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出生就令你失望了

作者: 徐惊鸿 | 来源:发表于2018-02-20 00:14 被阅读32次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安娜·卡列尼娜》

    我相信在中国很多家庭都存在“重男轻女”的现象。父亲在众兄弟中排老大。他是很典型的一心想要个儿子。

    在我还未出生时我母亲怀的第一胎就是个女儿。次年又怀了第二胎,仍是个女儿。

    那时候农村人生活很拮据,当时我爷爷奶奶,祖爷爷祖奶奶还健在,我父亲又是老大,大房一下生了两个女儿,二房还无所出。

    我也不知他是因为迫于家里的压力还是他本就只想要儿子,最后把我二姐送走了,那时候还没有我,而我从来没见过我二姐。就连这些事我父母也不曾提起,是我外婆后来告诉我的,我那时还不理解“送走”是什么概念。

    我外婆给我解释:送走,是你再也见不到,而无法对别人说起

    似乎那个年代,每个家庭都有本难念的经。

    又过了一年,那时我大姐已有三岁,我母亲怀了我,我父亲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第三胎总该是个儿子了吧!

    他满怀希望地为我准备了男孩子的衣服,鞋子,包括名字。

    怀胎十月有余,我终于在那年的六月中旬一个凌晨出世。而我还是令父亲失望了。

    他那毫无根据支撑的期待感已经萌生甚至于膨胀了十个月,这一刻,他心中奔腾的千军万马终于要偃旗息鼓了。

    这个六月的凌晨对于父亲来说,是带着寒意的。他打算故技重施,把我送走。

    我一出生就令你失望了

    后来是我爷爷阻止了他,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初父亲送走我的二姐,我爷爷就算不是支持的态度,也是默许的,而今为什么又把我留下来呢?

    我外婆说:“因为你小时候长得好看啊!白得跟瓷儿似的,贼溜溜的大眼睛,一出生就含着大拇指呢!阿润(我大姐)小时候啊黑的跟个猴子似的,毛发也多,都出生十多天了,也不见开眼的,缩成一团。”

    在我未满月的时候,我爷爷给我起了名字,他似乎很重视我。我姐姐因为是闰年生的,五行缺水,名字里就有个润字,末了在润字后面直接加上“派系字”就这么起了名字。

    而我爷爷给我取了柳宗元的一句诗“早梅发高树,迥映楚天碧”中,取“碧梅”二字为名,也不用派系字。

    我出生在六月,而梅是腊月盛开,也许我的出生真的是“六月寒”。

    爷爷把我留下来后,我也并未在父母身边呆太久,他们还要工作。

    我六个月大的时候便戒了奶,送到外婆身边抚养,开始吃米粉。也不和外婆睡在一起,自己睡一张婴儿床,安份得很。


    次年过年的时候,爷爷想把我接回家过年。那天一早,我父亲便过来外婆家把我接走,外婆说:“孩子认床,你把这个婴儿床一起带走,不然晚上又得闹了。”

    父亲说:“没那么矜贵。”

    白天的时候我还是很乖的,不哭也不闹。

    晚上母亲给我烧洗澡的水,那时候农村还买不起热水器,热水都是用柴烧的。

    母亲叮嘱大姐看住我,别让我到处乱爬,但那时的大姐也只有四岁多一点而已,她和我一样,也很少有机会和父母待在一起。

    母亲把一锅水倒入一个大圆盆里,大冬天的,这点水也不够。于是转身回厨房想再倒一锅,大姐就跟着母亲进厨房。

    那盆不断往上冒烟的水对那时的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我怀着无比欢喜的心情爬过去,两手欢喜地撑到水里。

    随后,他们便听到了我惊天动地的哭声。

    母亲扔下手中的锅,厨房又是一阵巨大的杂乱响声,她迅速把我抱起,看我伤到哪了,而我的小手已经烫得通红起泡。

    父亲闻声赶来,劈头盖脸就把姐姐骂一顿,言辞之间不外于责骂她没看住我,让我到处乱爬。最后,我大姐被他打了。

    母亲在大姐的哭喊声中给我洗了澡,再给伤口上了药,安抚住我的情绪。我也终于哭累了,母亲把我放下床,要哄我睡觉,这时,我便哭着要找我的“专利床”了。

    在夜里的十一点,我哭闹了好一阵。父亲的脾气又上来了,扬起手便要打我,他打了大姐似乎还没发泄完他的怒气,然后就轮到我了。

    这时爷爷听到我的哭声便过来看看我,一来就看到父亲扬起手的画面,他喝止了父亲,“这才多大你就要打,孩子认床是正常的,你这样她长大了得怨你。”

