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香气飘过了洋入了海。
这天,我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冲了一杯咖啡,无意中被茶几旁书报架上的封面设计吸引,抽出来扫一眼漫不经心地翻起来。
这些都是我母亲的读物,她年近七旬,闲来喜欢看文学杂志,离开香港在爱尔兰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直订阅中国两家知名刊物。我对文学就没什么兴趣,这点上我一点都没遗传我母亲的基因。
当我翻到第二页时,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尽管我的品性有些粗糙,但与写作者一年多的共同生活,多少为我对文学作品麻木迟钝的神经注入了一点文学感觉。
蒋茵,呃!我闻到了她的气息,她的脉动,她的香气,我立刻神经质地端坐仔细阅读了下去。
1.
那是空气里飘香,飞英如雪的季节。
我作为美国一家大型智能农机中国华东地区的售后负责人已在中国工作了两年,一天被一个朋友邀请参加了派对。
我因为临时有事晚到了一会,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现场的气氛很热闹,那时的她安静地坐在铺着白桌布的桌前,从她的眼睛偶尔在小范围内小幅度地移动或基本固定在某一处来看,她对现场浮动的一切似乎并不关心,虽然我与她相隔有点远,但她还是把我的目光吸了过去。
起初,我像一个站在珠宝柜台前贪婪地盯着Oxette手饰一样垂涎她,又像一只饥饿的狼,她成了我目光中拂不去的影子。我的身体里不知有什么东西在沸腾在躁动,没有一刻能静下来,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对她展开了不失礼貌的攻势。
我们交换了名片。她是香片制作人。
我虽然恨不得每天都能见到她,倍受着她不在我眼前的煎熬,但我还是把握分寸地隔段时日在咖啡厅,在环境优雅的饭店邀请了她。她两次都能给我这个面子,显然我赢得了她的好感,我暗自得意。
她的与众不同使她像雨量充沛的小草在我心里,在我的眼前疯狂地生长,使我满目满胸腔绿茵蓬勃。
读者一定会认为我是一个好色之徒,我觉得这样说很不公平,如果说好色,哪个男人不好色?我起码很挑剔,这个挑剔来自哪里我没仔细考虑过,但从年轻时就有很多女孩子追求我是事实。
我不过是有个坚实笔挺、六英尺的个头和成熟沉稳的外表。又或者我的面部由爱尔兰和中国血统塑造成的鼻梁在东方的中国人群中很惹眼。曾有位中国朋友说,我的鼻梁像一堵墙把我的眼睛左右分开,使我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深邃。
哦!其实那是一种假相,我并不认为我有城府甚至深刻的思想,只要你们往下读下去就知道了。
2.
最初我就看出,她不是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去迎合取悦他人的女人,这一点从她那天漠然端坐在那里,偶尔线条明晰的嘴角微微一扬即收的从容的姿态就能看得出。可是在我看来她身上的那种高贵,幽幽不媚自香的韵味就足以能起到花香蝶来的效果。
她说我是这些和她交往过的男士中唯一一个愿意接受她在房间保留一个密室,不去窥视、不去打探、不去打搅,给她充分的自由和私密空间的人。尽管她的要求带着超乎寻常的神秘,甚至有点霸气令人费解,但我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接受了她这一要求,半年后我们步入了婚姻殿堂。
人们总是把婚姻和坟墓划等号,可我并不这么认为,尽管我在都柏林时有过一次失败。我还是坚信婚姻是美好的,既然是美好的,我有权利拿出全部的真心和热情去追求去获取。
能娶到她,是我的幸运,是天意。这或许与我的血液里流淌着东方人的血有关。我对东方人有种亲切感,我能有幸把这样一个东方女人揽入怀中,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即使让我下一次地狱。我绝不承认这是我的虚荣心,她身上散发出的迷人的魅力让我着迷,我相信没有哪个男人对她这样一个女人不怀有极大的好奇心和爱慕。
把她放在眼前随时去欣赏,我得到了巨大的满足,有半年时光至少我自认为我们过得很幸福。我们热恋中的缠绵拧干了来自云端和时空的所有的无聊,最初她为我们的爱情还是做出了时间上相当大的让步。
她是水一样的女人。但温柔中透着刚毅。 由于她大多数时间都躲在密室里,除了最初几个月,我们坐在一起悠然闲聊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我们在晚饭后仅有的有限的聊天时间里,我从她笑容灿烂的脸颊和目光落在我眼睛上谈笑风生的样子能看得出她非常喜欢我,也非常开心。她声线优美,嗓音清亮,语气温和,眉眼间带着盈盈笑意,让我感觉很开心很舒服。
有时我们为一两句笑话开怀大笑,这时的她薄厚适中嫩红色的嘴唇大张,露出两排雪白的齿边,完全是一副天真无邪的少女,看上去十分年轻和可爱。
这种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想去拥抱她,而事实上我也的确忍不住去拥抱过她。我们相拥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深情和心脏的跳动,这种时候,全世界都为我们静寂下来默默的祝福着我们。当然,有时候会有勇士守不住安分冲上来把我们放倒。
她已经快五十岁了,一张光滑的脸精致耐看,身体依然没有丝毫臃肿的迹象,身段娇好,步态轻盈,着装得体,走路时美目微垂,目不斜视,优雅孤冷,带着不可冒犯的内敛气场。她的这种气质很特别,使她无论走到哪都凸显,显得鹤立鸡群。
她嗅觉和视觉都很灵敏,从色彩和味道中评判出高贵和平庸,优质和劣质。她迷恋香气,一次在她开门进入她的密室时从房间内散发出一种令人愉悦的香味,我瞥见了里面一侧整面墙的书柜,里面整齐地摆满了书,有很多是精装书。
3.
