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南村虽说因打牌发生了流血事件,可赌钱的并没有因此停下来,拿他们的话说,只玩不赌,好比吃饭菜没辣椒,没味。派出所也查,但乡下人少地广,好埋伏,城里的就猫到乡下来,槐南村由一家发展成两家赌场了。
初九那天,也就是亮亮挨打的那天。有人捎话说她妈得了重感冒,巧儿带了些苹果去了。晚上回来看见亮亮那副样子,躺在床上呻吟,乖乖地听着,沙发上的父亲在训斥。
巧儿心疼地问是谁打的?缝了几针?当知道真相后,气得直骂,你说话不算数,没出息,不如三岁娃。亮亮还在解释,我就说我不去不去,他们三个硬把我拉去。巧儿说,人家是合起来日弄你哩,就你心眼直。
巧儿还说,她在娘家的时候,心里就直发毛,没敢在那过夜,没料到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
随后,她发现了自己藏的支票不见了,那是信用社的,取存都很方便的。打牌了,挨打了,支票不见了,百分之百肯定是亮亮干的。她真想和亮亮拼了!觉得这号男人,实在是没救了。
然而,她冷静下来了,想来想去想到了派出所。心中便有了一丝希望。
第二天,也就是初十的一大早,巧儿说我去七里坡看看妈的病,好转了没有。亮亮赞同地说去吧,我头不疼了。
出了村,绕过大槐树,她并没去七里坡的路上,而是向左转弯,去了镇上的路。
半夜里,只听得一阵狗吠声,派出所下来人端了赌博的窝子。抓出了几个人,有镇上的,也有本村的毛毛,丑蛋他们。
第二天,毛毛家的老婆,和丑蛋妈她们在村里指桑骂槐。巧儿装作没听见。心里说,报了信就报了,看你们还咋的。骂是白骂,叫风吹去。有人说咱村里有谁胳膊肘朝外扭呢?有人却说抓得好,这下看谁还再敢张猖。巧儿和亮亮都心里暗自畅快啊。巧儿高兴的是村里这下安宁了,亮亮高兴的是抓了毛毛,出了他的气。
巧儿在为不该失去,而又失去的钱唉声叹气,亮亮厚着脸皮给巧儿宽心,今年卖了果子,我们就又有了钱,不愁。巧儿烦了,“只怕到时又叫你弄光了。”
“不了,今生今世再也不了,我敢对老槐树发誓”,他急的差点儿给巧儿磕头了。
这转眼就要到传统的元宵节了,本地人是耍社火。正月十一这天,村上的社火队就组织起来了。
十五那天,都集中到镇上了。村与村之间都喜欢展示和炫耀自己村的强势。首先是锣鼓队,一家比一家敲的带劲,特别是这次,镇上要组织评比,县电视台还在摄制录像。
你看人群里,哪一个不是翘首待望,笑逐颜开的。轮到槐南村了,开头是一个膘头大汉手握一杆三眼枪,杆的一头有三个眼,每个眼里都装有火药,用蒿草拧成绳,晒干点燃,然后,用它去燃三眼枪。这种古老的传统习俗,危险系数高,官方不提倡,民间也正在逐步取缔。枪到之处,人们便闪开一条道来。
三眼枪的后边,是扛大旗的,红色的绸子旗上,绣有槐南村社火队的字样。接下来是硬纸版制作的标语口号:发展农村经济,提高农民生活。要想富,务果树。致富不忘国家,致富不忘再生产。等等。标语后边是气势庞大的摩托队,一个个漂亮崭新的车的后尾,竖一杆小彩旗,显得威武霸气。
接着是锣鼓队,足有四五十人,志强的四轮车上拉一面圆桌大的鼓。击鼓者的头发,扎成一棵蒜苗状,再别一朵花,得意的头,左右摇摆着,不时还滚下汗珠来。打扮的虽滑稽,表情却很认真,不许敲错半下。鼓的后边是敲锣的,拍铜钹(俗称拍镲镲)的,分左右两竖行,统一穿着传统戏里的兵卒服饰,显得威武壮观。
槐南村的支书老了,村长身体欠佳,听说住院着,这次社火,几乎是几个组干部和群众自发组织起来的。好在服装都是现成的,那是四五年前的特制的。
再下来是高跷队,共有十六人。亮亮每年最爱扮装铡美案里的韩祺,这阵因为头上的伤还躺在家里呢。
高跷队后面是秧歌队,巧儿走在最前边,起个领队的作用,端庄,大气。兰兰的心情非常好,扭的很带劲,高高的马尾辫不停地摆动着,显得青春,靓丽。梅子梳了根独辫子,紧身红花棉袄,腰姿的最灵活最好看。她们三个成了秧歌队里最抢眼的人物。
接下来是跑船的。最后边是社火尾巴,讲究以灰谐幽默开心一笑为表演内容。
