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

作者: 王同跃 | 来源:发表于2018-05-15 13:44 被阅读104次

    【题记】

    故事记载的是七十年代末,教育改革刚刚起步时,在江南一座小城里发生的事……

    (一)

    老秦今天要组织各中学的公开课,一大早就出门了。春琳在家无事,拿着织了一半的毛衣,到大院去和大嫂们聊天,顺心的日子好过,太阳转眼就把人影缩短到脚下,她们正想散去,院里突然传来雨打芭蕉叶似的脚步声和嘈杂的喧闹声,于是,爱瞧热闹的大嫂们就拽着春琳去看究竟。

    “王雁投河了!已经被老秦救了上来,送到医院去了。”急性的胖嫂跑来传递消息。

    “老秦他——”春琳急切地问道。

    “喝了两口水,不碍事,听说被什么区长叫去谈话了。”胖嫂宽慰道。

    于是,大伙结伴向医院涌去,路上,胖嫂告诉春琳:“王雁是区委王书记的女儿,清源中学的代课老师,据说她正上着公开课,没来由地冲出教室就往河里跳去!”

    春琳迷惑了,在她看来,书记的女儿与投河应是‘豆腐贴对联—两不粘’的事,这种家庭里的人,只有自命不凡的脸和趾高气扬的神情,那期期艾艾、寻死觅活的事不属于她们。

    来到医院,急救室已挤满了人,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直挺在病床上,医生正给她做人工呼吸,春琳挤上前去,仔细一看,不禁一怔:咦!好面熟,在哪见过呢?那苍白的映日莲般的脸上,透着朴素的妩媚和静雅的端庄,这似曾相识的印象,让春琳对这孩子的命运格外的关注起来了。

    区委张秘书满头大汗的赶来了,他大呼小叫地撵开围观的人,走近病床,俯身听了听王雁的鼻息,然后嘱咐医生全力救护。渐渐地,王雁吐出一口积水,脸上开始有了血色,轻吟一声,睁开了眼。张秘书连忙上前去,温声问到:“王老师,好些了吗?”王雁扫了他一眼,又闭上眼,厌烦地侧过头去,一股鄙夷的神情压上眉梢,不知是经不住双眉的重压,还是别的原因,一串珠泪从眼角滚了下来。

    “儿呀!我的心肝——”尖利的哭声象号令一样,人们纷纷让开一条路,春琳循声看去,一个幽灵似的妇人拧鼻子揉眼地撞了进来,只见她瓜子脸儿,白净面儿,青丝梳成流行样儿;樱桃嘴儿,俊鼻梁儿,眼神一荡动心神儿。她就是王书记的妻子,虽已年逾五十,毕竟“家富显年少,风流自青春”,岁月并没有给她烙上过多的印记。可是,当她的俊眼和春琳对上时,射出的不是泪,而是火。她一下子扑到病床边,数板似的嚎开了:“我苦命的女儿哟!我倒运的肉嗳!谁让你是书记的女儿啊!这年头你爸打屁也不香喽!叫得响的都是那些大知识分子呀!要是你爸当年有钱供你读完初中,也不至于让你把‘的(dí)’读成‘的(de)’,弄得无颜做人啊!”那大起大落的架势,就象个夸张的滑稽丑角,对张秘书一口一个‘王妈’的苦劝不理不睬,眼神不停的朝春琳曝光,弄的春琳浑身不自在。那女人见状,更是精神抖擞,不停地数落道:“有些人不觉自丑,还嫌别人不识趣,拿着别人拔下的一根鸡毛当令箭使,刚戴上个官帽,就忘了自己是属猴的了。”春琳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话中有刺,还没回过味来,就觉衣服已、一紧,回头见曾嫂正扯着自己,就会意地转身向外挤去,数落声还是不停的从身后袭来,“话说回来,黄袍怪想成仙,你还差几年道行呐!老娘也不是省油的灯,长眼不是用来出气的,聪明的还是先弄清金瓜是铜打的还是口吹的葫芦吧!……”

    春琳走出急救室,曾嫂体贴地劝慰道:“秦家嫂子,你别把那些嚼舌根的话往心里搁,谁不知那王家妖精是‘吃了苇坯拉苇席—满肚子瞎编排’。” 曾嫂这一说不打紧,反而把话挑明了。