她把生活安排得很有规律。喜欢看欧美和日本电影的她,每周六晚都会与我一起看家庭影院。她说西方电影很值得品味,平淡中透着深刻。凯文•科斯特纳,吉姆,连姆•尼森,凯拉奈特莉,苏菲玛索,小田切让……她不仅为巨星的熠熠风采赞叹不已,更为他们出色的演技折服。
当我与她没有交集各干各的事或谈论事物时,我会看到她严肃的面孔像一尊冰雕。我想那是她多年来面对世界的一种姿态。
很多年前,他的前任丈夫死于飞往迪拜的一次空难,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带给她的悲痛沉淀在她的脸上后让时光塑了形?
那次天灾后,听说她一直是独居。我相信她这样的女人少不了男人围着,但她一直保持单身。我想,这与她个性中厌恶、不屑自以为是的权贵和成功人士身上的油腻有关。
她喜欢从里到外干净透朗的人,而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只要在事业上混迹多年就免不了沾染一些社会恶俗。有幸的是,在我身上可能少了这些,又或许这点上我与中国人有所不同。
作为一个女人,她是怎样在那漫长的岁月里独自面对纷乱的人和事,还把一个女儿成功送到斯坦福就读的呢?在我和她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我很快发现她的人格结构与常人有着巨大的不同。可以说她是个优质女人的聚合体,很脱俗,体现在方方面面。
她很在乎生活的舒适便利,为此她精心去设计,布置了她的房子。房间布置得非常有格调,整体风格偏西化,厨房的餐具,屋中的饰物和一切用品都很别致漂亮。
我到过中国人家做客,却从未见过她这样让人耳目一新的。是那种清雅中带有日本人的精致,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使来到她家的访客赞叹之余忍不住去拍照。
当然,她不是为了得到赞美,而是为了感观上的舒服。她说,人作为高级动物生活就应该最大化地去创造,创造舒适和美感。
我白天上班,她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她的密室里,依她的话是制作灵魂的香片。(我信守了承诺,从未进过她的密室)此外她每天都拿出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搞卫生,她对卫生的要求近乎洁癖,一切厨具都不得残留一点油渍,光洁如新,一尘不染。
她举止端庄相貌高贵的外表,没有人会看得出她料理家务时的干净利落,我常觉得她就是一枚钻石,各个面都发光,她的这种优秀,起初让我感到很自豪,满足了男人所有的虚荣心。
她还有特别之处是宁愿浪费一度电,也不会浪费一杯水,尽可能做到洗菜和洗衣水的二次利用,虽然很麻烦。她保有强烈的对水资源的危机感,生怕有那么一天,水资源枯竭,满足不了人们的需求。她说水贵如油的时代迟早会到来。
我想这也许与她的洁癖有关。她的贴身衣从不穿带颜色的,每天经过增白消毒等几道繁琐的程序洗出的衣物,包括抹布晾晒在晾衣架上,洁白透亮得令人不敢触摸,即使落上去雪花,雪花都会感到羞愧。
我取笑她你的用水量应该在全市都能排上名。她笑着似乎无奈地摇摇头说,只要不浪费就行呵。
虽然我生性有点懒惰,但看她每天都很忙,便试着分担她的家务,下厨做饭和搞卫生,可是与她的要求相差甚远,她笑着剥夺了我这两项权利,说是习惯不好改,我只好负责下班时顺便采买家用。
她做出来的饭菜摆在餐桌上,从视觉上就让人有食欲,口感也很好,做烤肉尤其拿手。喜欢素描的她,有两次把五颜六色又精巧的餐桌食物画下来,虽然画不出颜色,我想其中有她的意趣。她说,一切之美总会调动她的创作欲。
当然,她也为我素描过,一只腿绷直,另一只腿略弯曲,两臂交叉放胸前半倚靠在桌边望着窗外的我。她画出了一个修长的腿和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形象,英俊超过了我本人的样貌。
4.
