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铁骑新军
“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齐名景!”叫齐景的汉子面对林霜的挑战,出乎意料地连声音都没提高,依然大马金刀,坐在桌案后不动。
林霜气得嘴唇直抖,剑锋挥起一道艳丽的紫电,冲齐景的肩头点去。他虽然生气,手下还是留着情,没往要命的地方招呼。
只听当的一声,那个俊秀少年仍然满脸是笑,未出鞘的佩刀已格住了林霜的剑:“哎呦,我哥手太重,我来跟你打。”他并不避开剑锋,而是佩刀反撩而上,扫向林霜的手腕。
乒乒乓乓,刀剑撞击之声,密如连珠一般。
站在吴为前面的人一身短褐,轻轻“咦”了一声。
“喂,兄台看出什么来了?”吴为碰碰他的肩膀,“给我讲讲好不好?”
短褐人也不推辞:“其实这位壮士剑法很好,狠绝细致,可惜遇到的是铁骑这位小哥……”他一指那个俊秀少年,“你看他的刀法,一点花哨都没有,每动皆有效,绝无废招,击则必中,是真正杀人的刀法。”
吴为哪里看得懂,只觉得少年不握刀的手丝毫不使力,似乎是不用于对战,就连这一点力气也不愿意浪费。
未出鞘的刀迅若奔雷,眼看就要点上林霜的眉心,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小马儿! ”
吴为一抬头,就又见到那匹神骏非常的白马,马头高高扬着,傲气十足。马上的人一身玄黑,袖口和衣襟都用金线绣着麒麟纹饰,更显得清贵逼人。
正是昨天晚上铁骑营中轻声问病的人。
这人一双眼睛实在生得太好,微一转盼,漆黑的眼瞳里似有光彩流动,实在当得起“晔兮如华,温乎如莹”这八个字。
小马已把刀收了回来,仰起脸笑嘻嘻:“哥!”
他的哥可真不少!
短褐人悄声对吴为说:“这就是铁骑军的小岳将军岳朗,现任莫州承宣使。因为经略使铁大人还有汪段两位都指挥使全都病了,所以莫州其实是他在真正管事。”他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这位小岳将军有些骄奢,刚当了承宣使,第一件事就是把莫州城大小酒楼的师傅都找了来,问他们谁会做江南的拿手菜式。”他一边说一边不禁摇头。
“怎么会如此凑巧,三个人一起病了呢?”吴为轻声问道。
“谁知道?我听说是因为孤云谷一场大火杀气太重,老天降下罪来,所以莫州领头的三人,一起有恙在身。”他凑近吴为的耳朵,声音更低,“据说小岳将军派下了一百人,分去前锋苍武军,每人拨给一千五百兵,要从里面挑十个进铁骑初选,比百里挑一还要严。所以现在那两军中为了进铁骑,也是要挤破头呢!”
吴为还要再问,岳朗早已跳下马来,对林霜说道:“七曜门,你来自江南?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细细想了再做回答。”他故意停顿一下才说,“你可会做鸭汁馄饨么?”
林霜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不会!”
“可惜了……”岳朗咂了咂嘴,惋惜道,“剑还使得不错。”
“可惜什么?”林霜仰头问道。
“可惜你跟铁骑无缘。要是你真会做鸭汁馄饨,就给你一块木牌又如何?”岳朗一脸淡然,估计看在林霜眼里更是气人,“别在这耽误工夫啦,下一位。”
队伍一点点变短,齐景和小马坐在桌案之后,仍然一个冷脸,一个笑脸。说的话多少都带着刺儿,扎得人浑身不舒服。
他们手边的一桶木牌,半天也没发出去几个。
吴为一边看一边细想,这几人说话做事含着戾气,好像都是故意如此,就是要激得人发怒,因为人在生气之时,难免不冷静,言语动作都变得叫人有机可乘。
难道这一切也是一场测试么?
他低声跟前面的短褐人说着自己的发现。
“姓名!”到了他们,齐景的一张脸,仍然黑如锅底,没有一点好颜色。
“在下岳五。”短褐人拱手道。
“岳五?”岳朗挑着眉,“我是岳三,你是岳五?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岳五越发谦恭有礼:“小人年长于将军,又怎敢与将军攀亲?”
齐景听得不耐烦:“说说,你会些什么?”
