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觉得他们之间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旧识感,说出来,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
1
南方的暴雨下起来,她这个蛮野的北方人都怕。半个拇指肚大的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有着十足的震慑力,随着水珠四处飞溅,只是那明朗的天空,却时时展现着南方特有的温婉。
不过这七月初的大雨,确实是难见。
“没带伞?”他说话时总爱拉一点最后一个字的音,又加点痞气,与其他人分明的很。至少,她耳里听来是这样的。
“嗯。”她回头,看着刚从楼上下来的他,又朝着他身后的几人点了头,算是打招呼。
他跟着也回头看向他那群兄弟,没一个拿伞的,一群人随意惯了。“我去买个吧,你等着。”他说。
不等她开口拒绝,他身后的一个人就开了口,“四哥你把车开过来,直接把她送回去算了呗,买什么伞!”
“就是……”,其他人起哄。
他像是思量了一下,道,“行呀,你们几个在这等我一会儿过来接。”他的普通话里总夹杂着老家方言的口音,听着很是豪气,与他身上的草莽气质相符的很。
“去吧……”人多口杂。
他说完,也就直接从酒店大堂门口跑向雨中,她伸出去拦他的手悬在了半空。
当老大当惯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谁的意见的时候。
“没事,你在这等一下吧,车在路对面。”
她听到有人开口,收回了追随着他的视线,不好意思地回过头,说,“谢谢。”
“谢四哥吧。”豹子走到她身旁,一脸不乐意,又招呼那群人,“走,还是等呀?”
豹子在两个月前还对她挺招呼的,但是她为了凑学费,让他这个看场子的帮着赌了几把,把她和陆北的学费赚的八九不离十。
她知道,豹子气他帮她。她活该!
“走!”几乎是异口同声。
说着话,几个人有的脱了外套搭在头上,有的干脆把手直接伸到身后,抓着外套顶在头上,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大雨里。
看着那几个一米八左右的大个儿那弯腰驼背的样儿,她既懵圈,又忍不住地觉得想笑。
他的车停下来,她紧张,但也坐了进去。从这到最近地铁口有近八分钟的路程,周围也没有什么便利店,要走,就要淋雨。
俗话说,春暖暖,秋冻冻。在这末春淋雨,怕是要生病的。
她要照顾好自己,不能生病。
她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大一吧。她不知道是胃还是肚子,硬生生痛了一夜,不得已去医院,是急性肠胃炎。
陆北打电话过来时,她病虽未痊愈,但是对着陆北也能笑着讲给他听。陆北却生气了,说她笨。还说,顾汐安,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操心?
她从没见他发过火。
她说,能!
2
“他们去干什么?”她问。想必他开车转弯过来时,也看到那帮子人冒着雨走了。
“能干什么?刚发了钱,去找乐子。”他说,“我们和你不一样。”
“咋又开始赌钱了你”?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了,打着方向灯,看她一眼,把车顺利隐没在车流里。
她倒是开始看他看的仔细。
一头碎发看着傲气得要向外延伸,让他多少看起来有些不羁,像极了那些不会对任何感情负责任的男人,那张算得上帅气的脸上,有着历经世事的老成,眼角布着些浅浅的皱纹,不细看,不会发觉。
“要开学了。”她说。风轻云淡。
前天晚上她小赌了两把,运气不错,赢了两千。本想再赌次大的,被他拦下了。
“暑假还没过呢!我儿子暑假过来,你给他补课,我再发你一份工资。”他点了根烟,接着一面把烟盒递给她,一面开了身侧的车窗。这事,估计也就是他这没考过驾照的人敢做。
“你有孩子?”她是被惊着了。
他看她那惊愕的样,把烟盒随意扔在座位旁,也不给了。
但想想也理所应当,认识三个月了,她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只听那帮人叫他四哥,有时候老板来了,叫他四儿。对的,一定有个儿化音,熟惗又亲切,她也想那样叫,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以后别赌了。”他避开她的话,又说。
她弯了弯嘴角。追根究底,还是他把她带到这条路上的呢。他自己不改邪归正,却叫她回头。
3
他遇见她那会儿,她一天做三份零工,凌晨两点左右,再准时出现在他的赌场里。
背着暗蓝的幡布书包进赌场的,这世上,除了她,只怕是找不出来第二个。她是被逼的实在没办法了。
她每次下注都犹豫不决的,小心谨慎,押的都还是小注,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有钱人,他都不知道是谁带她进来的。
如果不是出去抽烟遇见,他真的是就要轰她了,她这种赌客最是烦人,押的小本,却是稳赚,因为再三思量,因为输不起。
好在,她吸烟的手势很怪,倒也就认识了。
吸烟虽说不上有多享受,但那决不是一件难受的事,可她,就是把烟抽的很拧巴。烟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穿过,中指和食指在烟的一侧,拇指在烟的另一侧。典型的,在学校偷偷吸烟时,以防老师抓到而随时准备把烟扔了的手势。
她这样把烟送到嘴里时,他觉得她像个偷自己东西的贼。
他知道她需要钱,干这行那么多年,这点眼力劲他还是有的。刚好,他身边缺个有文化的人,对对帐什么的,就顺水推舟把她留在了赌场。后来他每次出去抽烟,都一定要叫上她,细细致致地教她抽。
她时常想,他一定是无聊到没事干了。
第一个月,他发了她近四千,抵她三份零工的工资。
他记得最深的就是她拿着银行跑到他面前,问他真的假的,生怕跟她开了玩笑似的。
“到了!”他开了口,她才回过神来。
“谢谢。”她学校的名字他只和他说过一次,他倒是记住了。
她开门要下车,他忽地开口,“值吗?”