如果不走进她的生活里,你绝不会看出在她冷傲的面孔里,有着一股温热的小溪在她柔软的心里潺潺流动。
她对很多东西都有异常感应。比如那些花花草草,一幅画,小饰物,小动物,一个小孩,都能使她把时间停下来带着笑容注视片刻,直到他们消失在她的视野里。绝大多数人都是行走匆匆视而不见,唯有她对泛泛无奇之物那么有感应。
她很容易感动,情智成长似乎停留在少女期,没有随着年龄和时代的变化而成熟起来,她会为影视里的悲情故事和可怜的猫狗掩面而泣。在我看来,她为那些编造出来的故事而流泪很可笑,有时讥笑她幼稚。
我多次发现她为那些流浪猫狗煮些猪骨牛肉鸡肝。她说她总是在她目前的工作和猫狗救助这两件事上的选择而纠结。这点我相信,她虽然很可怜那些流浪猫狗,可怎么舍得放弃她热爱的创作投身于动物救助的事业?
她说,这回有你了,我们把外面那些流浪猫狗都抱来给它们一个温暖的家如何?我毫不犹豫地断然拒绝了。我当然知道她是没有时间照顾它们的,它会耗费我们很多时间和精力,我的时间精力也很有限,我还经常要外出,况且我对小动物没什么感觉,甚至还有点讨厌它们,尤其是路上看到动物粪便时。
到了春天,她会一大早就敞开窗户,迎进院落里的树上鸟群们叽叽喳喳的对话和知了们的齐声喝唱声,户里户外融为了一体喧声一片。
她说,我好想认识它们每一个,给它们一个个起个好听的名字,让它们知道我是它们的好朋友我有多喜爱它们。它们的家都在哪呢?她买了个鸟儿专用的小木屋挂在树上,上面放上去鸟食和水。还拍了很多它们落在上面吃食时的照片。
我不清楚她这种对动物的喜爱和保护欲是来自生态伦理学还是她的天性,但依我对她的了解,我还是偏重于后者,源于她天性中的善良和对美的敏感。
她的行为总是让我出乎意料,有让我认同的,也有不认同的。
一次,我们有几个人一起在电梯门口等电梯,其中有一个人把手里的纸屑扔到地上,她看到后,悄然用她的足尖把那块纸屑扒拉过来踩在自己的脚下,趁他们拥进电梯时她留到最后把它捡起来,扔到了垃圾桶里。
她不喜欢聚会和社交活动,不太合群,显得有些清高。事实上,她对待周围熟悉的人总是报以亲切温婉的微笑,以诚相待,邻里关系相处和谐。但据她自己说她确实不愿意与邻居闲聊或在同学聚会时议论别人家的事情。
她朋友不多,只有三个闺蜜,一个是一家画廊的女画家N,穿衣很文艺,是位不婚主义者。另一个是日本SK-ll化妆品亚洲区域的总代理H,听说离过一次婚后虽然对爱情很执着,但一次次的失败让她心灰意冷。再有就是一位很帅气健朗的男青年K,是一家俱乐部的健身教练,年龄比她们三位小很多,所以称她们为姐,听说正在与比他小十五岁的姑娘热恋中。
她们偶尔聚在一起到美容院放松一下,有时在酒店或者是找一家环境不错的咖啡馆或餐馆小聚一下。她们打扮入时,气质冷峻高雅,她们所到之处应该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有趣的是那三个闺蜜都养着宠物,N抱养的是街头的流浪狗,H养着价值不菲的波斯猫。K养了一条杜宾犬。
她不仅对美物动物敏感,对别人的苦难也很难让她视而不见。他人的苦难会牵动她的心,让她难过,并总是想方设法伸出援助之手。
一次,我们从商场出来,手里拎着一堆东西,门口有一位女子摆地摊乞讨。我料到她不会就那么走过去。乞讨者像是年轻的姑娘,满脸烧伤后留下的疤痕把面部都揪起来十分恐怖。她迅速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大钞几乎是跪地,放在了她的碗里。回途的车上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旋转着方向盘。
她率真透明得像少女,世俗的尘埃没有在她身上落下一点,像个空心玻璃人易碎,而且雨水,尘埃都会从她身上滑落,我相信她即使活到九十岁也会是那么透明纯真。
有一天她准备赴邀她闺蜜的生日派对作赴邀前的准备。
噢!天!这衣服我看不出它的好,摆在商场我也不会瞧上一眼,可你把它的格调给提高了。我忍不住地赞美她。
我多次发现衣服套在她身上总是那么好看,总是那么得体。我说商家应该把你摆到品牌店的橱窗里。我发出由衷的感慨和赞叹。她转过头,向我莞尔一笑说,是几年前的了,别那么大惊小怪。
5.
