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还在沧浪海上长跪的时候,亘照国就已经灭亡了。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这场战乱并不是由释族发起,而是他们的同盟,十国中的靳族峕国、晏族越京国,亘照国距离最近,首当其冲。
峕国、越京国两国国主夺取了释族王族残余的血统,破除了洛殊的封印。趁亘照国处于动荡时,又以盟军的名义发兵援助,亘照国因此大开城门,从联军入城到亘照国覆灭不过短短两日。皇室无一幸免,全部罹难,除了刚刚满十四岁的常霖公主被俘虏之外,唯一逃开的只有几个月前突然疯了的公子合冰。
合冰听到这个消息,是孤身一人在北泽郡的水津附近的小山村。早晨天未亮,晨风刺骨,路上人迹寥寥。几个过路歇脚的旅人和当地村民谈起战争局面,他正在茶寮的另一边休息。
那些人高谈阔论,说了许多,摇头埋怨着世道艰难,才提及几个月前的亘照国。其中一个面露不忍地说,亘照国的皇帝和那个新立的储君直接被杀了,还有那个皇后,好像是被凌辱至死。唉,真不是人干的事啊,以前真没想到峕国和越京国居然会变成现在这样。
说话的那个人喝了口茶,叹了口气接着说,听说他们的头被砍下来挂在宫门上,直至风干腐烂了也没有人敢放下来。倒是那个公子合冰,几个月前亘照国传他疯了,一晚上就跑了,跑之前说大难临头,可那时候谁会相信呢,没想到后来真的应验了。现在差不多整个奡央都知道了他的事迹了吧,可惜都不知道现在他是死是活,不然亘照国真算是亡国了,哈哈。
说到这些轶闻趣事,原本有些因战乱而惨淡的世俗平民顿时大笑不迭。偏远山村的民众不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会波及到这里,也全没有抗争的力量,只有在往常的劳作中消磨时间,苦中作乐,等待着上天的安排。
他握着茶杯的手一僵,不自禁抽搐,却一言不发。姿势凝固在冰冷的长板凳上,茶水也渐渐冰凉。
过路的人看着天色,喃喃自语着说可能要下雪,低头一口饮尽碗里的热茶便急忙上路了。干活的村民并不在意天气,只是看到天麻麻亮,也扛着锄头背篓干活去了。
合冰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走开了。
那天天没有下雪,他站在一片芦苇荡里,一直从黎明到夜幕降临。寒风凛冽,吹起大片的灰白的芦花。北泽盛产芦苇,水津尤其,芦苇荡往往此起彼伏连成一片,风起的时候,比下雪还浩荡壮观。
芦花扫过他的脸颊头顶,大雪一样飘在他眼前。他抬起头,看到天空飞舞的灰白,他想可能没有什么比这更苍凉了。触景生情,他心中大恸,痛哭失声。
拂袖拔剑,结肆蹿到他手中。他看着那柄凝煌神识铸成的圆筒,双手颤巍巍,都迟了,现在它又有什么用?原来神也是会骗人啊。要是当初凝煌不来救他,他死了,这把剑铸成了又有谁来取?他想不透,心中郁结难当。所谓命运,又该是个什么样子?
他执剑沉默,手腕断然翻转,剑光铮然掠出。他临风舞剑,剑光凌厉,洁白的芦花纷纷破碎,泼洒一天一地。直到全身汗水浸透重衣,泪水流不出了,离开帝都前夜的那种滋味突地涌上他心头。
他终于没有家了。从前是不珍惜,现在是失去了。天大地大,他只剩一个人独自漂泊,他从前的梦想终于实现了。他想。心中酣畅淋漓了,他才默然收剑,在暮色里离开了。
后来,明宣合冰拿着结肆平定了战乱,作为列圣尊祖载入了史册。那是一个群雄并起的时代,与之并举的还有谒星教相宜神女,塞斯特德宫青黎川首座和佺上人,他们都是世所罕见的绝世宗师。和另外两个人一样,后世的史学家遍访奡央也没人知道他的结局究竟如何。
再往后的故事就更轻渺了,明宣合冰平定战乱后踏上了寻找那个风一样的女子的路途。在那场漫长的寻觅中,他听到了许多许多关于那个人的事迹。有人说,她驾着风鸟从东方而来,手中的剑比光还要亮,为他们驱逐了凶兽后又去往了比风更遥远的西方……他喜极而泣,可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够找到她。
“传说东方的山岭上有棵神树,蜿蜒荫蔽了天地八方。四时的花朵时时刻刻凋谢着旋转零落,在初冬飞满了整片天空。我思念的郎君啊,你为什么还没有来?眼看那落花已经和飘雪含混不清了,晕昏的朔月赶走了光芒万丈的晖阳。”
时至今日,她终于懂得了。
这就是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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