她全当没听到,若无其事地下了车,用了全力地把车门合上,他的耳朵都被震地生疼。
她的温和客气之下,全是尖利利的针刺,谁碰,就刺谁。
4
他说让她给他儿子补课,这事她一直是惦记着的。夜里在赌场上上班,下午补补课,挺好的。当然,她惦记的还有他给她开的工资。
她需要钱。
陆北高考失利,勉强考了一个三本,而他本身又是学美术的,一定要继续进修。这些都是她在心里给他规划好的。
所以,她要好好存钱。
陆北的家庭条件不算好,一年一万五的学费太多了,他每年只向父母要五千。其余的,陆北赚,她也赚。
她说她有一特有钱的好朋友,她说,她可以借些钱,陆北就信了。每次她打钱过去,陆北就会发短信给她,说让她把帐记好,说他会还的,说,让她谢谢她那朋友……
是的,她有一个有钱的朋友,就是这个朋友带她来了这个赌场的,找乐子。
5
他儿子最终没过来。
听说,他妻子在和他闹离婚。
“还差多少?”他叫她出来抽烟,问道。
她从不在房间抽烟,那深印的道德感让她在他们这群人里,都低不下半分姿态来。
她对他是一无所知,他对她却是了如指掌。
“不多!”阳台上烟雾四散,遮了她那双精致的眼睛。
“那男的每次拿你的钱都是心安理得的?”他叼着烟的样子,像一个十足的小痞子。
“我说借的,他说他会还……”
“我就不信他没想过,这钱是你一点一点挣来的。”
“要你管!”她第一次说重话,也许被戳中了心里的某个角落。
她从不想这些东西。又或者,不能想。
她赌气地抽了一大口烟,结果把自己呛了个半死,却还是不忘再讥讽回去,“你又比我好多少?”
他先是一愣,然后笑着继续拍着她的背,让她顺顺气。她则狠狠瞪他一眼,断断续续地咳着,难受极了,也顾不上去推开他的手。
赌场人多嘴杂的,他离婚,还有赌客送他礼,生怕这事有谁不知道似的。他照收不误,活脱脱一个笑面虎。
他和他妻子早已貌似神离,为了儿子,他养着他妻子,原谅他妻子的出轨。
谁还没有点不能提的破事?
她总觉得他们之间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旧识感,说出来,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
“那你为的是什么呀?”他反问,“我为的,是让我儿子有个妈。我无父无母,我不能让我儿子也这样。”最后他收了笑,一脸的沉重,连她的心也跟着沉下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的是什么,她只想那个少年走上他该走的路,这不像是爱情,反倒像执念,也是这个执念,撑着她过了这么多年。
如果连执念都没有了,她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
6
在A市,敢这么大摇大摆开赌场的,没有点背景,怎么可能?
他们那帮人没有没去派出所待过的,走走过场罢了。
至少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的。
可能她点背,凌晨近四点,马上就要散场了,警察却突击,破门而入……
警察做笔录,她要么不说话,要么说不知道。他教过她。
中午,她就真被放出来了。
这次被抓了现行,她想着不会那么容易解决的,恍恍惚惚的走到警局大门口,她才有些反应过来,自己真的被放出来了。因为警局门口,陆北看她的眼神,让她无处遁形。
两年都没见过的人,到了眼前,才发现离的那么远。这时她也才想起来,他们学校之间的距离,仅仅需要两个小时的高铁便可穿越。
她的泪落的不可抑制,悄无声息。陆北站到她对面,也许是想抱住她,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7
陆北走的时候让她不用打钱给他了,他不会继续念下去了。
她哦了一声,就听到年少的欢喜片片破碎的声音。
8
她去找他那天,刚好是他被放出来的第二天。他比她关的久的多。
“去哪?”见他拎着箱子从楼上下来,她问。
“回家。”他放了箱子,掏烟给她,她接下,两人坐在马路边的公交站牌旁的椅子上。
“我找人打电话让他来的。”他说,“我真的不想看你这样。”
他当初选她留下,就是觉得她傻,好像出了门就会被人骗。她在他身边,他就是觉得放心。但是,这傻姑娘早已载进了坑里。
陆北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出现。
“嗯。”她点了下头。
“这段时间避避风头,过段时间我再过来。你就别再来了。这次出事,我都觉得够对不住你了·····”话说了一半,就那么硬生生悬在了半空,上不来也下不去的,梗的她难受。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把烟丢在脚下踩灭,道,“走了,赶车!”
她坐着没动,反而把刚刚他给的烟点上了。
他起身要迈步子了,又回头看她,“以后出去抽烟,连个伴儿都没了。”
她看着他脸上笑意浅浅,很勉强,很难看,却舍不得拆穿,只听他继续说,“好好的,顾汐安。”
看着他走了很远,她才垂头,把视线转到了手里拿着的烟上。她开始和自己较真,试着把那拧巴的手势改过来,按他教的来。就是第一次一起抽烟那次,他说着我教你,也不等她答应,直接握起她的手,拿过她的烟,一点点把她拿烟的手势放的和他一样,还看着她笑。
他那得意的表情,让她每次想起来,心里都是颤颤的。
想到这,她不禁再次抬头,看着路上车流涌动,想着他会不会就在某辆车里,正也看向她,就像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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