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境

作者: 泊汀 | 来源:发表于2018-07-11 15:51 被阅读291次

      雾比黑暗更可怕,黑暗尚有光可以穿透,而迷雾只能等待它消弭 。

                                                              ——辛夷坞

      鹈鹕举起它强壮的双翅,打在清澈的水面上,飞溅的水花下,几圈强烈的波纹向四面散开,触碰岸畔,三棵胡杨挺立,几小簇沙柳围绕。烈日炎炎,剧光灼烧,沙漠中的这一汪被世人遗忘的绿洲,从岁月的年轮中的淡出,静好却杀机四伏。

      他们在沙漠中找到了绿洲,欣喜若狂。

      故事来源于生活,生活也是一个故事,而故事有假有真,生活却皆是真的。读一个故事,就像看一个人的一生,然而,没人能够判断它只是一个故事,还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人生。

      只在你信与不信之间。

      以下这则故事——或者人生——将包含一切。

      它或许会让你感到疑惑,害怕,甚至恐惧,假如这样,你大可略过此文,因为它可能真的会吓到你。

      1

      华墓准确的将车子倒入停车位,准备面见一个将要改变他命运的人,他此时还不知道,他的人生要插入一片漆黑的经历。

      三年前大学毕业,华墓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之前试过的工作不少,不是太累,就是工资太少。昨天有一个电话打来,自称是X局人力资源部,愿意为华墓提供一个岗位,工作内容面谈。

      约好的中午十二点准时到达,不得迟到,不得早到,一分一秒都不许差。

      这与华墓的习惯惊人的类同,他就属于那种卡着点生活的人。

      6月中旬,芒果树下掉了一堆熟烂的芒果,行人来来往往,有不少倒霉蛋踩在芒果上,然后哧溜的踉跄一下。天气炎热万分,昨夜下过小雨,雨过后气温却不减反增。

      华墓看了看手机,十一点五十八分,电量百分之百,华墓很满意,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要保证手机的电量充足。他把手机从车载充电器上拔下来,打开车门,小心的避开地上烂成糟粕的芒果尸体,向肯德基走去。十二点,华墓整理了一下衣襟,准时打开肯德基的门,一阵凉风迎面扑来,四顾,店深处靠窗的位置,有一个年轻女性在招手。

      华墓缓步向冲他招手的女性走去,廉价的西装别别扭扭的,他不得不轻抬腿,稳落脚,保证自己的衣衫不会过皱。途中他打量着那个女性——对方一头酒红色的中分长发,发梢稍卷,颇有柔美的味道,又不失活泼;瓜子脸蛋,眉毛微淡,仿若柳叶,一双杏眼补了淡淡的彩妆;嘴唇微张,牙齿却不甚整齐,右边一个小虎牙若隐若现。

      “你好,我是华墓。”华墓走近,站在凳子边,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今年26……”

      “先坐。”对方没等华墓说完,挥手指了指凳子。

      华墓听话的板板正正的坐下,把面前的杯子移到桌子的正中间。

      “我叫叶佳怡。”年轻的女人说道,“你可以叫我小怡。”

      “小……”华墓说道,“不太好吧?还是叫姐吧。”

      叶佳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脸腮随着笑开始红润,她可能觉得华墓的想法很荒谬,于是解释说道:“别叫我姐,姐比你年轻。”

      华墓尴尬的低下了头。

      “你的个人信息就不用介绍了,我们来谈一下工作内容。”叶佳怡眉头一横,说道,“你的工作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就是找人。”

      “找人?”华墓丈二摸不着头脑,说道,“我是市场营销专业,找人或许不适合……”

      “你是想先听听我的介绍,还是转头走开?”叶佳怡打断华墓的话,目光凝重的说。

      “额——先听一听……”华墓嘴上应承着,余光不小心瞥到窗户,一只硕大的苍蝇停在那里,两只大眼睛紧紧的盯着这边,华墓的心脏莫名其妙的紧了一下,他压制住想要去赶走苍蝇的想法。