    “她是冲我来的。”春林想,“难怪那双饿鹰似的眼老盯着我,我虽凡事愿忍让,但决不愿让人往眼里揉沙子,书记的夫人又咋的啦?再霸道也不能平白无故地拿人当调味品呀!”春琳想回去理论,被曾嫂连劝带拉,向家里走去。

    “等等我——”胖嫂风风火火地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刚才我一听王太太拌筋掺骨的话,就心中不忿,出去到办公室一打听,总算弄了个言清语白。听说老秦……”曾嫂忙递眼色,想堵住话头,可胖嫂是麦秸秆脾气,点了火,非烧完不可,“怕啥!画匠不给神磕头,论资格,他王书记还不是我那老鬼调过来的?”说完,又回到原话题“听说老秦新官上任的事了吗?嘿!别看老秦那笑鼻子罗汉样,那可是人不俊心俊哟!他一上任,就下去调查,全区28所学校他去了14对,回来以后,就点起了三把火。一是整顿各校的领导班子,让一根柱子顶根梁;二是选拔教学能手,定员定位,让一颗萝卜填个坑;三是进行业务素质考试,选拔过硬的代课教师,按上级‘缺一补一’的文件精神,转为正式老师。这一来烧得那王家太太象受惊的兔子,到处蹦跳起来。你想,那王雁是张秘书偷梁换柱弄进学校的,没读几年书,常年在家里不过是锅台转到灶门口,就凭她那筛子上留下的两三粒货色,如今咋能不像赶着鸭子上架——自找笑话呢?就说今天,老秦带着考核组听课,她正好讲《孔乙己》,在读课文最后一句时,竟把‘孔乙己的(dí)确死了’,读成‘孔乙己的(de)确死了’。学生问她‘是孔乙己的(de)什么确死了?是孔乙己的(de)妈确死了,还是孔乙己的(de)爹确死了?’哪知她听后,脸色一变,脚板揩油似的直往河里……”。

    “唉!”曾嫂叹了口气,打断了胖嫂的话,“天天喊教育改革,提高教师素质,可真要执行了,咋就像刺猬钻进丝绒店—到处是绊呢?”

    春琳无心再听下去,心中暗忖道:“难道一句话就能让这孩子甘心去喂鱼鳖?……”

    (二)

    春琳回到家,无心织毛衣了,头脑中像装进了捣蒜锤,一上一下的砸的生痛。

    “秦嫂子在家吗?”没等春林应答,门帘一挑,走进一人,见了春琳忙自我介绍:“我姓张,王书记的秘书。”

    “哟!稀客,稀客,快屋里坐。”烟茶一阵,春琳把话题转到王雁身上,“哎!王雁这孩子,年纪轻轻的,咋就往绝路上想呢?”

    “自尊心嘛!”张秘书乘机说,“王雁这孩子待人热情,上进心强,只是水平低点,不过可以边教学边提高嘛!当然,老秦的做法也是很好的,就是方式呐,嗯—,嘿嘿……”

    春琳头如重击,心想“天啊!难道王雁投河是老秦方法不当造成的?”

    张秘书呷口茶,拉着腔接着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一烧也是必要的嘛!不过要注意对象和火候哦!一口气怎么能吃个大胖子呢?一个人虚极了,一下子补得太重,也会适得其反嘛!”张秘书顿了顿,端起茶杯,看了春琳一眼,又说,“就说这次市里拨的一批代课教师转正名额吧!怎么分配要从全局考虑嘛!要能充分调动各方面的积极性,比如要是让王雁转正的话,一来会使王雁的工作更加兢兢业业,二来可以少让王书记分心,这对王书记的工作,甚至对全区的工作都是一个支持嘛,这个意义可是不可估量的哟!…”

    送走了张秘书,胖嫂又气喘嘘嘘地来了,“秦嫂,刚才一个亲戚来告诉我,外面都在传王雁跳河的事是老秦逼得,还说老秦准备合并一些不合格地学校,报告都打上去了。”

    “造谣!”春琳气的全身打颤。

    胖嫂见状,忙改口说:“我想也不可能,哎!针尖大的眼能吹进斗大的风,啥事让有些人一捣鼓,捉耗子的猫也变得会打鸣了。”说着转身回家去了。

    春琳瘫坐在椅子上,感到老伴已捅炸了马蜂窝,正被千万只毒箭围着,心想,“要是老头子真撞了南墙,没准就成了拔了毛的凤凰——连鸡都不如了。……”

    (三)

    春天的夜晚,静谧、温馨,夜露莹莹,细雨无声。

    老秦家中,对影四人,一对凝然不动,如水墨画像;一对寂然无声,似剪影人物。这情势如炸弹发威前的沉寂,终于使伏案工作的老秦沉不住气了,他含笑对春琳说:“老伴啊!咱们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向来是点灯说话,吹灯睡觉,今儿个咋啦,不声不响的?再说我又不渴,你把嘴纠成个茶壶干啥?来,帮我抄份报告。”

    春林习惯地抬起手来,陡地方向一转,掠了掠头发,冷冷地说:“你如今本是那么大,连书记都不放在眼里了,我能帮你什么忙?”