社火尾巴每年的内容,都有新花样,今年是,貌似一对夫妻,相依偎着走来。那女的,红毛衣里揣了个小枕头,算是孕妇,胸前不知塞了两团什么,还高高挺着,下边那双大片子脚,却瞒不过人,一看就知道是男扮女装。那个丈夫边走边摸妻子的大肚子,说“就你不听话,爱生娃,生了一串串,还要生。走,到卫生院引产去”。妻子扭着那粗腰和硬胯,指着男人的鼻子,“还不都怪你么,害得我不苗条”。人群里一阵捧腹大笑,笑出了泪,也笑出了人生活的启示。
经过评比,全镇十五个村,槐南村是第三名。前两名人家有彩车,有信子有腰杆,槐南村的高跷队比较抢先。
其实,名次的先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参与,毕竟是闹热搞娱乐嘛,一年到头能这么舒舒坦坦痛痛快快地展示一次,才是庄稼人最得意不过的事了。
闹社火虽是一种民间习俗和艺术的延续,好处是一凝聚人心,二是活跃文化生活,三是调节心情促进生产劳动。但有的闹法太浪费人力钱财(集资加捐款),还容易助长有吃有穿有存款,就算是富裕的盲目乐观思想。
也不知怎么搞的,有一年上边说可以,有一年上边又说不要搞。其实不让搞了,村民却在私下搞,只是不到镇上去了,那形式当然就简单多了。
日子过的真快,转眼到了二月了,地里的农活开始了,那令人激奋的热闹场面,人们还在茶余饭后街谈巷议着。
这年也过了,热闹也耍了,该考虑庄稼地里和果园的生产了,亮亮家却没钱用了,只好卖了电子游戏机和卡拉OK机音响等,这样,可以维持一段时间。再以后呢,卖苹果核桃还要待秋后才能见现成。看样子还要借出债来。
每到用钱买东西时,巧儿总怨亮亮不争气败家子一个,再这样下去,这房子也得让你卖了!亮亮知道理亏,只装着没听见,心里只盼着秋收,算计着果子的产量和价钱。
赌博场子是由明转暗了,还是真的没了,巧儿一时摸不准,她怕亮亮再犯了的毛病,却又苦于无良策。
不知怎么她突然想到了那封信。那是春节刚过,张勇寄给她的。收信地址不是槐南村而是七里坡,巧儿她妈藏到自己的炕席底下,等巧儿来了交给她。
给了巧了之后,却一再叮咛,张勇好了让他好去,不准生外心,那是命。
巧儿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声,就扭过头去。巧儿妈拉着女儿的手,摸着她的头问,是不是妈委屈你了?巧儿嘴上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想抱着妈妈说是的,又想伏在妈的肩头哭一场,心里真的好难受啊……
可是她没有,只是低着头看信。
信中除了问候她之外,再就是谈他的工作,生活,以及情绪。未了,让巧儿在家乡,给他找一位合适的对象,说现在的农业户口,与商品户口没怎么区别了。只要有知识有教养,能合得来就行。他说城市女人娇气,没有农村的朴实……
巧儿思来想去,所以使了最后一招,让亮亮把信看了,“你再不改,我就要往城里嫁了。”
这时的亮亮,头上的绷带已拆了,但伤口的缝迹还显示的很清淅。他反复看了信,抽了一根接一根的“红豆”牌香烟。巧儿在缝纫机上,给龙龙把一条裤子都逢成了,还不见亮亮开口。巧儿心里叽咕,让他想去吧,现在才知道喇叭是铜的,锅是铁的了。就起身想去兰兰家串门,被亮亮叫住了。
“我要是改了咋的?”
“改了就好,咱们好好过嘛。”巧儿笑了,亮亮终于按她的意图来了。
“真的?”
“真的!”亮亮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有一句,“你他妈的张勇等着瞧吧,我程天亮争不过你,就不是人!”他撕碎了信。
巧儿不笑了,她看着地上那些碎纸片,一时弄不清亮亮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乡土】三个村妇(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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