      “传说有一座灯塔,坐落在一个无人之地。”叶佳怡说着,将她面前的杯子向华墓这边推了一下,“数百年以来,无数的探险家去寻找这个地方,而我们将要寻找的人,就是一名去寻找灯塔的探险家。”

      “灯塔里有什么?”华墓好奇的问道,目光追随着那个向自己移来的杯子。。

      “我不知道。”叶佳怡摇了摇头,“只有找到灯塔的人才知晓。据我所知,只有那个人到达过灯塔,并从灯塔里得到了一件东西。而那个人从此便从世间消失,留下一张照片与一张字条。”

      叶佳怡说着,掏出一个信封与一张纸条,递给华墓。

      华墓抬头,接过纸条,同时打量着叶佳怡,这个女人柔美的脸蛋上的表情平静若水,他打开纸条,看到一行细瘦的小字。

      “这不是我们应当亵渎的东西,我将永含愧疚。”

      叶佳怡一脸死板并严肃的盯着华墓。

      “这是什么意思?”华墓问道。

      “目前只有字条的主人知道。”叶佳怡说道。

      “谢谢您的约见。”华墓放下字条与信封,说道,“我并不是很感兴趣,抱歉。”

      叶佳怡突然欠起身,凑近华墓,此时两个人相隔不到一个巴掌距离,面面相对,在熙熙攘攘的肯德基里,仿若一对马上就要吻住的恋人。

      “华墓。”叶佳怡的声音轻轻的,仿若游丝,“你被录用了。”

      华墓心里想要离开。

      “什么?”

      “你记得你的祖父么?。”叶佳怡持起信封,在华墓眼前晃了一下,“那个人的相片在这个信封里。”

      “跟我的祖父有什么关系?”

      “那个人的名字不得而知,他的来历,他的去向,我们都无从知晓。”叶佳怡凑到华墓的耳边,说道,“你的祖父,你听说过他的名字,来历吗?”

      华墓愣了,他确实从未听家人说起过自己的祖父,就连祖父的名字他也不知道。

      “这是有巨额报酬的,”叶佳怡说道,“你将去寻找那个人,null。”

      如果提供了零值,将出现一个异常。

      2

      华墓坐在肯德基里一处靠窗的吧台旁,手里攥着叶佳怡给他的照片。

      这是一张古老的黑白色老照片,散发出阵阵霉味。相片有巴掌大小,优美的风景里站着一个人;人物在照片中的右处,仅占照片的五分之一大小,面貌十分模糊。人的背后是一处灯塔,照片里别无二人,拍摄的地方肯定十分萧条空旷。

      叶佳怡半个小时前就离开了,留下了她的电话号码和一张名片。名片上是一个女孩,披肩黑发,圆脸,笑起来嘴如月牙,名字是李芸。名片的背面沾了蛋挞的汁,华墓拿到耳边闻了闻,一股偏腻的香味,除此之外,还时有时隐的含有一丝血腥味。

      这个叫李芸的女孩,在自己的名片上写上了自己所在的大学,自己的住址,自己的联系方式,她在名片上所写的职业是Photoshop修图。

      这个李芸,和叶佳怡让华墓去找的人,存在什么关系呢?自己的祖父又是什么情况?华墓的大脑不由自主的高速运转。

      无法想通,他放下照片,四下张望了一下。

      已经近下午两点,肯德基依旧熙熙攘攘,有情侣在窃窃私语,有孩子在追逐打闹,有学生在翻着练习册看题。突然,华墓注意到深处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人,穿着黑斗篷,带着黑色帽子,在炎热的六月里,在嘈杂的氛围中,显得极不和谐。当华墓准备进一步端详的时候,那个人突然猛的站起来,匆匆离去,华墓自始至终都没能看到那个人的脸。

      来自内心深处的一股寒意,华墓不禁打了一个冷颤,那个黑衣人莫不是在监视?

