员外也有当朝显贵来看病,除了留下重金大都想把他带回去养着做家臣。

    简神医只道:“我的乐趣在于山野,若是做了家臣,岂非少了很多快活?”

    那些人碰了软钉子,简神医又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便不好再说什么。

    这一段一直传为佳话,于是乡民们就对他更为敬重。

    现在简神医不在了,只余下这个简小神医,再加上她的一点私心,怎么也不能放任他一人流落在外了。

    “李大娘我知道您是好意,但是我在山上过得挺好,不必了。”

    简潼回得很快,没有一丝的犹豫,关于师父所有的记忆都在山上,他怎么可能下山去。他不缺钱也不缺名声更不缺病人,他实在想不出山上有什么不好。

    “简潼……你师父生前曾拜托我,若他有什么意外就让我照看你……我——”

    距师父去世也有两年了,李大娘时时跟他提下山的事,他也到极限了。

    “对了……这银子只够出诊的费用不管治病的费用,下次您若是补不上这次的欠款,就不必再来了。”

    简潼出声打断她,再平声静气地说完这句话,礼数周全地款款一拜便拂袖上山去了。

    他何曾需要别人的照看?

    “阿潼!”后面的人还在喊。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了一会儿又慢下来。心道师父当年到底是预见了什么。

    走上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倒不是这路程就有这么远,只是他走走停停采了一路的药,又时常出神。

    便拖到了现在。

    几座孤零零的房舍在隐隐绰绰的树影映衬下,就像一座鬼屋。师父还在的时候,总是在篱笆旁一边浇花一边等他的。

    他突然心痛得有些受不了。

    不过很快他就整理好心情,稳步走入屋子。他敏锐地感觉到有哪里不一样,这里似乎有人进来过。

    他没有贸然开口,只是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在黑暗里扫视里面的一桌一椅,甚至是每一个角落,想找出些许的不同。

    可他还没找到,就有一柄刀凉凉地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别动。”那人压低了声音说。

    简潼皱了眉头,这人是从外面进来的,是个女子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有点沧桑。

    不过他很快就舒展了眉头,先发制人道:“既是等在这里,又叫我别动,你是否有求于我?”

    以前也有出逃在外又身负重伤的通缉犯或者杀手这样挟持他,无非是叫他救人。

    无一例外,那些人都被他杀了。

    他们总不能指望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遭了威胁之后还能大方地救他性命吧?

    是不是这些人都是傻的,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但是医者从来都不软弱。

    师父在世之时救人从不分贵贱善恶,而他不光不救要挟他的人,有时候不喜欢的人也不救。

    004.亲人


    “别废话,我只想知道你把你师父藏哪儿去了。”

    居然是冲着师父来的。

    “哈哈!”简潼仰头笑了一声,正迎上刀锋。虽是那把刀撤得快,可还是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他“嘶”了一声,微微晃了晃身子。

    身后的手立刻将他扶住。

    “你——”

    那人气急,“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

    “差点什么?”简潼笑得愈发厉害,“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会问出这么荒唐的话来,我师父他早就死了,当年来给他哭丧的人那么多,你是没看见么?”

    “房后立着的,也不过是一座衣冠冢,况且你当时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哦?所以你认为这是我一手导演的?那请问你在我身后亦步亦趋跟踪了快两年,可有发现什么端倪?”

    阿潼微微侧过身子,不动神色地看着距自己不到一寸的刃。

    而身后那人的眼底也似有相同颜色。

    “暂未发现。”

    “那你今日趁我下山翻了我家整整一日,可有何收获?”

    “未曾。”

    “呵。”

    简潼不欲多言。

    身后人执着道:“我以为生死攸关之际,任谁都会说几句真话。”

    “你又怎知你的直觉就一定是对的?”简潼忽地激动起来,“我多想他被我藏在哪个角落,可是他死了,天下之大唯有这里还有他的残影,可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他了。你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我又何尝信过?”