“我的刀使得还可以,算吗?”岳五笑着说。
岳朗忽然动了,闪电般抓住了岳五右手,拉到近前,露出手腕处纹的一条小小银蛇。
岳朗一笑,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听说汴梁城有个大盗,仗着一柄灵蛇剑,出没于汴河之上,劫富济贫,颇有侠名。京城有多少捕头想抓他归案,可惜都找不到他的踪迹。你可听过他的名字?”
岳五面无表情:“小人是濮阳人,对汴京发生的事情,实在不甚清楚。”
“去年中秋,给张太师贺寿的一船寿礼,运到了京城,结果船还在河上,金珠宝贝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没了……从此鸡儿巷的瓦舍里多了个说书的名目,‘岳子英智取金珠宝,张国丈痛失生辰纲’。”
“岳子英是个什么名儿?”岳五嘴边闪过一丝苦笑,“从来就没听过!哪有个大老爷们叫英的,那是娘们的名字!”
“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也不尽是妇人之名。”岳朗居然没一句讽刺之语,依然笑道,“既然你说自己刀使得可以,我姑且信了。”他微一示意,小马已经从桶中拿出了个木牌递给他。
岳五接过木牌,轻轻舒出一口气,一时间眼圈都有点发红,他冲小马深深作了一揖:“多谢小马爷!”
这回换小马翻了个白眼:“什么小马爷?小爷姓江名离!”
岳五一走,终于到了吴为,他赶紧掏出铁珩写的笺纸,恭恭敬敬递上去。铁骑的三个人一起盯着纸上俊逸的“天一”二字,发了一会呆。
“要我说,”齐景皱着眉毛,两只手抱在胸前,一副全然不想接受的样子,“还是不行。”
岳朗颇有玩味地盯着吴为,极像一只猎豹在打量自己的猎物:“我听说大才子一向清高自诩,不迈流俗……”他说着说着忽然凑上来,一张脸和吴为只有几寸距离,“怎么也做出来这种拜门攀附,拿经略使大人的门状压人的事来?”
虽然知道他十有八九是故意激怒于他,吴为依然觉得心砰砰乱跳,一股怒气腾的一下冲上头顶。
他努力压抑了半天,才叫自己的语声显得若无其事:“小生既然门已拜过,门状也拿来了,岳承宣现在想如何处置?”
“叫你披甲上阵,想都不用想。”岳朗一副上命难违的为难相,“就算是步兵行军,骑兵奔袭,你这一副身板也不可能跟下来……不过既然来了铁骑那就是客,是客人咱就得好好招待。”他捡起一个小木牌扔到吴为怀里,“无为无不为,我也想看看你到底为是不为。就给你一次机会又能如何?也好叫你看看铁骑岂是动动嘴皮子,认识几个人就可以轻易留下的?”
真是难以置信,昨天晚上那个语声温柔之人,和今天这个飞扬跋扈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如此崖岸自高,却非常奇特的,激起了吴为骨子里那股不肯服输的个性。他使劲咽下了冲到嗓子眼的几句话,作了个揖:“吴为必不叫将军失望。”
天快黑的时候,拿到木牌的几个人,被人带到了一片低矮的营房,这里已经安置了一千多人。吴为因为心中存着疑问,特地四下找人聊了聊,发现这些人中约有一成是各地前来投军的壮士,剩下九成都是从苍武军前锋军中选出来的。
每个老铁骑军分了苍武军一千五百人传言都是真的,想来前锋军也一样如是。
吴为又联想到莫名其妙称病不出的汪段二人,还有一脸病色的铁珩,只觉莫州的兵事十分诡谲,并不像大家想象中大胜之后一片欢腾祥和之相。
到了掌灯时分,吴为居然在人群中看到了林霜。问及他如何到此,林霜气红了脸,什么也不肯说,不知当初受了何等委屈才拿到那块木牌。
一切都是新奇的,吴为看看这,又摸摸那,不断找人问东问西,倒也快乐自得。
他却怎么也没想到,他悲惨的命运,从这一天半夜就开始了。
四更天,正是人睡得最深的时候,岳朗站在波光荡漾的西淀旁边,耳听得凄厉的竹哨声连声响起,新兵营中慢慢起了骚动。
夜色中,无数身影开始围着西淀奔跑,杂沓的脚步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声,叫他觉得别样的熟悉,恍如一下回到了四年前。
一切尚未改变,一切为时未晚。
他要把失去的铁骑,再重新一点点建回来。
这一千多人都是精锐中的最精锐,尽是前锋军和苍武军以前死死藏着,不肯给铁骑看的宝贝,如今迫于情势,终于再也藏不住了。
如果他能学会怎么做出眉姨那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鸭汁馄饨,叫铁珩吃了胃口大开,这日子就更完美了。
新兵了跑了大半夜,快天亮的时候,只有三四成人跑过终点,齐景按部就班地为他们在木牌上点上墨点。
很多人趴在地上,把昨晚吃的饭吐了个一干二净,还停不下来,继续吐着酸水,直吐到浑身抽搐。
在这一群脸都吐成胆汁绿的人中,岳朗一眼看到一个小个子,五短身材,他在人群中跑来跑去,一会帮这个人揉揉肩膀,一会帮那个人捶捶后背,忙个不停。
“你,”岳朗手指一点,把他叫了过来。小个子长着一张一看就极为忠厚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对着岳朗咧着嘴,笑得一脸灿烂。
“累吗?”岳朗难得和颜悦色地问。
“不累!”小个子精神十足,“报告将军,俺最喜欢跑了!”