一次她问,你对什么感兴趣?我用脑子搜索了片刻后说,音乐,和多数人一样只限于爱听而已。
她对我单对工作怀有热情多少露出一点的遗憾的神色。我慷慨激昂地说,财富在这个世界上能解决很多问题,能满足人的各种需求,它们是虎狼眼中永远吃不够的美食,虽然我与财富还不贴边,但它值得我们雄性去追求。她瞧了我一眼,哦,哦两声轻缓地点了两下头,面无表情地没作其它反应。
她每天醉心于她的制作,根据香片的大小,短则三两天,长则十天,二十天,甚至更长,敏捷的才思给她带来的效率相当之高。每次制作完都先是欣然拿给我瞧,遗憾的是我感觉不出其中的滋味。
一天,她又一次将刚刚完成的香片拿到我眼前让我欣赏。我从她温情清澈略有期待的眼神里反射出的光泽中发现我空洞呆滞没有感觉的目光给她带来的失望。
原本我是有幸分享鉴赏她作品的第一人,而在我这里却得不到好奇,认真,热切,诚恳的反馈,更不用说专业的品评了。
有了那么几次后,她不再拿给我看了,她可能也觉得自讨没趣。我虽然不再有负担了,但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如果说我是一个思想极度贫乏的人,可能还不会有什么想法,可我认为我不属于,至少不完全属于。如果这与思想毫无关系,只属于弱者自尊心的范畴我也没什么好说。我感觉出我们之间有着巨大的沟壑。慢慢的,一种难以言说的忧虑笼罩在我心里。
我不得不承认,我和她在文化上有着巨大的落差,这让我在她面前显得很粗鄙。有时让我感觉她面对的我是一堵墙,而非有灵魂的活物。
她的工作与我的世界格格不入,我仿佛站在海岸远望着一座富饶神密的岛国,陌生而遥远得无法企及。我想她一定很希望当她把一片香片展现在我眼前时我能分辨出它的味道和色彩,可我显然木讷得像白痴。这真是很糟糕。
而这时的她看起来强大得像个巨人,这个强大会显現在她那張小脸蛋上的一双坚韧的眼神和微微闭合的嘴角上,还有她笔直的腰杆撑起的雍容姿态。
她说,她只有在她自己那个领域深潜进去才能使她内心充盈,会带给她富足感。她说没有什么能比她全身心沉浸在制作香片的过程能给她带来忘我、人生无求的快感了。我想她说的快感是局外人无法体会得到的。
我曾听说,人生最高境界是审美境界。只可惜它并不带有普遍性,尤其是能通过审美活动达到较高的境界就更难了,但她已经很早就在那个境界显露出了自己的才华。而我显然是没有精神追求的人,与她相比显得很平庸。
6.
一个节日前夕,我们业界在一家酒店召开酒会,可以携妻同行,我要她同去。
她很坚决地拒绝了我。
这个意外让我大感不悦。我说,你就不能给我一个面子吗?
她幽幽地说,哦,对不起,都是陌生的面孔,只能让我感觉不自在。那种场合的面子在我看来一文不值,你知道我是最不愿意做无聊的事,或者说让我自已不快乐的事。我哪怕去欣赏一朵花,看一个可爱的小孩玩耍都比那种聚会快乐得多,你明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宝贵,你肯把你剩余的时间或者是别人的时间都抢来送给我吗?
哦天!我瞠目结舌,简直是荒唐至极!