    他咬牙切齿,眼中泪水涌了出来,又使劲儿地忍耐,艰难地缓过来一口气才接着道:

    “我其实从来没有觉得他死了,我一直当他还在。但是我明明清楚他已经死了,是我亲手将他火化,也是我亲手将他的骨灰迎风洒了出去。既然这两年你都忍了,又何苦在今日来招我?你明知过了子时就是我们两个的生辰。”

    “你可知道我是谁?”那人不为所动,刀再次抵上了他的咽喉。

    “我不知,我才知道你的存在,关于你跟踪我两年,也是刚刚才推测出来的。”

    “那我便告诉你,我是简单的亲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哦?”简潼一愣,“那岂不是同我一样?”

    “不一样,他与我同是自然之力所化,我们相处已有百年,若不是他执意入世,又怎会遭此大劫?自他走后,我索性四处去游玩,可突然有一天我感觉不到他的力量,就一路寻到了这里,正见着那场可笑的葬礼。”

    说话间那女子移开刀子,伸手拂过他的脖颈,伤口立时如初。

    005.真相


    “有什么不对吗?”简潼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地反驳,“既然你都感觉不到他的力量,那他就是死了,葬礼可笑在何处?”

    女子摇摇头,耐心地解释:“死于我们而言,只是一个概念,百年之后一切都会复原。怪就怪在他死去了,我却连他的存在都感觉不到了,这很不对。他死了,那力量该四溢才对,不会如此反常。”

    简潼不说话了。

    因为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辩解了。设想了千万种答案,他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跟了你两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我的确有求于你,我要你告诉我真相。”

    那女子不再有耐心,挥手之间便在他身上划出了无数道血口子,道:“你到底说不说?”

    几乎是在同一刻,他也向前挥出了手中藏好的毒药,并往屋内撤去。

    他还抽空在心中暗惊,化气为物,这便是自然之力?

    女子伸手擒他:“毒药对我没用的。”

    简潼浑身一个激灵,像是意识到了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眼睛在瞬间睁大。

    以往生辰他都会要求跟师父同房,师父一开始不同意,可他连续很多年都是如此,问他别的要求,他也不提。终于在他二十岁生辰那天,师父同意了。

    就在那一日,他给师父下了药。

    等确定师父醒不来,他就偷偷地爬上师父的床,抱着他睡了一整晚,第二日醒来他心情大好地做了一桌子的菜,这才使药把师父唤醒。

    那天的师父对他的态度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格外地沉默些。可现在细细回想起来……真不知师父是以怎样的心情接着跟他朝夕相处下去的。

    为什么没有将他这忤逆不孝之徒赶下山去。

    他原本吃到甜头也想过日日如此,可他很快发现师父晚上一般都不在房间,这样的怪异行为竟保持到他去世。

    “你在想什么。”女子看着他浑身变成了个血人,却直愣愣看着一处出神,只得问道。

    他过了很久才眨了眨眼睛,使劲儿地盯着女子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如果他一心求死早已经一点点把自身之力散尽呢?”他问,“你是不是就不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了?”

    女子松开捏紧他肩膀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才立住:“你说他不是死,只是有意识地让自己逐渐消亡于自然?”

    简潼垂着眼睛不说话,似乎很不高兴,又有些委屈。

    女子满目骇然,抓着他的胳膊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当初是忍受不了百年寂寂无声的单调才入世,可如今他尚未体会多少人生,怎么会轻易放弃做人的机会,甚至让自己永世不得超生?”

    “恰恰相反,他正是因为体会够了这人生,才决然放弃这一切。”简潼咬着牙似在忍耐什么,沁着冷汗一字一句道,“前辈既已得知真相,想必夙愿已了,还请回吧。”

    女子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把人家一条手臂攥得鲜血淋漓,只好收手,深深看他一眼之后转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简潼盯着她走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随后忍着疼把贴身放着的药掏出来捧在手中,摇摇晃晃地去了药房。

    006.避世


    天刚蒙蒙亮,李大娘的外甥女就拎着些吃食上了山,到了简小神医住处,懵懵懂懂地望向四周,心道这草木比之前几年,茂盛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院门没关,她就径直走了进去,敲了敲主屋的门,等了等却无人回应。

    “奇怪,阿潼不是早想搬回来?他师父既已不在,他能睡哪儿去。”

    “李鸢。”

    一道清冽的声音忽地唤她,她一惊之下望向身后,简潼正倚着院门笑盈盈地瞧着她。

    俨然一个发光物体,当真是少年如画。

    她面颊上不由染了三分嫣红,却不再同以往一样红着脸打闹,只是悠悠叹道:“阿潼,不曾想多年未见,你仅凭一个背影就能认出我,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简潼垂眼敛了笑意,缓步走至她的身前,不答反问:“你此番前来,可为道别?”