      监视谁?是自己么?

      表面平淡无奇的世界,似乎杀机四伏。

      华墓站起来,点了一杯气泡水,走到那个黑衣人待过的地方坐下,一股熟悉的气味,类似荔枝的味道,似乎是香水味;华墓对这种味道有些许印象,他曾经闻过,却记不起是在何时、在何地。

      唯一可以推测的是,华墓与黑衣人曾经接触过。

      华墓倒吸一口冷气,取出叶佳怡留下的照片,再一次细细的观察。虽然看不真切,照片里的人从身材上看像是男性,瓜子脸,戴一副圆圆的大框眼镜,穿一套中山装,头上一顶太阳帽,脚下一双正统皮鞋;左手向前,大拇指向上,比了一个“妙”的手势。右手越过肩膀,食指指向身后的灯塔。

      华墓将目光转移到灯塔,由于整体照片对焦在人物身上的原因,灯塔十分模糊,根本无法看清细节,其为圆柱塔型结构,大概有四十到六十米高,塔上是类似轩榭的建筑,没有灯光,塔的中间偏下的部分开了一个小窗口,窗口里隐隐有一个圆形的东西,是一个人吗?灯塔的下方傍着一间小房子,但是大部分都被照片上的人挡住了。

      近景是一片沙地——沙滩?华墓的眼睛都快凑上照片了,他看到地上有一条暗影,却分辨不出是什么。

      华墓喝了一大口气泡水,望向窗外,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炎热的中午时分,人还是如此之多,他们从哪里来?

      有一粒种子正藏在深处,马上破土而出。

      华墓隐隐感觉这件事情的背后总有一种不妙的东西笼罩着,刚刚的黑衣人,黑衣人留下的熟悉但又记不真切的气味。

      这一切仿佛都在给华墓一种暗示。

      “我可以不参与。”华墓身体里一个声音说道。

      这个稳妥万分的想法刚冒出来,华墓的手机便收到一个信息,是银行卡转账,华墓收到了一百万的款额。紧接着华墓又收到叶佳怡的信息。

      “这是预付金,找到人后,还有两百万。不瞒你,前路凶险,慎重。”

      什么人值三百万?

      生活是美好的,

      可怕的,

      干甜的,

      苦涩的,

      是一切的。

      3

      叶佳怡坐在宽大的电脑椅上,单手托腮,屁股晃来晃去,一副莫不精心的样子。单薄的简历放在桌子上,夏日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屋里,却照不清她的脸。坐在桌子对面的李芸愈发拘谨不安。

      窗外的知了随着阳光的越来越强而更加的躁动。空气异常干燥,昨晚下过小雨,却只给空气带来一股腐烂的气味,并没有增加丝毫湿度。室内的空调很不给力——李芸坐在凳子上,西装里面已经汗哒哒的——她的头发也油腻万分,脸上的妆早就不知是怎样的状态——她隐约感觉这次应聘又要失败了。

      “李芸小姐。”叶佳怡突然拿起简历,说道。

      “是的,叶前辈。”李芸赶紧回话,并坐直了一些。

      “你曾在几家照相馆实习过?”叶佳怡翻开简历,一双杏眼上下扫着。

      “对。”

      “但是你还没有毕业。”

      “是的。”

      “为什么从学校跑出来找工作?”

      李芸突然噤口,她的表情表现出她在思考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不方便也可以不说。”叶佳怡注意到了李芸表情的变化。

      “我妈妈,他病了。”李芸说完,咬住了嘴唇。

      “意思就是你需要钱。”叶佳怡一针见血。

      李芸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这样,我再问你几个问题。”叶佳怡把简历方向,直勾勾的盯着李芸的眼睛。

      叶佳怡穿了一件灰色一字衫,汗水使衣服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上,微透的布料使她婀娜的身材一览无遗,还未入社会的李芸羞涩万分,不敢直视。

      李芸低下头,说道:“您问。”

      “看着我的眼睛。”

      李芸缓缓的抬起了头。

      “你是洋娃娃么?”