你知道我的工作需要社交,你就不能支持我一下?!我的声音有些放大。
哦,那是你的工作,而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帮你经营人际关系?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个,我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那种无聊的场合上?它不是人生活的必需,我实在没兴趣。没有什么比无聊的聚会更让人讨厌了,我痛恶皮囊外的伪装,假惺惺无关痛痒空洞的话像泡沫一样飞来飞去。
它不过是让一些热衷于社交的人发挥自己嘴皮子功夫,各各都戴着虚假的面具搜肠刮肚抛出全世界都为之感动的阿谀奉承的话迷惑人。而曲终人散时,那些话就烟消云散了。那是对害怕独处的人的盛会,而我不是,独处对我来说不但不寂寞反而更丰饶,简直是五彩缤纷。
哦,我为什么要和你为这么一点小事争吵?她的声音有点提高。难道你一开始不了解我?你想改变我,那你就错了,我会把这个习惯带到坟墓里去,你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否则你不会快乐,我不希望你因为这点小事生气,觉得是我给你带来了不快乐。
你为什么要自我封闭?你不会不知道你哪都拿得出手,很体面。我沉郁生气地说。
哦,我不认同你对我的拒绝做出自我封闭的定义,我更不能因为我长的不丑就到处露脸违和。只有思想空洞泛味的人才会用外部无聊的事物来填充自己的空虚。我很需要时间,时间对我很宝贵。当我的香片走向世界时,你将会明白。即使我的这种坚持和顽固在你看来是缺点,那么你如果爱我就应该包容我,而不是责难我。
我当然知道她最需要的是时间,更懂得她的香片只有在宁静的环境中,是时间挖掘思想再创造的产物。
我们之间的差异,随着时光在慢慢地蚀变。为此我越来越感到不安,阴云总是在我心里盘绕。越是这样,我们间的距离就越是走向疏离。这使我陷入了一种忧虑中。
这种忧虑由时间和空气的搅拌日渐起着微妙的变化,变为一种抵触,它带来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可是我依然不知被什么力量牢牢地钳住无法对她发作,我总是极力忍耐和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我的心境像退潮的潮汐,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挣扎后趋于深夜墨色的静寂。我郁郁寡欢,心情阴晴不定,这种沮丧不知不觉中爬上我的脸和眼睛久久不能退去。
更让我绝望的是,她望着我时的眼神后面让我感觉明显地有种鄙视,我已无法准确判断这是不是我的神经质。
7.
我们每周日都上外面吃饭,每次进饭店,客桌上的宾客们总是把目光投向我们,确切地说投向我们后最后落在她身上。她像一本书让人看上去就有翻阅下去的欲望。
起初我是自豪的,可是渐渐的,这种虚荣心在二人的家庭生活中,确切地说是她的香片无形的力量把我一步步推向了滑坡。在这种心境下我不再愿意和她一起出行,我以各种理由委婉地推脱,这让她感到扫兴和不悦。
她的身高在女性中只属于中等,可在她身上,我深切地感受到一个巨人绝不在于他的体魄。即使很多女人欣赏我,但当初我就预料到她这样的人不会仰慕我,我很清楚我不值得她仰视,起初我就没那个奢望。可是我现在终于明白我用一个男人的虚荣架高自己是没有根基的,终有一天轰然坍塌。
我不能否认我很爱她,但眼前的事实我不得不对我的选择产生质疑,为此我很困扰。
我不清楚这与我们俩各自的出身有否关系,她的父亲原是杭州一所高校文学院的院长,在一次运动中被迫害自缢。她的母亲因不堪打击精神分裂,疾病缠身不久便去逝。她由她的在一家医院做院长的姑妈带大。
而我的父亲是爱尔兰北部偏僻的小乡村的一个农场主。空旷的乡野,树草泥土,鸡鸭牛马组成了我少年时的世界。小时候我跟我母亲学习了中文,尽管因为偷懒常被母亲训斥,但时间之久我还是能说出一口较流利的中国话。
尽管如此,我还是缺少一种中国文化的浸润。我的爱好比较单一,只对各种形状的金属铁块和它们之间的组合所带来的神奇的效果和威力感兴趣。
那些她倾心制作出的一片又一片的香片也许在内行人的眼里很惊艳,会得到盛赞。可到我这里却成了无感的一片干树叶,体会不到那纤纤脉络里所蕴藏着的生命的气息和韵味。
我自卑感日愈加重,这种感觉就像我每天都在一步一步地走向地下室,造成了我与她的品质上,或者说人格魅力上的高矮落差。男人的自尊在她这里有意无意间得到了无声的毁灭性的破坏。
我已无法在她面前收放自如,可是我一直用我的自尊心和健硕的躯体掩饰着,这让我感到很累。
我早就感觉出她对我粗俗的生活习惯有些失望。她为改变我却不伤害到我的自尊心在悄悄的努力,想将我改变成一个有格调的人,甚至在情感表达方式方面。也许她现在已从浪漫而伟大的牺牲激情中有所醒悟。而一个人得到脱胎换骨的重塑谈何容易?
有一次我们俩出去办事,需要我去签字,该死的!我的字总应该与我的外表相匹,可是,那几个一笔一划挤到一起的中国字块像被人踢走形了的易拉罐!天!我为什么要和她出现在这里?我完全可以回避,不至于让我这么难堪。中国字的笔划像一根根木条,即不圆润又缺乏连贯性,写起来真他妈的难!
在我处于迷茫的日子里我常常想,哪个是真的她?
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丝毫没有做作,是那么的自然,浑然天成,包括对我的爱没有一点虚假和违和感。尽管这样,我们还是摆脱不了我的自卑感带来的生活上的各种不和谐。
8.