“是吗?”岳朗坏心忽起,“既然喜欢,那你再跑一圈吧。”
“好!”小个子二话不说,撒腿又沿着湖跑去,一转眼的功夫已经出去了好远。
“呃……”岳朗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无语了,“这个人是谁招进来的?”
“他是我从前锋军那一千五百人里挑出来的。”江离看面相就是憋着一肚子笑,“脑子有点轴,不会转弯,不过体力真的特别好,从来没见他累过。”
一直到天色大亮,小个子才姗姗来迟地跑回来,不过这回他不光自己回来,还带着吴为。
准确的说,吴为已经累得晕倒了,是被几个人一起抬回来的----林霜,岳五,和小个子。
岳朗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几个人凑到一块,真能排一出大戏。
几个人抬着吴为累得几乎断了气,只有这小个子,神完气足,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无比信任地看着岳朗,等着他再度发号施令。
岳朗被这样的目光几乎看得不好意思,忍不住问道:“你姓什么?”
“俺姓黄!”
“叫什么名字?”
小个子一挺胸膛,特别自豪地说:“俺叫黄咚咚!”
岳朗差一点就笑喷出来,咳嗽了两声才问道:“你叫咚咚?你爹是做鼓的吗?”
黄咚咚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特别诚挚,望着岳朗的眼神带着一股崇拜之情:“不是,俺爹是锔碗的,每次锔好了之后用铁筷子一敲,就‘咚咚咚’响,所以才给我起名叫黄咚咚。”
“噗……”岳朗终究定力不够,回过身去笑了好一会,才转过来,板着脸说道,“你们是最后回来的,说该怎么罚吧?”
除了黄咚咚外,另几个人一起苦了脸。
“指挥!”好个江离,忽然跳到岳朗眼前,“他们几个都是我挑的,要罚就罚我吧。”
岳朗心里直想骂人,脸上却还得装得云淡风轻,他抓过齐景手中的笔,蘸满了墨汁在江离的脑门上写了一个巨大的“蠢”字:“不许洗掉,就这么顶着。”
江离一撩发髻,瘪着嘴走掉了。
四个人,包括刚刚苏醒的吴为,充满怨恨地看着岳朗,转身跟江离一起走了。
“你可真行!”齐景不高兴,“小马儿那么漂亮一张脸,你还真舍得下笔糟蹋!”
“这就心疼啦?以前我哥罚我时也在我脸上写过字,那墨水里还泡了凤仙花瓣呢,写了就渗进皮肤,洗都洗不下去,要挂好多天,你听我抱怨过吗?”岳朗笑嘻嘻搂着齐景的肩膀,“小马儿挺厉害,不过脑门上顶个字,一下就收服好几个刺头,太值了。”
他们正说着,头顶轰隆隆一阵雷滚过,绵绵的春雨像灰色的帘幕,从云层一直垂到湖面,远处黛色的群山,近处新绿的垂柳,都被笼罩在润泽的雨幕之中。
不远处那一群人发出一声欢呼,只见江离仰起脸来,任凭雨水洗涤着额头上未干的墨迹。
岳朗忍不住哈哈笑:“看,小马儿才是老天的亲儿子,这么一点委屈都不肯给他受,立马下雨给他洗脸。”
TBC
网友评论
谢谢安安,么么哒。
个人始终认为能让人欲罢不能的小说便是大精作。
友友加油👊😄💐💐🍻
黄咚咚名字由此而来,太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