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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扫除应该是从洗手台上开始的，不小心落在黑色的大理石板上的牙膏泡干了，白色的一块块污渍像是年少的精斑。
不过这很容易清除，用湿抹布拭去这些白色斑块后，我闻到了一些薄荷的味道。似乎是大多数人都会把薄荷与干净联系起来，但其实也是有薄荷味的污渍存在的。
挪开漱口杯时，我顺势清理了一些灰尘和头发出来，或许还有一些胡子，虽然我也在用电动剃须刀，但保险刀片的效果很明显要更好一些。
镜子上的斑点是水渍沾上的灰尘，擦镜子不能用毛巾，要用编制缜密的布，不然只会越擦越脏。
擦完镜子，趁着水还没干，我认真的看起了镜子里的自己。昨晚熬夜的黑眼圈还能看出来一些，皮肤有点油，时间又在我脸上凿刻下了一些新的纹理。
习惯性的，我又想起了周小莲，这些关于清理掉各种污渍的技巧，基本上都是她教我的，所以后来我每次搞卫生的时候，我总是会回忆起她来。
关于她的长相，我快要记不清了，尽管我经常回忆她，但人的记忆并不精确，你复习的次数再多，也有可能出错。
毕竟，人的长相可比课文公式之类的难背多了，我从小就不喜欢记一些文科性质的东西，自然也很难记住一个人的长相。
也可能是因为她长得普通了一点吧，既不能美到惊世骇俗，也不能丑到惊心动魄。
谁叫人生来就是一种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的生物呢，回想一下，虽然我没有刻意去记过，但我还是能清楚的想起几个女优的长相，可能这些女优的长相都更有刺激感一些吧。
把一名女子和女优相提并论，似乎有些不妥，但在专注于搞卫生的时候，我总是喜欢联想各种奇奇怪怪东西。
抬起手擦墙砖的时候，抹布上的水顺着手臂流了下来，一直滑落到了肚脐附近。水有些凉，但脏才是我在意的事情，我皱了皱眉，还是继续擦了起来。
看到泛黄的厕所地板时，我突然想起家里的洁厕灵似乎没有了，我放下了抹布，洗了洗手，然后拿着钥匙出了趟门。
于我而言，大多时候，搞卫生都会是一个突然的想法，这是一种很好的放松方式。压力大或者负面情绪多的时候，我会请一天假，专程在家搞卫生。
这个习惯也是周小莲留给我的。
不过，虽然我一直都叫她周小莲，但我其实并不知道她的真名，她只告诉我她叫小莲，就没有再提过关于自己的其他的事情了。
小莲，这名字可能听起来有点像……不用说像了吧，小莲就是一个小姐的名字。
有人说，小姐永远不会告诉你她的真名，除非她爱上了你。
和小姐的恋爱故事，这听起来多假啊，我不知道小莲的真名，也没和她谈过恋爱，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客人。
2.
认真想想，我第一次见小莲是在当年的那个出租屋的街口吧。刚刚入夏，天上云很多，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一整上午的奔波让我疲惫不堪，我几乎跑遍了这座小城的所有药店，终于买到了足够的安眠药。
自杀的原来还要成本的，对于我这样软弱的人，跳楼或者割腕似乎都做不到。
有人说自杀者什么都不怕，其实自杀者什么都怕，他连生活的勇气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会什么都不怕呢？
背包里的药不沉，但塞了整整一包，路过租房的小区口时，我注意到了一个女孩。
只是从她身前路过了一次，我就记住了她的胸。
我谈过恋爱，但没有跨过那条线，我没有摸过女孩子的胸，更没有摸过那么大的胸。
可能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吧，我停了一下，然后独自回到了出租房内。
我把背包放到了床上，但拿着包的手却有些颤抖，我想再出了趟门去买瓶冰可乐，幸运的话，或许还可以再看一眼那个女孩的胸。