    李鸢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物事,不过还是尽可能压抑住起伏的心绪,缓声道:“我姨娘为我说定了一门亲事,不出意外的话六月就要成亲。”

    “那便恭喜啦。”简潼很快地接到,话里全是真心实意。

    “你可恨我?”良久的沉默之后,李鸢忽地开口,不等简潼回答,就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一定是有恨的。当年若不是为着我们的事,你也不至于跟你师父反目,更坏了我们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谊。”

    “没有。”这回简潼认真地回答,“我就是一个人渣,误你许多年,忘了我吧。”

    师父还在世的前一年,曾提过要给他说一门亲的意思,他一方面恨师父不动声色地拒绝了他这些年,一方面气师父这次是要彻底把他推出去,便明着按师父希望的那样跟李鸢发展着,暗里却策划一场私奔。

    当然不是真的要带李鸢走,只是要找个地方有预谋地跟她走散,她遍寻不着自然会回来告知师父这件事。到那时,除非他自己回来,不然师父是寻不着他的。

    他知道师父对他有感情,只是不能接受那方面的感情,所以给他说亲以求压制,不过却还是想自私地把他留在控制范围内。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报复。

    他想着自己还年轻,总可以出去看看这大千世界,或许就可以想通,就不会心心念念只想着将师父占为己有。

    “从我们私奔被拦下,我独自等了你这些年,我原以为你师父不在了,你总该接受我……守孝三年,多好的借口……”李鸢惨笑一声,“好一个‘不必再来’,我姨娘劝你下山跟我一起生活就那么难?你就那么讨厌我?”

    “李鸢。”简潼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

    李鸢终于忍不住,蹲下去把脸埋于膝上,痛哭出声。

    简潼恍惚记起这是自己的第一个玩伴,他当年有心利用,实在是混蛋。

    “进屋坐坐吧,都带了什么好吃的,我给摆上来。”他拍拍李鸢颤抖着的肩膀,兀自把篮子拎到了屋去。

    一个时辰之后,简潼把李鸢送了出来,安慰似地抱了抱她,然后把食篮递还给她,嘱咐她路上小心。

    李鸢觉得食篮沉沉的有点压手,可被这个充满温情的拥抱砸得七荤八素的她竟也没有细想有什么问题。

    “呀!”她心中乱糟糟想了很多,想了以往种种,想了方才道别,一不留神脚下不稳打了个踉跄。

    身形是扶着树木稳住了,食蓝里的东西却被甩了出来。

    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小匣子,滚了几滚也没有摔开,她只好前去打开查看。

    不曾想却是一匣子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她被晃得眼睛疼,心跳如擂鼓,在这一刻,或许预感已决定一切。

    里面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是笔锋清逸的一行字:“吓着了吧?不过对我来说是小钱哦,这是我送你的嫁妆,还不赶紧叫一声爹来听?”

    “混蛋!”李鸢呸了一声,回身望去,直望进郁郁葱葱的深山里。

    李鸢大婚的时候,阿潼没有来,虽然她亲自去递过请柬。但是她没有沮丧,至少在这世上,见阿潼最后一面的人,还是她。

    此后午夜梦回她常常一遍遍回想最后一面的场景,才发现了很多曾经没有注意的细节。

    比如阿潼的脸色很苍白,比如他看起来很虚弱,再比如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什么生气。可是这些东西,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起。

