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江南的雪

作者: 江南茶客 | 来源:发表于2022-01-02 21:38 被阅读0次

    乡村专栏编辑:文言明语

    推荐语:江南的冬季,江南的雪,寒冷里透着温馨,就连年年生了冻疮都成了美好的记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在这个值得怀念的时代,请随着作者美妙的笔,走近江南的美丽。理事会乡村专栏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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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在那个寒冷的冬日,煨着火炉,捧着新酒,闲适地轻声问友。

    微雪下江南,聊寄一枝春。茶客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思念着江南的雪,还有香雪海的梅。

    雪是精灵,在空中舞动,尤其是江南的雪。以六角冰晶的姿势贴到窗户看我,瞬间就融为一滴极细极小的水珠,是眼中的水波,盈盈然。江南的雪不喜欢沾濡地面,除非是在长满翠枝的山上,比如浙江的大明山。那里据说有如同北国一样的雾松,一片白茫茫,晶莹得如同童话。那些灯红酒绿的城市,那些红巾翠袖的老镇,那些鸡鸣狗吠的村庄,统统都只在雪的飘舞之下,而地上,皆是它瞬间融化而成的潮湿,甚至是泥浆。凌空而起,翩跹在尘俗之上。这便是江南的雪。

    然而寒冷却是公平。

    好多年前,每当下雪,母亲便会对着屋里不停舞动的雪说雪猢狲来了。意思是雪如猢狲灵活地从瓦缝钻进屋子。如此,屋外是大雪,屋内就是小雪。屋外的大雪也会如北国一样堆起来,在柴垛之上,河边的那棵老树枝条,我家与邻家的空隙之间。

    母亲从没有对我们提过堆雪人的事。江南的雪喜欢化,会沾湿衣服,而冬季的棉袄就那么一件,湿了便没得换了。屋里没暖气,已经冷得不能动,再一开门,把一空雪气放进来,那屋里会觉得更加冷,冷得无处可缩。堆雪人的浪漫是我从书上看来的。那样的童话在我生命中永远是童话。

    冷极,母亲也会用破得不能再穿的沾满泥巴不知走过多少路的蒲鞋燃在铜脚炉里,让我们取暖。蒲鞋有泥,燃得极慢,故而可以维持很长时间,内里潮湿,也常常会有烟出,让我们取暖的手与脚染了层很好闻的烟火气。脚炉烫,便放在用稻草做的草窝里,面上则垫一块厚布。有时母亲下地,我们便偷一把蚕豆,一颗颗放在脚炉里爆。那一刻,大家围着等,像过节一样虔诚。当然,偶尔也会忘了其中的一颗,它就煨得焦了,发出一阵乌焦臭。这一下,就把我们的勾当全部大白于母亲面前了。母亲通常佯怒着骂几句,让我们知道蚕豆以后还有重要的用场,不可以如此浪费。但她的舌根子不会长,常常三言两语就结束。不像“小偷”他妈,多吃了一截腌黄瓜,就骂了他一个上午。

    母亲自己很少烘脚炉,她说她不冷,我看她是没时间。在我们取暖的时候,她要砸开冰,伸手在河水中洗衣洗菜淘米。她常常说不冷,干着活哪会冷啊。母亲的手在与冰水的亲密接触中又红又胖,像红萝卜,还年年生冻疮。后来,我去镇上读书时也生了满手的冻疮。哥哥生冻疮的时间比我早,小学时就开始了。

    家里只有一双雨鞋,哥哥就背着我上学。那时雪也很深,他得沿河走完村庄,然后才到学校。路不太远,可那时雪厚,走着也咔嚓咔嚓响。哥哥没有袜子,胶鞋又不保暖,他的脚就冻烂了。他早上背我去,中午还得回家帮我带饭,晚上得背我回家。那时他的脚烂了几处,最厉害的是脚后跟。母亲晚上给他洗脚时我看见的,一张小嘴似的口子。母亲不知在哪里找了药粉给他涂,还要把一块肉拎起,把药粉洒进去。哥哥疼痛,第二天不肯洗,站在床角不肯下来,母亲就发火。母亲发火是我们最怕的时候,哥哥只好哭着下床,忍着疼让母亲下药。那个景象我印象很深,因为后来我也开始生冻疮了。

    我生冻疮是初一开始的。那时哥哥在念高一,住宿。为了省钱,母亲每天早上叫我提一搪瓷缸的菜给哥哥,什么青菜拉,萝卜拉,咸菜烧毛豆拉。那时没有马夹袋,只有尼龙袋。那种袋子很牢,但线很韧,会扣在皮肤里。下雨下雪的天里,我得一手撑着沉重的油布伞,一手提着那个网兜,在泥泞的路上一步一步地走到镇上去念书。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时的雪特别大,风特别冷。风在脸上手上如刀,雪在脸上手上如锥。我的手就是这样生出一块一块“死血”的,而脸皮嘛,也许是厚吧,居然经受住考验,没有哪块血“死”了。

    冻伤的皮肤先是肿起一块疙瘩,冷的时候痛到钻心,热的时候痒到恨不能把肉给剜了,于是就揉,就挠。那皮居然特别嫩,上面速速地就冒一水泡,水泡的皮薄,一不小心就会碰破,那就糟糕了,那块“死血”就溃烂,出水,流脓,脏得不行。这还不怕,怕的就是刚才那又痛又痒的劲,这滋味啊,真没法说。我两个手都是如此,手背,手指,从小块连成大块。用班主任的话来说像“赤豆糕”。可惜这赤豆糕不但不能吃,还得靠它做事,所以每个冬天都重复着那痛并痒着的过程,一直到工作以后。初一的时候,母亲不忍我如此,就带我到陈墓(现改名为昆山锦溪)去找一个老中医看,却没有找到,自然也没有看好。这一段我曾写在《车过锦溪》一文中,也是终生难忘。

    后来便不看了,习惯了。

    我的冻疮每年会好了一批再来一批。整个冬天,延续到春天四五月份才会脱落最后的硬疤。用俗话说就是生了“冬作”还要生“春作”。这层层叠叠在我手上的疤痕贯穿了我整个的求学生涯,也算是我苦学的一个见证吧。初中高中时班级中生冻疮的人很多。我们常常会在一起讨论研究治理的问题。有人说用雪擦会好的,以毒攻毒,有人说用姜擦好,姜可生热,还有人说只要从秋天就开始保暖就会好。而这些在当时根本不管用,用雪擦,先别说没恒心,雪也不是天天都有的,用姜擦也不现实,我们高中时住宿,哪儿去弄姜啊?于是就保暖最可靠了。然而那时身上的衣服普遍单薄,加上屋里屋外一样冷。总是冷,怎么保也不会暖,这又成一句空话了。倒是治痒有一招我用过,就是痒时用开水烫。烫了手就疼,疼了就不觉得痒,不痒了就是舒服。只是那样溃烂得更快。还有一招我不常用,那就是有一同学说她烫了后就用针刺那瘀血处,血流出来,冻疮就会好。我试过,并没有好,倒是把水泡弄破,第二天就烂得不成样了。

    突然有一年,我不生冻疮了,却发现雪也不常见了。最大的一次当是08年,雪成了灾。雪成了灾,便不再是我的雪,江南的雪了。电视新闻里说前几日苏州下过小雪,我没有见,睡了。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在这样一个温晴的冬夜,对着屏幕絮絮叨叨地说着旧日的曾落在生命里的雪,它属于古老,属于母亲破冰淘米的那个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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