打开门时，门缝里掉下了两张卡片，我拿起看了一眼，是小旅馆的床头柜上能找到的那种。我捡起了卡，随手扔到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出租房楼道有些黑，我摸着下了楼，在一楼又遇到了那个女孩。她看到我后似乎有点慌张，但脸上更多的是一些故作出来的镇定。
我去到了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两瓶可乐，然后快步回到了出租房前。
把可乐放在地上，我打开了垃圾桶的盖子，味道很难闻，我皱着眉，把脸偏向了一侧，还是把手伸了进去。
“不用找了。”说话的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我寻声看了过去，看到了一双低跟皮鞋。
“我就是了。”她声音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听，我认真看了下脸，果然和卡片上不一样。
“和卡片上好像有点不同。”我从没领过女孩进自己的卧室，更不用说小姐了，进门后，我觉得气氛尴尬到极点了，就突然就来了这样一句。
“但胸是一样大的。”很明显，她已经看出了我更关注的地方。
“给，喝点东西吧？”我把可乐递给了她，“你叫什么啊？”
“小莲”。
小莲接过可乐时，我突然意识到没有帮她拧开瓶盖 ，但她轻轻咬了下牙，还是拧开了可乐。
她也应该是渴了，一口就喝完了半瓶可乐，我认真的看她喝可乐的样子，大大胸部的起伏着。她胸前的衣服被汗湿了，隐约可以看见内衣的花纹。
因为从来没有经历，我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好，想了想，学着电视里来了一句：“是包钟或者包夜吗？”
“现在是下午。”小莲回头看了我一眼，“你这包夜是打算包到晚上吗？”
“那和包钟有什么区别？”我有些疑惑。
“别问那么多了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收你八百块钱。”小莲趴在了床上，侧脸看向了我。
解她衣服时，小莲突然就问起我，“要不要给你再加一个不要钱的特殊服务？”
“什么服务呢？”
“大扫除。”
3.
“这是我第一次碰女孩子。”虽然这句话说起来的确窘迫，但我还是说了出来。
“那按你的意思，我还赚了呀？”，小莲突然就笑了，左脸上有一个的酒窝。“嗯， 也看得出来，你……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出租房内没有空调，风扇一直开着，凉席被躺得有些发烫，小莲就一直坐在床边，兀自的翻着手机。
“你是还想要吗？”注意到我在看着她后，小莲问我。
“没，我就看看你。”
小莲浅浅的笑了笑，没有回答我。认真看小莲，其实觉得她好像好看一些了，除了眼睛小一点以外，她脸还是不错的。
“要不我先帮你把特殊服务做了吧？”小莲捡起了凳子上的衣服，看着我。
“嗯。”我好像一直在听她的话，虽然她一直都是在要我做决定。
穿好衣服后，小莲起身去找清洁工具，桶子和盆都有，抹布也找得到，我坐在一旁，木讷的看着她一件件的拿东西。
“对了，你不要给我搞卫生了吧？这是我租的房子，我也不会住很久了。”我突然就想起了一些事情。
“那你今晚还会住这里吗？”小莲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当然会啊！”不经意的，我回答声音突然抬高了很多。我打算今晚自杀，她突然提起晚上的事情，我似乎有些慌了。
“那不就可以了，你起码可以在干净的地方住一晚。”小莲没有看我，拿着桶在接一些水。
“我又用不到多久了……”
“你是不想留给别人好处吗？”一针见血的，小莲没有给我留什么情面，“我帮你打扫干净的房间转给了别人，你亏了什么吗？”
像是突然惊醒，小莲收起了脸上的盛气，静静的看着我，水龙头没有关，水声很大，好像整个世界就只有了水声。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小莲关掉了水龙头，我突然就注意到了她似乎抹了下眼角。
我看过电视情节里，嫖客都是对妓女很凶的，可我似乎做不到，我对她凶不起来。
“你没说错什么。”片刻过后，我爬起了床，“去买点清洁剂之类吧，家里没有。”
4.