    老亲摘下老花镜,倒了杯水,边喝边笑着说:“嗬!你啥时候也学会‘打情骂俏’了?我按上级文件和区委决议办事,咋就本事大啦?”

    春琳微怒,盯着老秦说:“你别把我当猴耍,谁不知道,这年头‘一天能卖十担甲(假),十天难卖一担针(真)’,更何况‘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不给王雁转正,得罪了王书记,甚至一些不知名的头头脑脑,还能指望过平静的日子?我可不想再过二十年前的日子,也没有第二个女儿让你扔了……”说着捂着脸抽泣起来。

    “啪!”杯子碎了,二十年前伤心的一幕浮现在眼前:那时初出茅庐的老秦,一腔热血,想干出一番事业,因看不惯一些不正之风,得罪了上司,新婚不久,夫妻二人就被调到一所偏僻的中学教书,第二年,春琳生下一个女儿,由于营养不良,躺在病床上,无力抚养刚出生的女儿,不几天,女儿就瘦得皮包骨头,眼看就保不住了。老秦和春琳商量后决定放弃抚养的权利,这样女儿或许还有一线生路。为了日后有缘相认,老秦央求医生在女儿的右臂上种了一个梅花形的牛痘。一天夜里,女儿虚弱的睡着了,春琳含泪最后爱抚了女儿一次,老秦就抱着女儿,顶着夜风,来到码头,当催客的汽笛响起的时候,老秦偷偷地将女儿放在甲板上,忍痛离去……

    老秦收回思绪,抬眼见春琳还在流泪,就拿过一块毛巾递过去,带着喑哑的声调劝道:“老伴啊,都已经过去了,咱们还是少想点个人伤心的事,多想点国家命运好吗?为了过去不再重现在更多的家庭,我们不是更应该做点什么吗?”

    春琳收住泪,凄声说:“我真怕呀!如果你啥都不干,装聋作哑,至少没错误。没风险,可你一动,就有打不完的官司,你想想,现在的人际关系那个不是盘根错节的,得罪了他们,他们就不能拆你的台?一旦把你刚任命的人借故调开,派来的人,你卖梳子,他卖耙,跟你对着干,那时,恐怕你连两指宽的路也没有了,要是再让他们抓住点差错,那你……”

    老秦听了,不为所动,笑道:“你也别太悲观了,咋能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呢?领导也不都是铁板一块,更何况还有望子成龙,支持教育改革的家长们呢?”

    春琳听了,平静了一点,忧郁的凝视着老秦那双因劳累而显得无神的眼睛说:“我记得唐朝骆宾王有句诗‘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你一个小虱子真能顶起一床大被子?”

    老秦又来神了,“别把我看得太高,没有大家的支持,我个人顶屁用,你看,这是市教委的通知。”说着,拿起桌上的文件。

    春琳伸手来接文件,突然惊叫一声:“血!”原来刚才碎杯子片划破了老秦的手,殷红的血浸湿了文件上的字迹—《关于提高教师素质的试行方案》。春琳忙用药棉擦净老秦手上的血迹,转身拿过纱布,回头见老秦正穿好衣服,准备出门。春琳忙喊道:“你等等,手还没包好!”