    总之后来人们上山再也寻不着什么神医,简小神医就这样凭空消失,再过些年,山间林木愈盛,村庄也几经迁徙,这里彻底成了杳无人烟之地。

    唯有各色生灵撒欢而已。

    自愈篇

    001.身世


    多年后。

    一只毛色很漂亮的白虎夜间睡得正熟,忽被一缕很熟悉的气息唤醒,伸了个懒腰之后撒蹄子往一处山洞跑去。

    山洞是天然形成,它常去那里玩耍,在那里有一个长发曳地白衣轻垂的男子。

    男子很奇怪,就是日复一日地生活在这里,偶尔出去采药,挖点野菜,要不就是坐在石床边对安安静静躺着的人说说话。

    无非就是“师父,今天的天空好漂亮”之类的话。

    当然,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但他还是乐此不疲地自己在那儿絮絮叨叨。

    不知道是想那人快些醒来,还是担心自己不说话会丧失言语的能力,成为像它一样的畜牲。

    从它还是一只幼虎的时候就这样了。

    那年它在洞中玩耍,不慎摔断了腿,又陷在狭窄的河道中动弹不得,这时候一个少年抱着一个谪仙般的人急冲冲地跑了进来,把他安置在了一块儿洞中天然石床之上。

    “对不起对不起师父,这是您第三次要抛下我了,我没有办法,您不要怪我。”

    “师父,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不好吗,我敬你爱你,你疼我怜我,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选择生辰之时永别?”

    简潼抱着师父的腰几乎是痛哭失声,却拦不住那渐渐流失的生机。

    若不是今日同床之时觉出异样,可能还真叫他这么去了。

    不过现在被他用假死之药吊住一口气的师父,跟去了,又有什么两样?

    “师父,这里集天地灵气于一处,又是极阴之地,你一定可以等到我找到救你的方法的吧……一定可以。”

    他哭得发不出声音来,滑坐在石床边抓着师父一只垂下来的手,情绪崩溃之下累极睡去了。

    这一睡梦见了很多,梦见自己去到药房的那一夜碰到的贼。

    他胆子很大,虽然年纪小难免怕黑可把头蒙在被子里勉强也睡得着,只是半夜的时候被一些动静给弄醒了。

    一只手掀开了他的被子,他怕得要尖叫出声,可还是不动声色地等待着时机。

    直到那只略带粗糙的手缓缓摸上他的后背,那触感让他一阵恶寒,飞快地躲开那只手并且一枚银针直没入那人的死穴。

    “叶公子……”那人匍匐在地上,似是完全没有防备才会中招,此时痛苦道,“叶公子我不是坏人。”

    他究竟年纪小心性单纯,就又把他救下,心平气和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叫我叶公子?”

    “不瞒你说,小公子与我家七年前丢失的少爷同名,刚才借着月光见到你背上的胎记,才确认您就是我叶家的公子。”

    “哦?”小阿潼饶有趣味地问,“那你是谁。”

    “老奴只是叶家一名管家。”

    见阿潼不答话,他又接着道,“小公子可愿与我回家?”

    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殷切。

    阿潼默然地盯了他片刻,似是想笑,不过眼睛一转,又狐狸般地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就算你是真的,可我也不认识你,凭什么跟你回家……不如这样吧,你陪我玩一段时间,玩得高兴了,我就跟你回去。”

    “老奴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还有,这件事情不许我师父知道。”他又煞有介事地嘱咐了一句。

    那自称老管家的人眼神迷茫了一刻,似有什么话想说,不过最终还是咽下了。

    002.心药


    阿潼根本没打算跟这个莫名奇妙的老管家回去,只是师父平日里繁忙,没什么功夫陪他,那些小伙伴一般也不会上山来,他也不愿下山离师父太远,就想骗这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老管家陪他玩一玩。

    顺便帮他试试毒什么的。

    他的邪恶,似乎是天生的。人,特别是没有父母的人,他们总是终其一生去寻找自己的根。还有的就算养父母对他们情深义重,可他们长大了懂事了也总要去寻血缘至亲。

    可他不怎么看重这些东西。

    因为他的生命是从师父捡到他的那一刻开始的,此前种种,他不是没有好奇过,但终究是不重要了。

    一天夜里,他正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窗发呆,想象着星雨降落将他包裹的场景,那个睡在一边地铺上的老管家突然出声了。

    “小公子,我不能再陪您玩下去了,这次的任务有期限,再不回去那边恐怕会出事。“

    “……那你回吧。”他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不舍。

    “小公子——你自己保重。”

    老管家似乎也渐渐明白阿潼不会跟他回去,事到如今,也只有起身离去。

    “管家。”

    阿潼叫住他,从枕头底下掏出好几瓶丹药用枕巾包好扔到他怀里,“这里面的东西,你或许用得着,别的我也没有什么好给你,你自己路上小心。”