    爷爷年轻时曾入伍当兵,不知是当的什么长,即使退伍了说话还是有几分威严的。

    说完就给我外婆打电话问有什么办法。我外婆说:“只能把婴儿床带过去。而且也不是在那边住一两天。”

    我爷爷转身就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在夜里发动他那轰隆隆的摩托车,不顾父亲的叫唤,呼啸而去。

    最后我在我的“专利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而过完年,父母便要工作了,奶奶要照顾大姐,我便再次回到外婆家。


    在我漫长的留守的岁月里,便是这个从没上过学,也不识字的女人,教给我教科书里学不到的知识和道理。

    儿时外婆家的邻居总是逗我:“阿碧梅,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而我也总是在一瞬扬起嗓子,又恍若底气不足般低下头,缓缓吐出我外公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我那时对父母实在没什么印象,连概念都是模糊的,又终日抱着不实在的期盼,想着他们来看我。我能见到他们的机会太少,又畏惧着父亲。

    我会在无数个夜里抱着外婆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外婆:“我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看我,我都快不记得他们了。”

    外婆总是把我圈在怀里,说:“碧梅,你父母总是不来看你,你把外公外婆当父母吧,你认我们也可以。嗯……叫什么好呢?”

    我有点欢喜又失落起来,欢喜是外婆不嫌弃我,失落是我父母真的不会来了么?

    外婆又喃喃地说:“叫……婆妈?妈婆?”说完不等我回答,她自己又开始笑起来。

    母亲在我儿时的印象里,总是穿着工作时的套装裙,皮肤很白,人很瘦,头发特别长。

    她的笑总是带着南方女子的温婉,只是我总是在她的笑里看到无可奈何的淡淡忧愁。

    而父亲,我那时并不太记得他,一方面出于孩童的畏惧心,我总是不敢看他,另一方面,他来的次数寥寥无几,我根本不认为这个角色对我有多么举足轻重

    我的童年里更多的是安静守在家里,等着日落,外婆劳作归来。

    我六岁的时候,母亲又怀孕了,当然,我是在她生下来的时候才知道的。

    我与母亲通电话,母亲说不用过来了,也许会送走。我恳求外婆把我送到父母身边,我想看看这个妹妹,更多的是,我害怕父亲把她送走。

    那时我天真地以为,凭我这样一个不被待见的女孩可以阻止父亲。

    我刚打开门,便看到了那对陌生的夫妇。

    原来,一切早已准备好了。

    我妹妹才出生不到十天而已。我要亲自经历“送走”的场面了吗?

    我呆呆地走进去,用毕生最恶毒的眼神狠狠剜了父亲一眼,他没有看我,他不会看我。

    在房间里,我看到了母亲,她双眼通红,也不说话,把妹妹凑到我怀里,我动作生硬地抱了过来,妹妹还在睡,我却恨不得把她揉进我怀里。我把脸凑近妹妹,蹭了又蹭。

    过了很久,我抬起头,看着母亲,恳求她:“不送走可以吗?妹妹长得也好看。”

    母亲瞬间眼泪就下来了:“碧梅,没有第二个碧梅了。”

    我也开始哭:“你们没时间照顾,送来外婆家,我和外婆照顾,不会麻烦的!”

    母亲把我和妹妹拥在怀里:“碧梅,我的好碧梅,妈妈对不起你,可是我们家真的养不起妹妹了,送走她会有更好的生活的。”

    我摇头:“可是碧梅见不到妹妹了,妹妹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会一直哭的,”

    母亲哭得更厉害:“可是我们家真的养不起她啊!”

    我猛地挣脱了母亲的怀抱,抱着妹妹退开。瞪着母亲说:“养不起你干嘛要生!是妹妹就养不起,是弟弟就养得起了,我讨厌爸爸!”

    我情绪激动得气都喘不过来,父亲推门进来,不顾我和母亲的泪眼婆裟,硬是把妹妹从我手中抱走。

    我早该清楚的,我本就是自身难保,又怎么能奢求更多?

    妹妹也出生在夏天,而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六月寒”。

    那对夫妇是四川的。

    零八年四川地震的时候母亲彻夜难眠。辗转联系上了那对夫妇,确认了妹妹的平安,但她那晚没有睡着,在此后多年的很多个夜晚,她的泪湿了无数遍枕头。

    在我十岁那年,母亲在别人介绍的“秘方”下,终于顺利产下了我弟弟。

    真好,我父亲准备了十年的父爱,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可是母亲啊,我还有一个姐姐呢?

    一二三,三二一  ——杨千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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