    老秦一笑,说:“一点小口子,没啥金贵的,我去医院看看王雁,这孩子精神负担不轻,我得去了解一下根底。”

    春琳忙说:“等我一下,跟你搭个伴。”

    (四)

    为了组织教师业务考核,老秦已经几天没回家了,。成绩张榜那天,春琳起了个早,想了解一下人们对这次考核的反应。出了门,见大院里的大嫂们正指指戳戳的咬着耳朵,春琳凑上去打了招呼,大嫂们都很客气,但话头却像被剪断了一样停了下来,不一会,有的说去侍弄孩子起床,有的说去打开水,纷纷离去,不须打听春琳也明白,每个人都被榜文牵着,因为考核成绩关涉到每个被考核老师的荣誉、工资甚至去留,也关涉到那些手操考核老师命运官员们的清浊和他们在群众心目中的地位。

    春琳来到公告栏,挤进黑压压的人群,见榜文上写着:王雁562分、刘辉247……。

    正看着,有人发现了春琳,就故意提高嗓门说:“我说哥们,他们是不是太谦虚了点,干脆给王雁打个600分,谁敢说个不字呢?”

    “可不咋地!我看刘辉一定是个孱头,这样的水平竟敢和书记的女儿同场比试,还不输到‘家’去了。”人们哄笑起来!

    春琳听了,像做了亏心事被人抓住似的,脸上火辣辣的,她低着头,挤出人群,匆匆逃回家,‘砰’地关上门,靠在门上,心想:完了,上级领导得罪了不说,现在连群众也不信任了,老秦真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中午,老秦终于回家了,几天不见,瘦了一圈,眼角填满了白屎,几根猫咪胡被烟熏的焦黄,一进门,倒了杯水就咕噜咕噜喝下去。

    春琳轻轻坐到老秦旁边,迟疑的问:“工作遇到难处了?”

    老秦燃了一根烟,深吞了一口说:“没啥可说的,从出题、封卷,到监考、评卷我都参加了,可临了,试卷还是不知从谁的口袋里卖了。”

    “你能肯定考试有假?”春琳追问。

    “我不相信群众的眼力就那么差,”停了停,老秦长叹一声说:“他们也真够能耐,从感情上网住你,从工作上卡住你,再从对垒中击败你,把人当面团捏,党性、原则都成一锅粥了。”

    春琳怜恤地看着老秦说:“你还是退下来吧!避开这个是非圈,咱们在同一所学校教自己的书,吃口省心饭。”

    “退?”老秦看了春琳一眼,哈哈笑起来,“我说老伴啊!你难道没听过‘否极泰来’的说法?现在我的处境不好是事实,可也说不定是个转机哩!表演的越充分,就暴露的越彻底嘛,等果子熟了就该收获了。”

    春琳怎么也想不通:明明给他的是苦菜根,他咋就一定要当甘草啃呢?她抬眼见老秦又要出去,忙说:“饭好了,吃了再走。”

    “不吃了,回来只是看看你,我还得到清源中学找刘辉谈谈,按实力,他不该考这么低的分数。”说着,脚已迈出了门。

    望着老秦远去的身影,胖嫂的话又在耳畔响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春琳紧赶几步,涩声喊道:“早点回来!……”

    (五)

    太阳开始偏西,老秦还没回来,春琳心里像揣了鹿儿,坐卧不宁,忽然门外又传来了雨打芭蕉叶似的脚步声,她心里一紧,不敢出门,可脚步声偏近了,急冲冲的闯进一人:“春琳嫂,老秦被打了,已送进了医院……”春琳头嗡的一响,惊叫一声:“老秦——”顾不上理会来人,踉跄着向医院奔去……。

    来到医院,早已候着的王雁迎上去搀住春琳,安慰道:“师母,您别急,秦科长正在检查伤势,一会儿就回来了……”

    一阵车轮声,老秦被推了进来,头上缠着纱布,春琳扑上去,拉住老秦的手,泪水‘嗒嗒’的落了下来:“老头子,你——,你痛吗?……”

    老秦微撑起身子说:“没事,挨了几下,有点疼,可心里踏实,至少我知道了群众是咋想的,他们想要什么。”抬眼老秦又看见春琳身后的王雁,就关切的问:“小王啊!这几天思想宽舒一点了吗?”

    “秦科长——”王雁低下头去,眼含着泪水凄声说,“是我连累了您!我……”王雁欲言又止,心理矛盾着……

    张秘书推门走了进来,看见王雁,眉头打了个结,说:“你怎么在这?你妈在病房等你哩!快回去。”

    “我不回去。”王雁仰起头,转过身去。

    张秘书楞了一下,向四周一扫,也不向春琳打招呼,直接对老秦说:“秦科长,市教委刘副局长刚打来电话,安排你到市疗养院休养一段时间,这里的工作,王书记已经替你交代过了,让你不必操心了,尽快收拾一下,6点钟有车接你。”说完转身向外走去,走过王雁身边,略停了一下,说:“王雁啊!你妈对你和刘辉的关系很不满意哦!她也是为你好,你还是听点话吧!不然以后可能要后悔哟!”