    “……小公子。”自称管家的人一愣,随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动情道,“当年正处战乱,您母亲流亡这边一段时间,想来早算好简神医不会见死不救,才将你遗弃在他上山必经之路。您不要怪她,她也是为了您的未来着想。”

    “是怕带着一个孩子不好逃命吧。”阿潼嗤笑,“已经虚伪到这种地步,何必还要再找什么借口。”

    阿潼也是在嘲笑自己,原以为混不在意,可还是会心痛。

    “公子,我原可不为你母亲辩解,可我不愿您以为自己是多余之人。事实上她为了护小公子,早已经死在敌人的刀刃之下。您切莫怪她。”

    “哦。”阿潼深吸一口气,淡漠道,“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小公子,告辞。”

    虽然只是余光瞧着,可阿潼感觉到老管家在转身之时,眼角似有泪意。

    他亦热了眼眶,心下却是冷冷的。

    呵呵,当真以为我身在消息闭塞的乡村就不知家国之事么。

    当年山雨欲来国将不国,是叶家力挽狂澜还圣上万里山河,现下又要去为圣上开疆辟土。难为他这个老爹还巴巴寻回来见他一面。

    分明就是个连自己妻儿都护不住的懦夫。

    可这一切,说到底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倒是师父,如此费心费力地给他们创造相处的机会,真不怕自己真就跟亲爹走了?

    他躺在床上越想越气,索性眼泪一抹偷偷寻回去想要在师父那里睡,谁知刚到门前里面就传来了师父的声音。

    “是潼儿么?”

    小阿潼屏住了呼吸。

    “近日天气就要转凉了,你寻一天收拾收拾搬回屋吧,今日师父身子不适,你先回吧。”

    闻言小阿潼自是不敢打扰,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最近师父接的病人确实是有些多了,难免心神耗费,他寻思着明天给师父熬些补汤,虽然他做饭不行,可熬汤很有一手。

    想到这里他就美滋滋地去睡了,就连先前心中的无名火也不由散了。

    003.白怜


    “嗷~呜~”

    一声哀叫让阿潼从沉睡中惊醒,腰酸背痛自不必说,重点是师父的手冒着冷气,让他心慌得很,却又不得不强行稳住。

    那假死的药本质上是毒,他也只是在师父生气散尽之前保住这最后一丝气息以作权宜之计。谁也不知道这药能护他多久。

    “嗷呜~”

    又是这样的叫声,可是这叫声在他清醒的时候,震慑力大了很多。

    这是虎的声音。

    他整个人都戒备起来,环顾四周才看见靠近洞口的地方一只白虎卧在那里,它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敌意。

    他仔细一回味,那叫声哀哀的,更像是求救。

    于是他手拿一根木棍以防万一,小心翼翼地近了身,才发现白虎现在的窘状。

    他自问不是什么善人,就算从医也更喜欢研究毒药,可是被这只大虎眼巴巴地瞧着,竟是有些心软。

    他最终还是助白虎脱困,还帮它包扎了断腿,它暂时离不开,就呆在洞中。

    “你看起来也没多大,你娘会不会来找你?”

    他一下一下地摸着白虎的脑袋,自然是听不到回应的,只是这滑顺的皮毛,多多少少安慰到了他。

    在稍感安慰的氛围中,他不由将心中烦忧倾诉出来:

    “天就要亮了,要是有村民找上来怎么办。一般师父除非是被人重金请出山救治不能行动的病人,一走走两天到十天不等,其他时候可都是在简院的。

    “村民一般不会深更半夜地来,一是山路难行又有豺狼虎豹,另者也是对师父的尊重,但是我……不行,我要回去顶着。”

    想到这里他停下了摸着白虎的手,忽然惊讶地发现后者正对着他师父在流口水。

    对此,他有些担心,遂毫不客气地伸手在它头上打了一巴掌:“看什么看?想吃?没你的份儿!”

    白虎被他打得懵了一下,只在受袭的时候闭了下眼但还是没有收回贪婪的眼神。

    他扶额,心道这可遭了,要是这玩意儿趁他不在把师父吃了怎么办?要不然把它腿再打断以防万一?