      李芸定住了,不假思索的说道:“不是。”

      “你是洋娃娃么?”

      “不是。”

      “你是洋娃娃么?”

      李芸的瞳孔开始涣散,她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叶佳怡面前,说道:“是。”

      “会有一个人找你。”叶佳怡打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李芸,“你将跟着他,他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是。”李芸接过相片,看到相片上是一个青年男人的半身照,西装革履,毛寸发型,脸型棱角分明,小麦色的皮肤,鼻梁高挺,眼睛深邃有神。

      “还有这个。”叶佳怡又递给李芸一个白色信封,说道,“你们会去找一个人,找到之后,你打开这个信封,按里面所说的去做,事成之后,你将拿到三百万。”

      李芸的眼睛亮了一下,接过信封,与相片一起紧紧的攥在手里。

      “找到人之前,切不可打开。”叶佳怡指了指信封。

      李芸听话的点了点头。

      我们的真正快乐在于自由地支配自己。——布封

      4

      街上的树像是得了病,叶子挂着污泥在树枝上打着卷,无风,草木动也不动。天上没有一丝云,大地如蒸笼一般,热的使人喘不过气来。

      开着冷气的咖啡店成了行人歇脚的好去处,中午休息的上班族也跑过来,坐在吧台边打盹。

      李芸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碎花收腰连衣裙,一双白色高跟鞋,简约的搭装显得朴素而又不失气质。她的头发绑成一个马尾,露出还起着青春痘的额头和白皙的圆脸,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望向对面。

      华墓的样子和叶佳怡给李芸的照片里的相比,几乎没有差别,只是他高挺的鼻梁上多了一副墨镜。

      “那个……叶前辈说过你,会找我……”两个人从见面还没有说过话,尴尬了许久,李芸先开口说道,“她让我……听你的——”

      “她是否说过让你做什么?”华墓问道。

      李芸摇了摇头,随后又说:“好像是找人。”

      “找什么人?”华墓追问。

      李芸摇头,不再说话。

      华墓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周围的人要么在睡觉,要么在窃窃私语。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相片,递给李芸。

      “这张相片,你能把模糊的细节锐化么?”华墓说着,墨镜下的眼睛却四处瞟着。

      “我试试……”

      “为了钱?”

      李芸愣了一下,不知所措。

      “我有不好的预感,这件事有危险。”华墓说着,好像在自言自语,“我的内心不打算接受这项工作,但是我的身体不由自主……”

      “你没事吧?”李芸有点被吓住了,嗫嚅的问道。

      “我可能被人盯上了。”华墓说道,“是一个黑衣人,我不知道那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我的处境很不好,一会儿我先走,你从另一个出口走。”

      华墓的声音很急切,李芸看着对面微微发抖的男人,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处理好的图片我会通过微信发给你。”

      “那样最好。”华墓说完,便站了起来,临走,突然回头说道,“你也注意安全。”

      她失了梦,就像鱼儿失了水,在干涸的戈壁苟延残喘。

      5

      一条围巾,深红色,破了洞,线头卷着灰尘,挂在书架上。

      寒风凛冽,鼓满了力气的吹,秋叶打着圈儿,在空中随风逐流;黄土坡上的泥土也飞扬起来,带着一股霉味,通过呼吸道,钻进她的肺里。

      她像一个疯子,在漫天黄土中竭力的奔跑,围巾在脖子上紧紧的扎着。

      前面有光。

      似乎有人在喊她,声音既陌生又熟悉,她却不敢回头。

      十年了,这是她等了十年等来的机会。

      她跑了许久,那声音也喊了许久。

      “妈妈!”

      她听清了,听懂了,她不敢相信。

      跪下来,片刻,一个小小的身躯扑到她的背上。

      “妈妈!”背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哭泣,“为什么要跑?”