终于有一天,我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秋风中片片落叶说,你让我感到自卑。你可能不知道你脸上不屑一切的神态让我有压力,尤其是这几个月更为明显。
她对我的话没有表现出讶异,显得异常的平静,似乎在她意料之中。她向背对着她的我走过来,轻轻地拉着我的手到落地窗一侧的沙发上,把我按坐下来,她坐在了旁边。
片刻的沉默后,她舒了一口气起身跪在我的膝前,微仰起头,万般柔情地举起一只圆润稍显纤细的胳膊,无限怜爱地抚摸着我的脸颊说,亲爱的,你不能这样,我不要看到你心中的那块结,那是要不得的,让我心疼又难过,你知道我并不在乎那些,你还没意识到它会带来严重的心理疾病,它会动摇你对我的感情,这多么可怕!你仔细听着,我告诉你,你只要记住我爱你就足够了,难道这还不够吗?你还要什么呢?
她又把手从我脸上放下来放到我膝上轻抚两下,又把脸颊放了上去幽幽地说,
我早发现了你眼睛里的忧郁。你知道吗?其实你很棒,你能诊断那么复杂的机械设备,并能修复它们,这是你的才能,是我想都无法想象的,我只是没有赞美过你而已,你知道我不习惯赞美一个人的技能或成就,或许这是我的缺点。
她抬起头一脸祈求似的望着我。
我带着无法排解的忧郁和一脸的迷茫望着她。
从她的眸子里可看出她的温柔和真诚。倏尔她的神情又掠过了一抹悲凉,它像匆匆掠过的灰色的云片。
可是你让我感觉除了你那神圣的工作其它的一切在你都不屑。你不觉得你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吗?
哦,这你还挑我,你知道我的时间永远都不够用,我每天都和时间赛跑,你应该理解我才是。
我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对你的爱呢?她快要歇斯底里了。
她又说道,爱情不过是上帝把为我们俩订制的玻璃片选择适当的时间放在了你我中间,它抛开世俗地通透,而不是污浊,使我看到了你,使你见到了我,就这么简单,爱情本没那么复杂,是世俗人为地为它附加了砝码才徒增了烦恼,而至少生活在国外的你不该是这样。
大卫!你变了,难道你的性格里有自寻烦恼的因素吗?当初我怎么就没有发现?我们刚认识的那阵你是多么开朗豁达!那时我们是多么开心,难道你忘了?
没有。在你之前没有。我说。我指的是她说我的性格。
我想说在你之前我一直是自信满满,可是我把话咽了下去,因为好像有位哲学家说,无知浅薄的人才对自己满意才盲目自信。
爱可以忽略一切,你不能拿自己的弱项和我的强项去比,它们之间没有可比性,这点上我认为一点都不难理解。你应该知道我是爱你的。你大可不必自寻烦恼,我只要平视你就够了,因为你不是舒尓茨,马尔克斯,你还让我怎么样呢?她几乎是用哀求似的目光望着我说道。
我知道她的话是发自内心的,我想咆哮,我想呼喊,我想来一次痛痛快快的爆裂,喷发,但被她诚恳温柔的态度消解下来。
她的话能给我两天的宽慰。
我知道她的话是真诚的,我也知道她是爱我的,可是我却无法回避他对我的爱里包藏着怜悯,和对我巨大的不足之处的宽容带给我的自卑感。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为了维护婚姻在包容我的浅薄。我能清晰地看出她的这点。
9.
周日的一天,她髙烧39度,我给她倒了很多水,到了晚上高烧终于降下来了。第二天等我下班回来我看到她已搞完了卫生,一切井井有条。我为她的举动诧异不已。
我说你的烧才刚刚退了一天,身体很虚弱需要静养,你就不能过两天再说?她说,满目脏污由目入心,心污不祛何以颐心?
我无语。
对她这种人我每每都感到束手无策,无言以对,包括她感冒的原因。
前两天我下班回家看她不在家,可是外面正下着大雨,我想她能上哪去呢?过了一会儿她回来,像个落汤鸡。我责怪她早晨天气就阴个脸,你就不能出门前看看天气预报拿个雨伞?她说她拿了,途中看见一位老太太推着一个婴儿车,她们已经来不及避雨了,你说我怎么办?我又一次无言以对。
还有,她的语言系统都与周围不同,有时像诗一般从她口中流露出来,那是她的精神还没有从她密室的沉浸中走出来,那是来自她密室的余香,我应与她琴瑟和鸣,可是每当这时我很尴尬,我在她面前成了十足的文化侏儒。
一天晚上,她从她的密室出来,来到已熟睡了的我的床边,抚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又轻吻了一下,我睁开了眼睛,她说我想和你跳舞。我听到客厅里传来的低沉的音乐声。
我知道她很喜欢听音乐,但对曲目挑剔得厉害。她放的是Elvis Presley的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不知怎么,她这一举动给我反射出一个奇怪的信号,即她的心在流浪。我虽然不愿起来,但夜里叫醒我是头一回,我只好起身坐起来,她把长睡袍递给了我。
午夜,她先从四面通透的酒柜里拿出一瓶葡萄牙红宝石波特,我们站着慢慢的喝下去后便轻轻相拥跳起来。她的头贴在我的胸前,我能闻得她微微弯曲的栗色的短发里洗发露的香味。我们慢慢的随着音乐挪动着脚步。
她说,真好。
我说,什么?