今天的第三次出门，我和小莲一起出去了，这次，我去了一家远一点的超市。
天依旧很闷，没有一点风，阳光时不时探出来一下，有些刺眼。
我带着一个妓女去超市，但却总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我或许把她当女友了，起码这一下午，我可以随便摆布她的身体。
走到超市，我发现刷子和清洁剂都比想象中要便宜，可能是我之前没有主动买过，所以对这个没有印象。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似乎在看小莲，她跟在我身后，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似乎有一种微妙默契。
买完这些东西后，小莲在路过的一个服装商场买了一身便宜一点的衣服。她没有试穿，鹅黄色的短袖，白色的短裤，看起来很青春的样子。
“其实你不用陪我来的。”回去的路上，小莲突然和我道说。“我又不会跑。”
听到了她后半句话，我心里突然很难受。
“我也想出来走走吧。”
一路上话并不是很多，回家的路程也不是很远，走到出租房后，小莲没有歇息很久，然后就继续开始搞卫生了。
“我也来弄吧。”看着小莲一个人洗洗刷刷，我似乎有些过意不去。
“很脏的，一般人都不会喜欢的。”
“你会喜欢吗？”我问小莲。
“我其实有点洁癖，但也习惯了。之前在大学的时候，我没事也会一个人搞卫生，很认真，弄得干干净净。”
“你上过大学？”
“三本也算吧，习惯了叫成大学，可能会好听一点吧，客人也比较喜欢。”洗手台很脏，小莲先用洗衣粉水擦了一遍，然后在等待之余擦起了墙砖。
站起来擦墙砖的时候，小莲突然惊叫了一声，然后收回了手。
“咋了，虫子吗？”我问。
“没，水顺着手臂流进去了。”话刚说完，小莲脸突然就红了，但好像又觉得自己这一行不该轻易地脸红。
“我先去脱下内衣。”小莲洗了洗手，出了厕所。
“我其实也有点洁癖的。”隔着墙，我同小莲搭话。“一个人住太懒了，也就没有搞过卫生。”
即使使用湿的毛巾擦，我还是可以闻到很重的土腥味，墙上的灰尘真的很多，一桶水洗一次毛巾就变黑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想搞卫生吗？”话说着，小莲问我。
“我每次认认真真搞卫生时，总会把自己弄脏，但洗完澡后，就会觉得自己变得很干净了。”
“你说是不是很奇怪，人在越脏的情况下，洗完澡后就会觉得自己越干净。一方面是自己看到了自己身上清洗而去的污渍变多了吧，另一方面，其实是认可了这世上有一些东西，其实不能完全弄干净。”
小莲的语速不快，蹲在地上拿着刷子刷着地板时，一句一顿的和我说着。
“你搞卫生还能得到这么多心得吗？”我笑笑。
“没有刻意的思考过，但洗洗刷刷的时候，就会觉得心里特别平静。”
“那我觉得你挺适合过生活啊，家庭主妇的那种。”
小莲突然就停了下来，看着我，也没说什么。或许她想通过眼神传递给我一些信息，但我似乎和她同时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我什么也看不懂。
5.
出租间很小，虽然脏，但没多久也弄完了卫生。
擦完最后一个角落后，我发出了一声感叹。
“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搞过卫生，也从没住过这么干净的地方。”
“辛苦了，要不要奖赏呢？”小莲问我。
“你不也辛苦了吗？”
“你和我的说话时，会有认真思考过吗？”小莲顿了顿，认真的问我。
“我说错了什么吗？”我有些惊愕。
“没。”小莲没有再严肃了，“先去洗个澡吧。”
“女士优先。”
“不想一起吗？”
“不了，你先吧。”
小莲拿着衣服进了厕所，水声不一会儿就传了出来。
“虽然劝娼从良是嫖客的固有套路，但我觉得你真的挺好的，为什么不改变一下呢？”我隔着墙对小莲说。
“你觉得我这行不好吗？脏？”
“人可以有洁癖，但生活哪里能干干净净。再爱干净的人，住的房子还是要打扫的啊，洗洗刷刷才是生活的真相呢，哪会有一尘不染的人。”
“是不是觉得我话很多啊？”见我没说话，小莲问道。
“你的话很在理啊，我认真听着呢。”我回答。我想起了老家的爸爸，他用来做饼的手，也用来撒过鸡鸭粪，我从来就不会认为他的手很脏，因为他做东西吃时都把手洗得特别干净。
或许洗洗刷刷真的才是生活的真相吧。
没过多久，小莲洗完澡出来了，她没有可以用的毛巾，头发很湿，黏在额头上，刘海像极了像老板电视里的狐狸精。
“你去洗澡吧。”小莲出门后看着我。
“你可以走了吧。”我打开包，把钱给了她。小莲接过了钱，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是病了吗？怎么那么多药？”
“没！不是……”我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镇定的解释了起来。“我的病没有任何传染性的，你放心吧。”