      她不说话,背起女孩,艰难的向前趔趄。

      “弟弟怎么办?”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无所谓,她心里想着,只要逃走,其余的都是拖油瓶。

      李芸从来没有听过妈妈说过一句话。

      那座不知多高多险的深山沟壑,那一晚不知多大多狠的飓风,那时,李芸刚刚七岁,她从梦中惊醒,发现妈妈不见了。

      从一有记忆开始,李芸记得妈妈都是被铁链拴住的,家人都说她是疯的,她会跑,会怒,会咬人,从不说话。

      家人说李芸也会疯,会遗传妈妈的病,所以把她也拴住了。

      只有弟弟没有被铁链碰过,他总是享受着家里至高无上的待遇,他可以随意打骂她们。

      她们可以随意被打骂。

      李芸的记忆里,深山里草永远都是黄的,喝的水也是黄的,她的童年在阴沉沉的色系里,痛苦,无力。家人会无缘无故的打她,让她干最脏最累的活,吃最渣最冷的饭。

      李芸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铁链里挣脱的,她的左脚永远的留下一圈疤痕,脚趾变形,每走一步都会痛苦万分。

      妈妈背着她逃跑的那一夜,漫长而又短暂,黄沙遮盖了一切的行踪,她们凭着毅力,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不知走了几个日出日落,才遇到一辆覆满沙土的吉普。

      吉普上的人从车里出来,一身中山装,头戴太阳帽,脚踏传统皮鞋,背对着朝阳,救了李芸母子。

      我们睁开眼睛,却看不清现实与梦,世界在真与假之间往复。

      6

      深夜十一点,李芸盯着电脑桌面上的照片,思绪在现实与回忆之间游走。

      是他么?那个在黄沙中将自己与妈妈救起的男人。

      李芸记不起那个男人的脸,或许她当时根本没有力气去看那张脸,回忆里的世界总是黄沙漫天,空气永远饱含着泥土的霉臭味,而她也干涸的疲乏无力。

      似乎还有一个关键的事情。

      李芸左手扶额,右手抓着鼠标。

      锐化,锐化,锐化……

      像素一粒一粒的清晰可见,照片都开始失真了,李芸无奈的删除图层,重新开始。

      破了洞的围巾挂在书架上,在风扇旁飘来飘去。

      关键的事情……

      李芸一边操作,一边回忆着。

      “终于找到你了!”

      如同闪电劈中天灵盖,李芸忽然激灵了一下,她想了起来,那个男人扶起妈妈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他说:“终于找到你了!”

      李芸还记起妈妈哭了,抱着那个男人,哭的像一个脆弱的孩子。

      妈妈与那个男人很早就认识吗?

      李芸打开手机,用数据线将手机与电脑连接起来,给华墓发了一条微信。

      “我把图片修好了。”

      不久,华墓就回复了,他可能一直在等。

      “发过来。”

      李芸将图片发过去,打算附加一条信息。

      “我好像见过照片里的男人。”

      李芸刚编辑完,斟酌了一下,又将信息删掉。

      还是先问问妈妈吧。

      窗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轻轻的打在玻璃上。舍友们都躺在床上玩着各自的手机,李芸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去洗漱间洗了把脸。突然一束光照过来,李芸顺着光源向窗外望,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楼下,正用手电筒照着自己宿舍的窗户。

      李芸吓得丢了毛巾,立刻蹲了下来,随后想了一想,去问舍友要了望远镜,回到洗漱间。

      宁静的夜里,李芸举起望远镜向下望,随着镜头缓缓移动,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蓦然出现在镜头里,李芸调好焦距,惊愕的看到,对方正举着一个望远镜,望着自己。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李芸慌忙蹲下来,掏出手机,是一个信息。

      “我是叶佳怡的助手姚向栩,明天早上十点,猫岛号停车场约见,深绿色兰德酷路泽。”