她说你宽阔的臂膀和胸膛。你不知道你宽阔的胸膛有多迷人,他有坚实感,有安全感,像一座巍峨的山,让我想永远就这么依靠下去,它能消除疲劳。她抬起趴在我胸膛上的头痴情地望着我。
过了一会,她低回去头喃喃自语似的说,这世界永远二字总是那么充满变数。她有些伤感似地说。我想她这时可能是想起了她的前夫。
跳了一会我感觉有点不对头,我用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去看,看到了亮晶晶的一粒东西从她微醺的脸颊一侧滚落下来。
我问,怎么了?
她只是摇摇头带着凄清的浅笑说没什么。
我把食指弯曲在她脸蛋上擦拭了一下后把她的头紧贴在胸前,另一只手把她的腰紧紧地环抱住,想用肢体给她一点温暖,我们没有停止我们的舞步。
我问,你有遗憾吗?她说哪有没有遗憾的人生。
我知道,她那一行透明的珠子来自她内心深处的深潭里,是一种只属于她自己的别样滋味在特别的情境下起了化学反应而渗了出来。
那个夜晚我被身边奇怪的声音吵醒,侧头一看,原来是她在梦魇中抽泣。我摇醒了她,心想她的心里究竟蓄积了什么,我温和地将她抱进我的臂弯里,直到她再次入睡。
10.
一天,钢琴声从她的密室里传出来。她很少弹钢琴,她说过,她需要休息的时候才会弹它。但我从她弹奏的旋律中似乎听出了她内心的狂澜,有时又似在向上帝倾诉。我知道她是个沉静的外表下,内心世界十分丰富的人。
我仿佛幡然所悟,文化巨人那无形的力量可以压倒空心巨人。过去人际交往我还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感受,可现在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地刺激着我。
我终于明白我与她没有灵魂深处的相吸相印,她能爱上我,可能也因为我的外表。这点上我早有感觉。又或许,最初我的冲动显现出的热情遮蔽了我的浅薄和鲁莽,恰到好处地表现了我对她的殷勤。
如果在她面前,我只是一个空壳,只是一个漂亮的酒瓶子在她眼前移来晃去,那该有多么滑稽可笑!我还能假作不知,心安理得地保有做丈夫的尊严和自负感吗?
我变得越来越郁郁寡欢,异常的敏感。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总会不经意间刺激我,让我长时间地处在无所适从和苦闷中。
我开始经常的酗酒晚归。
一次我们吵得很厉害。是因为凌晨一个女人将喝得烂醉的我搀扶送到家。在那之后的一次她又从我的衬衣领上发现了红色模糊的印迹。
这一次她反而没跟我吵,显得很冷静,处于冷静时的她显得很高冷,似乎一句话都多余。
我们有几天处于冷战状态。我能看出她在十字路口徘徊,随时做出决择。
也许你还没有发现,我一直在为你妥协,你不应该反思一下吗?一天她边打扫卫生边说道。
看来我这里守不住你的心了。你们男人总是缺乏长性,女人像衣服一旦穿过就会过时,很快就失去新鲜感。你们长了一双永不安分的眼睛,寻找美色永不疲倦,你已经让我无法再屈就你了。
不!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你误会我了,我说过那是偶然,我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我发疯似地厉声辩解。
那么说是因为你有太多的时间只能到那种地方去消耗喽?!说明你与大部分人一样的庸俗,没有精神追求,你有多无聊多空虚才能跑到那种地方消磨时光!她愤愤然地说。
你们这种人挥霍掉的时间成片成堆地死在荒郊野外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冢。
如果杂草打扰我生活的安宁,那么我就远离他,宁愿到深山老林搭个草屋,让绿草和小鸟当我的邻居,与它们微笑,与它们说话,与它们共享天乐。
她终于举起了警告牌。我们的裂痕就此公然可视。
不久后的一天,我们面对面而坐,是个很正式的谈话。她望着我微笑,笑里带着自负和鄙夷,还有一种不可撼动的坚定。
她说,显然你对我洁癖的了解仅限于狭义上。我不会让当今社会上泛滥之事波及到我的生活,玷污我的情感世界。我痛恨男女污浊之事。
难道你没有察觉?我为了维护我们的关系,一直在为你的不良行为包容,妥协,简直到了无原则的地步!现在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的尊严已不允许我对你无限度地妥协包容,那等于我自轻!