    他的手不由摸向一块河边的石头,却一不小心把它弄到了水里,“咚”地一声。

    他的心跳也停了一停,白虎也明显怔了怔,猛地看向他。

    “喂!瞪什么瞪,比谁眼睛大啊?”

    他本来不怎么害怕,因为这白虎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表现出什么攻击性,可是这一眼吓到他了。

    他这才意识到就算这只是只幼虎,也是对自己有威胁的。

    极度的害怕之下,他一边嚷嚷一边又打了它的脑袋一巴掌。

    “嗷呜~”

    结果这家伙秒怂,委委屈屈地缩回了脑袋。

    他摸摸自己受惊的小心脏,觉得还是小老虎好骗,这两下子相信已经建立了自己在它心里的权威,便装作它的主人的样子,大胆地搔搔它的下颚,逗猫一样地哄道:“以后就跟我混了怎么样?”

    白虎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他就当这家伙认同了:“你看起来这么楚楚可怜,要不就叫你白怜?”

    白怜懒懒地窝在那里,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反对,阿潼有些哀伤:“唉,就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他一边哀伤一边找了一种不易断的藤,套到白怜的脖子上,打了个死结,然后把一拐一拐的它牵到了石床不远的石柱边,拴住,这才满意地拍拍手,命令道:“我现在有事要出门了,你要好好守在这石床上那个,他可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白怜“嗷呜”一声以示回应。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停了下来,一时间想了很多。

    这处洞穴非常隐秘,离简屋又不算很远,是很好的藏匿之地,他可以慢慢研究可以让师父起死回生的药方,还有师父的死因……

    想这些的时候他找了些稻草送回去铺好,又认认真真地给师父摆了一个舒服点的睡姿,还不忘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师父搭好,又整理了一下师父的鬓角。

    这张脸真是怎么也看不厌,分明不是多么夺目的长相,却偏偏自带出尘之意,让人望一眼,便身心寂灭。

    他俯下身去,带着些虔诚和郑重,吻了师父冰凉却柔软的唇。

    一触即分。

    然而他遭了重击一般,扶着石床几乎站立不住。他不知这种极致的感觉,是天堂还是倾覆。

    师父的脸湿了,他这才发现自己落了泪。

    他忍着泪意掏出怀里的帕子细细擦了师父脸上的痕迹,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踏出洞口的那一刻,便收敛了所有情绪。

    004.后事


    他独自走进简院的时候,天刚破晓,他先换上了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这才稳稳坐在平日里师父用来接诊的屋子,静候人们的到来。

    他没有提前准备说辞,只是在想,如果是师父的话,他会怎么做?

    大家没有让他等太久。

    “阿潼?怎么是你在这里,你师父呢?”

    “对啊,你师父呢?”

    “我记得前一段时间他刚出一趟远门,前天才回来,总不是又被那位贵人请走了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他沉默一会儿,轻声道:“我师父死了。”

    一颗石激起千层浪,短暂的寂静过去,又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疑问。有些几乎接近于质问,混杂着许多猜测。

    他听得一团糟,也没有回答的欲望。

    “我问你话呢,你师父怎么死的?”一个脾气有些暴躁的村民直接拽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拎起来了,“说话!”

    “大牛别性急,放下阿潼让他慢慢说。”

    “我说师父他是油尽灯枯、无疾而终,大家信么?”阿潼扯起一边嘲讽的嘴角,无所谓地笑了笑。

    大牛几乎要一拳揍上去:“说人话!”

    “人生下来都是要死的,我师父他阳寿已尽,你要我说什么?”

    这冷漠的态度让外人咋舌。

    “好,今天我就打到你说为止。”

    围观的人还来不及阻止,大牛就已经重重地落下拳去,却生生在最后一秒停住。

    倒不是他心软了,而是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定是又着了这小子的道了。

    阿潼从他的手里抽出来自己的衣领子,慢条斯理地整理得没有一丝褶皱,这才淡淡责备道:“你把我孝服弄乱啦。”

    “孝服?”

    众人这才注意到一向一身玄衣的阿潼今日却穿了白衣。

    “好吧,既然你说你师父死了,那他……人呢?”