      最深沉的思念埋葬在最古老的花坛里。

      7

      宁静的夜晚,弯弯曲曲的绕山高速上,华墓开着车飞驰。

      与李芸在咖啡馆分别后,他便驱车,准备去一趟已经十多年没有去过的老家宅子。叶佳怡的话始终在华墓的心里结着圪塔,从小到大,华墓都没从家人口中听闻过祖父,特别是十几年前祖母去世之后,华墓连祖辈的影子都没有触碰过。

      几滴水打在风挡上,下雨了,貌似还起了雾,华墓打开雾灯与远光,照亮了前方一座山头。

      快到了,老家宅子就坐落在山头上,华墓的记忆里,宅子遗世而独立,周围没有邻居,只有大片的树林,与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路。

      华墓把车停在树林外的一块草地上,步行通过长满千根草的小路,枫香树的叶子随着雨雾飘下,在地上积成一堆。一股奇异的香味从前方飘来,华墓踩过潮湿的积叶,不久便见到了古旧的老宅。

      美丽而古朴的木屋伫立在华墓眼前,经过岁月的洗礼,木头的纹路变的沧桑而粗犷。屋子的外围长满了杂草,墙面上爬着大片的三角梅,雨水打在老宅上,却没有任何声响。

      润物细无声。

      华墓上前,扒开厚厚的三角梅,摸索到陈旧生锈的老锁,掏出钥匙,插进锁孔——三角梅的刺扎的华墓生疼——他急忙扭转钥匙打开锁,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子霉味迎面扑来。

      华墓左手捂住鼻子,右手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一瞬间,华墓感觉眼前的家具在晃。

      被三角梅扎出幻觉了吗?华墓蹲下来,查看身上的伤口,只是胳膊与腿上有几处划痕,并没有出血。

      “爷爷。”

      华墓在心里默念了一声,站起来,走到客房的中央。

      客房布置为普通的沙发茶几电视结构,内部拐角是通往二楼的走廊,走廊边是一个书桌与书架。

      茶几上还有几个不知是什么水果的核,挂着蒙蒙的白色细丝,另外还有几个白瓷杯子。沙发本应是黄色,如今已经变成布满黑斑的灰色。

      通过手电筒的光束,可以清晰的看到灰尘在整间屋子游走,家具在灰尘的折射下,竟然会轻微的抖动。

      华墓踩过潮湿的木地板,沿途观察客厅的墙壁,长满霉斑的壁画斜挂着,已经分辨不清画中的内容。华墓径直走到内部的书架前,看到三排书拥挤的摆着,从中一眼能看到霍金的《时间简史》,还在湿哒哒的渗水。《时间简史》的旁边紧靠着的是《四维旅行》。

      华墓抬手,小心的将《四维旅行》从书堆里抽出来,这本书较其他的书本还略微新一点,他翻开书,发现出版时间写着2007年6月1日,再看扉页,右下角有一行签名,华墓仔细的端详,最终确认了签名者的名字。

      华友昇。

      是爷爷么?华墓想不起来任何有关于爷爷的事情,如果按这本书的出版日期算,那么十一年前,这座宅子还有人生活。十一年前,那会华墓十五岁,当时的家庭是怎样的呢?

      华墓愣神,苦苦的回忆着,那时祖母已经去世了,父母离异,自己跟着母亲,而父亲则净身出户,一个人在外居住。

      父亲是住在这座老宅里吗?

      突然,“嗡”的一声响,伴随着一阵凉意,背后突然传来压迫感,华墓下意识的低头,只听到似乎有一个重物掠过自己的后脑勺,狠狠的砸在书架上。华墓趁势蹲下,转身抬头,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到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站在面前,手中举着一根铁棍。刚刚“嗡”的一声就是铁棍划过空气的声音。

      “谁!”一半是吓得,一半是威慑,华墓吼了一声,脸颊却在抖。

      黑衣人见一击未中,便由横斩改为竖劈,用铁棍直直的打下来。

      华墓就地打一个滚,从黑衣人的腿边擦出去,连续几个横滚,趴在地上。华墓躲过了第二击,同时将手电筒关掉了。屋子里瞬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

      华墓心里想着,同时听到脚步声缓缓的向自己靠近,他静静的趴着,心如鹿撞,脸上汗珠如豆,他伸手擦汗,手肘摸碰一个桌子腿一样的东西,这才发现自己的一滚竟滚到了茶几旁边。

      那个人一直在追踪么?还是,早就等在这里了?

