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仍然没有停,却早已过了喧嚣的时期,只是化作千万银丝飘洒在这天地间,洗涤着世间的一切。
叉竿斜撑着上排的支窗架子,给室内带来光亮,同时也是一并带着略有寒意的水汽。
龙九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侧着脸看着窗外,脸色依旧苍白,略显无力和虚弱,所幸一双俊目依旧炯炯有神。
细雨中两匹骏马疾驰而来,在雨中的官道上显得十分惹眼,敢如此张扬行事的,身份似乎有点不言而喻。
目送着两人从远及近又逐渐远去,龙九的眼神没有一丝的变化,只是伸手取下了叉竿,让室内重新归于黑暗。
在当今大齐王朝开创之前,是已经延续二百三十六载的晋王朝,历经十七帝而亡。晋朝末年,大旱、洪灾、虫灾接踵而来,民不聊生,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各地纷纷起义,短短几旬间便有梁、越、蜀、汉、齐五国瓜分天下。大齐坐北望南,十五年气吞万里,重新收拾分裂的山河,定鼎天下,国运昌盛,年号瑞安!
晋王朝年历时,曾大兴驿站,规定“三十里一驿”,保证了很长时间内军情传递的通畅。而其后的五国纷乱时期和大一统的大齐王朝都把驿站完整的继承了下来。在大齐改年号瑞安之后,又把驿站逐渐改造为兼有传递公文军情和迎送官员的机构。驿站的支出费用都是由官府管辖,这个是大齐国库的重要钱财出项。后来,有财务大臣建议,部分驿站由当地富户主持,主持者被封为“捉驿”,或称“驿将”,负责对驿丁的管理、馆舍的修缮、接待和通信工作及其月报的报送,并出资弥补驿站的亏损,当然好处就是允许捉驿以商补亏。却不料就这样身份的驿将,有包揽三四个驿站者,不数年便成为名闻遐迩的工商巨贾。
这个捉驿的机制出现,使得原本民间借着驿站路线而开设客栈服务酒店经营都一度的陷入困顿。好在总有人需要这样的场所来落脚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因而勉强度日。
这“河洛客栈”和“落脚茶馆”相邻而建,背部是座小土丘和一片树林。灰黑的地基砖石显示着房屋已经有一定的年份了,只是上边的木质结构中,还能清晰的看到屋主定期修补的情形。两层的高度,灰黑色调,从外面看还真是异常的不起眼。客栈里尚看不到人影,茶馆中到处是人影晃动频繁,多是之前遇大雨在此歇脚之人。
一壶当地土茶叶泡的茶,加上一小碟青豆,围桌的人就可以相互侃谈着停留很久,况且此时雨水不止,赶路人事急才会冒雨赶路,否则大概也不会有淋雨的兴致。
“哎呀,你们不知道那齐刷刷的人头滚落,东海边硬是被染红了一大片——真是惨呐,惨呐……”说话人自己不曾想会卡在周围人突然安静时说到东海的事情,本来说的是面红耳赤,怒目圆睁,突然就气势骤降,连说多个“惨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只是这一句话倒是引得茶馆中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仿佛是有什么不可触碰的禁忌,一时间气氛压抑的可怕。
“吱——”
轻掩的木门被推开,随着光线的渗入,一个灵巧的身子闪了进来。众人都没有特别去关注,只是店中小二刚出去喂马回来。
掌柜的一拍小二的头,喊道:“还不赶紧给客人们添水去!”小二被拍的一个踉跄,还不忘暗自拌个鬼脸。这一幕倒是显得格外滑稽,瞬间消融了刚才沉闷的气氛,悉悉索索的细语声又弥漫在了整个茶馆中。
小二勤勤恳恳的给每一桌的茶壶都添上了热水,又轻盈的小跑到掌柜处,问道:“汪叔,还有啥事不?”