    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纠结了一下,始终没有把“遗体”二字说出来。

    她不相信简神医真的会死。

    “师父的遗体,我自然是安置好了,师父他喜静,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打扰就不必了。”

    简潼淡然道,“各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大牛他不懂事,简小神医且放他一马,他知道教训了。”众人面面相觑,倒是大牛的婶婶替他求了句情。

    “银针入穴不过三寸,况且我当下就拔了,大娘您别担心,他待会儿自己就能动了。”

    “待会儿是多久啊?”

    “半个时辰左右。”

    “谁不知道你跟你师父的矛盾?先不说你师父曾阻了你的姻缘,你及冠之后你师父有心觅得良缘,你却生生把你未来师母给吓跑了。

    “前几日我还见你师父看诊,何来的油尽灯枯之说?

    “定是你这狼子野心的煞星把你师父给害了!”

    一人不顾众人眼色红着眼睛朝他发难。

    简潼听得此等谴责微微阖目,霹雳手段虽能震得一时半会儿,可这人显然是不怕的,他再有本事,又如何堵得住悠悠之口?

    再说什么未来师母,就那种整天就知道对着师父犯花痴的蠢丫头,她也配?

    师父只不过看她可怜,收留一段时日,竟让她生出如此妄想,就算他不威胁她使她知难而退,师父还会看上她不成?

    想到这里,他不由握紧了拳头,猛地睁开眼睛。

    “我和我师父的事儿,你又知道多少内情?我师父尸骨未寒,简院之内又如何轮得到你来撒野?”

    那人还未引得众人一起发难就被这么一句堵了回来,只得一甩袖子不甘心地闭了嘴。

    至此这场风波才算过去,大家慢慢接受了简神医已去的事实,他和村民的关系也不再如一开始的时候那么剑拔弩张。

    但这些流言,还是到李大娘说出简神医曾拜托她的话并出示了简神医的亲笔信才算平息。

    005.尾声


    “阿潼,你心性凉薄,易走邪路,为师虽因命故去,但仍望你不负我多年教诲,承妙手仁心之本,为苍生搏命。”

    这寥寥数语,每个字都被他拆开了揉碎在心里。

    可他终究,还是教师父失望了,撑了两年之后便彻底隔绝了人世,只在这山中守着岁月漫长。

    转瞬间,距把师父藏在这个山洞已近二十年。

    这天,阿潼同往常一样,按耗费无数心力的新药方熬好药,一口口给师父喂了下去。

    以往失望了无数次,现在他几乎是凭着惯性在不断地尝试,只是时间越久,他的希望就越淡。

    两年前意外从女前辈那里得知师父的来处,他特地寻了些天材地宝加了进去,自然之力总能相互滋养,可虽然思路没错,效果却微不可察,要不是这些年师父一直维持着刚被他抱来这里的样子,他都以为自己的办法没用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可施针将师父唤醒呢,假死的药仅留得一息,容不得半分失误。

    正兀自愁肠满结,一只白虎忽地扑了进来。

    像是欲撞进他的怀里撒欢。

    他吓得两手挡在身前:“慢着白怜,你以为你还小呢?可别压死我。”

    白怜极通灵性,闻言急忙刹住,而后开始绕着石床打转,那姿态说不出的欢快,还低低地咆哮,像在提醒着他什么。

    他下意识往床上一瞥,心脏开始狂跳——他看到了师父微微起伏的胸膛。

    这是……有呼吸了?

    假死的药都不必解,他的师父,直接活过来了?

    他跪在床前,握住那只总也捂不热的手,惊讶地发现这触感异常地温润,他不由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这张不染凡尘的脸庞,任由泪水跌落其上。

    师父身上再次有了生息之后,恢复起来只是时间问题,狂喜之后他又尽心地服侍了几日,才算能睁开眼睛,再有几日,才能开口说话。

    在这一过程中,他心中不是没有忐忑。

    过往的一笔笔烂账,要真的细细去算,他可真不知如何是好,当年师父选择以此种方式消弭于人世间,跟自己对师父的态度不是没有关系。

    以师父的角度来看,是万万不能接受他存的那种心思的,以至于最后对人世彻底失望。

    可没想到师父醒来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谁?”

    他愣怔片刻,压住心中万般思绪,只苦笑道:“我是神医,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叫什么?”

    师父蹙起的眉头里聚了数不清的迷茫,最后出于骨子里的温柔,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他:“我只记得,我叫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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