      踩在潮湿地板上吱呀吱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华墓什么都看不见,却听到铁棍乱挥的“飕飕”声,他意识到,那个人要治他于死地。

      华墓轻轻的蹲起来,在茶几上摸索,摸到那几个发霉的水果种子,凭着记忆,向一旁的窗户扔去。

      “啪嗒”一声,种子落在地板上,随后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华墓听到脚步声转向窗户走去,机不可失,他抄起茶几上的杯子,抛向窗户,玻璃瞬间崩碎。杯子穿透外墙覆盖的三角梅,砸出一个洞,夜光通过洞照进来,华墓看清一个人影正背对着自己,站在窗户边,他一咬牙,使出浑身力气扑到人影身上,硬生生的将黑衣人推出窗户,两人一起摔到外面。

      华墓没有听到惨叫,他迅速从黑衣人身上爬起来,那个人似乎摔懵了。三十六计走为上,为防止有其同伙出现,华墓沿着小路跑出树林,头也不回的上车,启动,踩下油门冲上了马路。

      夜色阴郁,微风不燥,假寐的群狼嗅着猎物的气息,伺机而动。

      8

      华墓从睡梦中醒来时,天空已经渐渐发白了,瓢泼大雨打在车顶与风挡上,前面一片水花,什么都看不清。

      华墓想起昨晚从老宅逃出,开车一路飞驰,雨越下越大,高速路上无法看清路况,不得不找到一处服务区,藏在几辆大客车中间,疲倦的失去意识,睡了过去。

      华墓打开手机,已经五点钟了。

      黑衣人的目的是什么?

      华墓将黑衣人扑倒在地上,黑衣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死了吗?

      想到这里,华墓打了一个冷颤。

      只是倒在地上,不可能那么严重……

      对方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华墓不能排除一群人的情况,在肯德基见到的黑衣人,与昨晚欲致自己于死地的黑衣人,身材似乎略有不同。华墓动了动手指,扑倒那个黑衣人的时候,那种触感,似乎是一个女人……

      华墓揉了揉眼睛,摊上这种事情,需要与叶佳怡问个清楚,那个女人,肯定有很多事情没有说。

      不能让外面发现车内手机的亮光,华墓把后座的席子扯过来,蒙住手机,并将手机亮度调到最低,打开微信。

      李芸的信息还在最顶部。

      该死,李芸发来的图片,华墓还没有好好的看。

      点开图片,华墓再一次端详那个民国时期装束的人。

      李芸的图片处理在人物身上似乎没有什么进展,华墓无法通过人物看出什么,但是他发现李芸将本是模糊的灯塔清晰化了,他看到塔中央窗口里曾以为是个人的圆形东西,竟是一门大炮。

      一处塔防?

      设在茫茫大海里的一座带有大炮的灯塔,这世上没有几座,通过网络,肯定能锁定这张照片的拍摄位置。

      等等,华墓突然想到,黑衣人盯上自己,说不定也会盯上李芸。

      李芸有危险!

      我们处在一个暂由自己擅自定义的世界里,这个世界的存在,它运转所需遵循的规律,都是我们自己的一厢情愿,倘若突然有一天,某一瞬,那高高至上的神灵出现,给我们的世界以重新的定义,我们该何去何从?