    “滚开。”王雁厉声的吼道,张秘书吃了一惊,随即灰溜溜的离开了。这时王雁再也控制不住情感,一头扑进春琳的怀中痛哭起来,“师母、秦科长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弄虚作假了,前几天,张秘书从教育科李干事哪儿弄到试卷,王书记和王太太逼我背熟答案,我屈服了,但是这事与刘辉无关,他不知情,只是为了我,故意考低分的,他同情我的处境,想帮我。”

    “王书记和王太太?”老秦两口同时一愣,回味着这个特殊的称呼,刚想问个究竟,外面走廊里传来了泼妇似的声音:“小贱胚子——,你又骚到哪儿去了?是找你干妈、干老子?还是找哪个野男人?一天三顿养着你,养出蛟牙来了,你想反咬一口啊!你也不撒泡尿照一照,你是条龙还是条虫?……”

    王雁听出事王太太在叫板,气的浑身如筛糠,忍不住跳起来道:“好!你不仁我也不义,今天我不拍抓破脸,一锯两把瓢——分开算数。”

    春琳一把抱住王雁:“你不能这样,她是你妈,怎么你也得忍着,等她气消了再说。”

    一句话,郁积多年的辛酸闸门被打开了。“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亲女儿,不错,是他们收养了我,可二十年来,尤其是他们有了儿子以后,把我当女儿待过吗?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他们的使唤丫头和出气筒,打是家常,骂是便饭,这我都能忍,可是去年,王书记见我大了,给我安排了一份代课教师的工作,并借机让我回报他的养育之恩,对我……对我动手动脚……我告诉了王太太,她反而说是我不正经,是没爹娘养的野种,每天回到家,我要忍受不堪入耳的侮辱声,晚上还得防着王书记的歹心,我想死,却死不了,我以后怎么活呀?”

    老秦脑中的锁终于打开了:怪不得当学生问‘是孔乙己的爹还是妈死了’时,她会……

    王雁脸微红,看了老秦一眼,“骂我是‘骚货’、是‘贱坯子’,”说着捋起右臂袖子,“看,这就是我被捡来的贱坯子的标记。”

    春琳忙揉揉眼,上前一看,不由脱口惊叫道:“梅花!”

    老秦闻言,支起身子,见王雁白嫩的右臂肌腱上有一朵梅花熠熠发亮。

    春琳颤声问到:“你……你是从轮船上抱回来的?”

    “是呀!”王雁惊疑的答道。

    “怀揣着生庚?”

    点头。

    “今年二十六?”

    又是点头。

    “四月初三生日?”

    还是点头。

    “孩子,你可想死我了!”春琳一把抱住王雁失声哭起来。

    王雁推开春琳,后退一步,看着涕泪纵横的春琳,又看看眼圈泛红的老秦,迟疑的问:“你……你们是?……”

    老秦肯定的点点头。

    王雁的眼里刹时绽出两汪晶莹的泪花。泪水如露珠般滚落,她双膝一跪,抱住春琳的腿:“妈——!”

    “孩子,好孩子!你……”春琳捂着胸,生怕瘦弱的胸腔挡不住汹涌的爱潮,“原谅我们吧,我们对不住你呀!”

    “不,妈妈,从您们的现在,女儿理解您们的过去。”王雁哽咽着。

    老秦努力的下了病床,颤巍巍的喃喃道:“孩子!过来,我……”

    “爸爸!”王雁回转身趴到老秦肩上,不停的念叨着,“我终于有爸爸了,我也有妈妈了……”眼里闪着梦幻般的色彩,“我终于有亲人爱护关心了……”

    “孩子,”老秦接过王雁的话,“今后爸爸、妈妈一定会加倍的爱你,可是这次的事——,爸爸不能让你转正,你能理解爸爸吗?”

    “快别说了,爸爸,我知道,我会用加倍的努力去开创自己的生活。”王雁干脆地说。

    老秦鬓角的鱼尾纹抖开了,那肿了脸的皱纹看去倒像春风浮动的春水,漾着粼粼波光。

    门被推开了,一名护士走进来:“秦科长,市教育局局长带着人来看望您了。”

    春琳赶忙扶起王雁,王雁又搀住老秦,三张脸笑成了一丛怒放的报春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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