掌柜的正在看官府下放的通告,闻言抬头,先小呷了一口茶,才慢慢的说道:“老严那要半斤牛肉,你给他送去。”
“好嘞~”
小二利索的帮掌柜也添上茶水,然后又风似的跑进厨房,和厨子要了半斤切好的牛肉。左右一瞧,发现没有人后,灵巧的走向通向二楼阁楼的梯子,下方贴着墙有一个帘子挂着。拉开这个帘子暗门,小二便闪身进了另一个房间。
这是一个杂物间,但是整理的干净整洁,中间是一个容一人过的通道,拉开后面的门,便面向一个小庭院,一个不大的池子,三两片残破的荷叶漂浮在上,旁边几丛竹子,几个石凳围着一张石桌。简朴的装饰,有移步换景的味道,隐蕴着一种特殊的韵味在其中,显示着这边客栈老板的不同寻常的心思。
杂物间出来的右手边便是楼梯,上下两层总共只有十间客房,十分冷清。但是身处其间,所有的支摘窗、寻杖栏杆、板门上都有着浮雕花纹,其中的刀法流利精致。和茶馆的粗犷装饰相比,客栈的细节是如此的独到而别有风味。
老严,也就是客栈老板,就住在杂货间边上的一个小屋内。小二自是非常熟悉了,来到门前轻扣三下门环,很耐心的等着,唯恐惹恼了里面这位。“脾气还是那么怪!”小二嘀咕了一句,每次过来送东西都让他非常的紧张,老严整人的手段他可是见识和领教过的。
“呦,小林子来了啊,去吧,天字一号房。”里面传出老严略显阴阳怪气的声音,尤其是小林子的林字声调拖得奇长,本名奎林的小二额头一阵冷汗,但是话不敢多说,直接就走。
客栈上层是天字号,下层是地字号,在如今什么都强调气势的情况下,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一号房在二楼的最里面,一般都是长期预定的主顾。
奎林轻声走上二楼,争取不发出声音,以免打扰到天字号的住客们。转过一个折角唠叨一号房门口,刚一站定,就看到房门已经无声的打开了,不大的门缝中显露着一张苍白的脸,奎林莫名的心头一颤,抖抖索索的说着:“客……官,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龙九冷着脸看着眼前端着一盆牛肉的奎林,伸手接过牛肉后一言不发的就合上了门。
感受着门外奎林的气息逐渐消失在他的感知中,龙九才慢慢的挪动身体转过身。不知何时,他所站的窗台边,正站着一个女子。
只见这个一身红袍的女子,肌肤娇嫩、神态悠闲、桃腮带笑,说不尽的温柔可人。她丝毫不在意龙九的冷漠,还袅袅娜娜的走到桌子旁帮龙九到了一杯茶水。
龙九低垂双目,也走到桌子旁坐下,放下手中的碗,拿起茶杯,没有看女子,只是沉声问道:“梦姐这次可是来的不怎么及时啊,司长老可有有密信予我?”
被称作梦姐的女子笑意微敛,摇了摇头,叹息道:“果然是人老了,连小凡你都开始嫌弃我了,明知道我是关心你才赶来的,居然还不领情……”刚才龙九的一句话,似乎没什么问题,又仿佛在试探,女子应的漫不经心,心里却微微一沉。
然而龙九对于她表现出幽怨的眼神视而不见,丝毫不为所动。每一个外出执行任务的寒烟阁成员都有一个负责照应的接应人员,他们要及时传送情报,打探信息,联络其他成员,以防各种意外。在此次任务之前,龙九一直为这个制度感到满意,觉得阁内办事真是滴水不漏,也保证了他们的安全和退路。然而凌墨闻此前说的话语让他起了不同的心思,尽管担心是离间的手段,但是有些怀疑一旦滋生就再也阻止不了,总觉得其中有他没有想到的东西。
而那一声“小凡”更是让他手上青筋一凸,自从不久前拿到“龙九”称号后,他自己都有意无意的去遗忘了自己原来的名字。对于他这样的孤儿来说,名字代表什么呢?宁凡?宁不凡?呵!
“梦姐,帮我联系阁内,我要见司长老。”龙九双眼盯着梦姐,后者眼神清亮,却如一口深井般幽深莫测,让龙九都有种莫名的心悸。
梦姐也不回话,重新起身,来到窗前,撑起叉竿,整个人面向窗外的淅淅沥沥小雨,让龙九看不到她此时脸上似悲似喜的表情,“也好,近期安排你回阁,希望你能得到你想知道的答案。”
龙九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眼中的世界恍若只剩下了这一身大红袍,这一抹亮丽的红色。
窗外的细雨不止,却悄然有一阵闷雷之声传来,龙九起身也来到窗前,与梦姐并肩而立。远处东方有一小片黑影正在靠近。百骑狂奔,恰是蹄声如雷。声响越来越近,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席卷而来。
龙九、梦姐都微微色变,这百人绝对都是屠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在手上才有如此浓厚的血腥味,即使一路上在雨水中被冲刷也不能减弱。
两人看着他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神情愈加肃穆。对于这些人,两人其实都是心知肚明,天下之大,只有朝廷厂卫才敢如此张扬行事。与寒烟阁的隐匿性质不同,厂卫出马,气焰滔天,权柄显赫,毫无顾忌,他们代表的就是圣上的颜面。尤其是近两年来,厂卫势力扩张极快,先斩后奏的特权让天下都为之噤声。这样一比较而言,寒烟阁与其似乎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即使寒烟阁的情报遍及天下且寒烟阁的名号也一样震慑江湖。
就在两人都在各怀心思时,又有两拨骑兵经过,不是厂卫的人,却一样煞气十足,两人对望一眼都读出对方眼中的凝重之意,东边出了真正的大事。
刀已出鞘。
人头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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