她的眼睛后面显现出深度的疲惫。
其实就像前面我已说过的那祥,那次不过是偶然一次,是我全无走心的一次。我知道在这个花花世界,一个女人能入目还不算难,难的是入心,深入骨髓。能真正入我心的女人还没出现,除了她。而我放纵的行为显然已经对棱角分明的她带来了超出我想象的伤害。
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个从不刻意去追求别人对她的好感或赞扬,却得到了很多女人一生都无法求得的赞誉和羡慕的女人。她的品性有点像风信子,喜欢在黑暗中扎根,黑暗使它的根系发达,花朵开的更艳丽。
她那幽幽暗香的花朵让我饱尝了情爱的滋味,和不堪承受一个男人坚硬的外壳下隐藏着的心里屈尊的苦涩和脆弱。
灵魂犹如精密仪器里的齿轮,两相匹配才会运行且长久。而对喜爱之物,很多人使出浑身解数摘取它时往往会失去理性,不去考虑它是否适合你,是否有资格有能力永远拥有她,给她和给你最大的心理舒适感。虽然她一直否认我的这种共鸣论,但我仍然固执地认为,只有两相共鸣才会给她带来真正的心中的一片绿地,何况她与芸芸众生有着截然不同的品格。
我应该把她供奉在心里,远远的欣赏她。尽管我知道在她之后在我的词典里再没有高贵二字,没有女人二字,玫瑰花也绝了园。
糟糕的是我们分开以后更加吊高了我的口味,尽管经历过几个一夜情,但至今还没出现让我愿意终身相守的女人。我很清楚在我心里没有人能取代她,她一直在我心里牢牢地占居着一个位置。
11.
我们分开一年后,我在一家国内酒店的一楼咖啡厅邀请了她。因为我将结束中国的工作回到都柏林。
我看到的她已从灰色的苦涩的爱情历史故事中走出,她的脸颊光润明澈。她重新回归了宁静,深耕,无人打扰的生活。
哦!望着眼前的美人我心中无限感慨。她给过我美好的曾经,我曾为发现了她而惊喜。那时我是多么的幸福呵!可是,很快那幽黯深邃的让我无法自由呼吸的海洋使我窒息,使我垂头丧气。
你母亲她还健康吗?你回去她一定很高兴。她诚恳温和地望着我说。
但我还是从她刚刚呡一口咖啡放下去后嘴角荡出的浅笑中,看出了她淡淡的忧伤和疲惫。
她一直痴迷于美的创造,她在密室制作出的香片源源不断飘出,早已飘向全国各地。她被芳香浸染,浸泡在时间和曼妙的境界里。她已经不是一个人的存在,而是一种花卉,花神,永远芳香四溢,让人迷醉,让人过目不忘。她像神一样供奉在我心中崇高的殿堂里。我们的缘分虽然短暂,但在人生长河里与她精彩的瞬间对我却成了永恒。
此时,我从五千多英里外的都柏林又闻得了她的芳香。我像一盆花的土壤,依然默默地愿意祝愿她的芳香飘向世界。
我久久地握着这本文学杂志,直到我的母亲在厨房喊大卫!过来吃饭吧孩子,我才从梦中回到现实中。
两周后,我带着这本杂志再次坐上了飞往中国的爱尔兰航空A330客机的商务舱。我飞行在层层叠叠,无尽无边的云海之上,思绪像洁白轻盈的云翼相互缠绵。
到了中国,我处理了一些事物后给她打电话,我还是想探望她一眼,并当面祝贺她,可是,电话里传来了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我只好拨通了她闺蜜H的电话。
她说,你不知道?你不妨到钱塘江桥上往下望望,或许能看到她向你微笑。或许那是她最好的归宿。
什么?!天!怎么会是这样?!
更让我吃惊的是,H告诉我的另一个真相。
她问,你知道她前夫是怎么死的吗?
我说,我知道他死于空难。
死于空难是不假,但你知道他为什么死于去台湾的空难吗?
什么?台湾?!她可是告诉我是迪拜,我说。
那是她不愿意提及台湾二字。H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说。
这么说你不知道她的前夫在国台办工作,以职务之便去见他台湾的情人时飞机坠毁的事喽?
我被这一个接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不已,胸口感到丝丝的疼痛。
钱塘江沧浪之水奔腾咆哮,溅湿了我空荡荡的心和双目。
我想起了她那天夜里,她的头放在我胸前跳舞时的那滴泪,还有她的梦魇……还有那么多她说过的话……
我的心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坑,长时间无法填平。一到深夜,耳畔就会传来呼啸声,它来自遥远的旷野,更来自一个女人坚强的外壳下的心中那间幽邃的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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