的确啊，我的病没有任何传染性，我只是消极到了顶点，心已经病入膏肓了，那些药不是治病的，是用来致死的。
我把包放到了柜子里，然后收拾了下衣服，也进了浴室。我听到了开门和关门声，小莲应该是走了。
我在想，到底还是小姐吧，连朋友也算不上，本来就不该有再见，但还是凭空生出了一些悲伤来。
洗完澡后，我坐回了床上，心情似乎又重新低落了起来。
似乎小莲在的这段时间里房间变得光明了些，但她毕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现在已经是黄昏了，我推开了门，一个人去楼梯间上看了看太阳。
云好像散开了一些，这场雨还是没有下，斑驳的云彩像是撕开了的屏障，终于也是透过来了些许凉风。
我突然就有了再活下去的想法，或者说，我想再喜欢一个胸大一些的女孩子。
我再次打开了垃圾桶，把先前扔下的卡片捡了出来，然后细细的在厕所里洗干净了。再三斟酌过后，我决定打个电话把小莲叫回来，然后和她认真谈谈心。
打开床头的柜子，我突然发现我的包不见了，我的手机钱包都在包里面。
“到底还是婊子！”我一拳砸在了床上，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哭了起来。我并不恨她偷了我的东西，我恨的是她偷走了我的希望。
我什么也不愿意想了，索性倒在床上继续睡觉。入夜没多久，有人敲响了我的门，我没有搭理，门就被房东打开了，进来的是两个警察。
我看了一眼昏暗的白炽灯，然后随他们一起回了警局。
6.
小莲死了，这是警察的第一句话。
她是从一栋高楼的天台跳了下去，她把我的背包背在了胸前，除了我的身份证之外，警察再没有找到别的身份证明。
除此之外，警察还找到了各种各样的安眠药，塞了整整一包。
我向来软弱，在警察面前，我什么都交代了，我嫖了那个妓女，而她偷了我的包。这些安眠药都是我买的，我的自杀计划被这个小偷打断了。
听完我的描述，警察似乎有些疑惑，但我的确没有撒谎。
“包里的安眠药，不只是你买的。”警察说包里有额外的一大袋子安眠药，那些并不是我买的。询问完我在那里遇到的小莲后，警察调取了监控，发现小莲并不是和我在小区口里遇到的，而是在药店里。
奇怪的是，小莲和我同时出现在了三家药店，和我买的差不多的药。后来还跟着我到了租房的小区。
像是触电一般，我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了一个念头，原来小莲和我都是想自杀的人，只不过，她看出了我的想法，所以选择了救下我。
她偷走了我的安眠药，并且带着我的包跳了楼，那样警察就一定会来找我，也一定会阻止我自杀。
这可真好笑，明明我是个想死的人了，却还装作积极的样子，劝娼从良，劝她追求更美好的生活。而她明明也一心向死，却假装都听着，然后选择了是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我。
她可真是伟大，我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好一个多情的婊子，好一个聪明的婊子。
她就是一个骗子，假惺惺的听着我的劝词，假惺惺的承诺自己会好好生活，却没有假惺惺的和我说句再见。
记得我被她偷走的手机没有设密码，后来我就收到了她的一条延时短信：
“如果你看到了这条短信，你应该还活着吧！
对不起吧，我骗了你，我和你多像是一条河里的溺水者，可我却骗你说我是莲叶。
我和你讲了很多出淤泥而不染的道理，可其实，我并不是莲叶，只是大一点的浮萍而已。
你很失望吧，我不是什么莲叶啊，我根本没有根，但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能飘得到你身边。
萍水相逢，说的就是我们这样的吧。
我其实后来我想了很多，发现我其实还有一个希望。
我希望你活着，仅此而已。
”
7.
我后来再没有想过自杀，有了钱后，我买了一套顶楼的房子，没事就喜欢搞卫生。
我用这种方式祭奠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女人。
其实警察提到过小莲的真名，不过我刻意的没有记住，我叫她小莲，姓氏用的是我第一个喜欢过的女孩子的姓。
每次打扫的时候，我总是感觉自己能得到一些救赎。
注意到了最上层的玻璃有污渍后，我搬来了梯子，细心地擦干净了那块玻璃的上角。
我扶着玻璃，看向了窗外，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人工湖，上面孤单的飘着几片荷叶。
或许那也只是大一点的浮萍而已，可我却坚信它心存圣洁，开出的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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