      9

      李芸做了一个奇异的梦,她梦到自己身在一片宁静的稻田里,一只黑白相间的边境牧羊犬不断的奔跑,忽然,清澈的半空中突然出现一个点,就像有人在空白的宣纸上滴了一滴墨。点渐渐的扩大,散开,变成一个球,并且在不断的旋转,同时,那只奔跑的边牧也发现了异象,吠叫着奔向旋转的球。

      在李芸的尖叫声中,边牧被高速旋转的球齐齐的切成了两半,后半身倒在稻田里,前半身则进了球里,随着高速的旋转化成飞溅的肉酱。

      球越来越大,慢慢的竟有一块篮球场大小,李芸哭着逃走,回头看时,那沾着血肉的球突然裂开,变成四个半圆,随后开始塌缩,各自缩成一个点,最终消失。但它所触碰的地方,无论土地,稻子,还是空中的云,都被斩断一般,消失了——抑或,被涂抹了。

      李芸从睡梦中醒来时,天还没有亮透,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了一眼手表,五点一刻。此时舍友们还在睡觉,她小心翼翼的起身,双层木板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李芸下床,尽量不吵醒舍友,她尽量轻轻的洗漱,换上一套运动服装,随意扎了一个马尾,穿上布鞋,拿上伞,匆忙而无声的走到门口,推门而出。

      路上,李芸打开手机,发现华墓的八条未接来电,还有一封信息。

      “李芸,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凌晨的信息,华墓在干嘛,出了什么事吗?

      “我在学校,一会去猫岛号停车场,叶姐的助手姚向栩约我。”

      李芸将信息发出去,又走了几步,思索了一下,再次发了一条信息。

      “你没事吧?”

      对方没有反应。

      李芸对华墓不熟悉,甚至说是陌生,与他的联系仅仅是工作需要,可是,昨晚照片上那个男人,李芸记得真切,样子与母亲从黄土坡逃出来时碰到的男人一模一样,连装束都没有变化,而华墓的样子与照片上的男人的,无论身材,还是相貌,更是一般。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猫岛号停车场是一处地下停车场,灯光阴郁,没有设收费亭,站在入口扫视一圈,场内大概有百余个车位,但是只有稀稀落落几辆年代悠久的车停着,车子身上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大概有几年没有人动过了。

      幽暗的灯光无法照亮地面,李芸靠着墙边,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前进。

      姚向栩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见面?

      李芸突然停住,蹲下,躲在墙根的阴影里,她看到停车场深处有两个人影在走来走去。

      正在李芸犹豫要不要继续前进的时候,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李芸掏出手机,看到华墓发来的信息。

      “离开那里,回学校,我去找你。”

      天启六年五月初六日巳时。

      北京城西南隅,王恭厂火药库。

      天色皎洁,明王朝的子民在街道上熙熙攘攘,年初辽东巡抚袁崇焕于宁远大败努尔哈赤,举朝庆贺,官员们都面有喜色,而子民仍如往常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于他们来说,皇位上的那个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让他们吃饱。

      听说苏州吴人民变,打死了东厂的人,也不知是真是假,朝堂上乌烟瘴气的,人们也看不明白,也不想看,大家躲在帝王的屋檐下,自认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哪里有比待在天子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五月的北京城还略有凉意,修建房屋的匠人们吸着鼻涕,修着也不知是哪位官人的府邸。

      生点火就好了。

      匠人们站在高处,晨风吹过,未免有些寒意。

      体格庞大的明王朝,有人喜,有人悠,有人想着鸿鹄之志,有人看破苍穹、归隐山林。

      却没人会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突如其来的爆炸,无法追寻是从哪个点开始,从哪个人为起点,一点火花凭空出现,随后渐渐的扩大,蔓延,再以无法估量的速度,突然膨胀到半径750米,混合着火光烟气的大球,从中引发的内外部空气压,形成几处强烈的飓风,强大的聚爆,使得紫禁城都为之颤抖。

      匠人们摔在地上,衣服却消失无踪。

      整个事情的发生,只在须臾之间,等人们反应过来,那个巨球已然消失,就好像有人突然点起一把火,又突然扑灭,然而人们不知道是谁,给王恭厂点了如此大的一把火。

      天子脚下,也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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