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傍晚,陈玉珊接到房客小田的电话:“阿姨,你这房子怎么回事?刚才有两个男人来砸门,说房子已经抵押给他们了,让我明天搬走——上周续交租金的时候,你可信誓旦旦地说房子什么问题都没有的!”
仿佛一记闷捶,砸得陈玉珊眼前一黑。她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努力地深呼吸,强做镇定地回答小田:“啊?是吗?等我问问!”
如果说房子有事,是不是侄子陈刚捣了鬼?陈刚公司的效益不好,她是知道的。可是说到抵押——热浪扑面的盛夏,她还是吸了一口凉气:这小兔崽子不会真把自己的房子给抵押出去了吧?
前年,陈刚找到她,说她这套老房子,正宗的学区房,想借来给孩子上学用。只要过个户,把他们一家人的户口落过来就行,他们不在这里住,不影响她出租。
碍于面子,陈玉珊瞒着老公何伟民将房子偷偷过户给了陈刚。反正,房产证上写的也是她一人的名字。本来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满2年就可以将房子过户回来了,此时房产政策却发生了变化,2年的期限变成了5年。也就是说,如果5年内将房子过户回来,陈刚要多交一大笔税费。他不舍得多交这好几万块钱,央求她宽限几年。她没多想就答应了。谁知道,现在却突来这噩耗,说她的房子已经被抵押给别人了。
她强迫自己镇定,努力回忆之前的种种细节,想起半年前陈刚来问她借过一次房产证,说公司要办什么手续用。她没多想,将房产证给了陈刚。他第二天就还回来了。现在,房产证还在自己手里,房子却出了问题。
这么一想,她赶紧打侄子陈刚的电话。关机。拨给侄媳吴莲,也关机。她急了,又拨打哥哥和嫂子的电话,都关机。
她抱着一线希望,打车赶到陈刚家,又去了哥哥家,都是铁将军把门。
正要往回走,哥哥给她回过来电话:“小妹,对不起啊,我也是才知道,刚子把你那房子抵押出去了……我都没脸见你啊!”
“人家要来收房,我现在怎么办?你们都躲了,我的房子怎么办?”
“要不,你也躲躲?”哥哥的声音犹豫而迟疑。
陈玉珊恼了:“我往哪躲?人家租客住在里面,这些人三番五次的去骚扰,威胁说今天就要砸门收房。万一真冲进家里去把打砸伤了人,你让我怎么办?”
“那,那,你想想办法拖住他们。我和刚子真现在一点办法没有,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到今天啊……要不,我再想想办法?”
哥哥的态度让陈玉珊绝望。她刚想问问他们现在哪,那边电话却挂断了。
02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午,小田又打过电话来:“那些人又来了,威胁我说,今天不搬家,晚上就来拆门!我把你的电话给他们了,你尽快解决好,别让这些人整天来找麻烦,我们的生活受到了很大影响!”
陈玉珊避开老公何伟民,低声下气地应着,保证自己一定尽快解决。同时也求小田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免得住在附近的婆家哥哥和婆婆听到风声。小田很不客气地回答:“我不说但不能保证别人不说。这伙人动静很大,很多邻居都看到了。”
不一会,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是一个大嗓门的男人:“你是房东?你和陈刚什么关系?那套房子,已经抵押给我们公司了,贷了100万。现在,他还不上钱,也找不到人。你看怎么办吧?”
陈玉珊急了:“我是他姑。那不是陈刚的房子,那是我的!是我借给他的!”
男人:“那我不管,反正房产证上是他的名字,他拿着房产证抵押的。地址、姓名都没错。你看,你是帮我找到人,还是帮他还钱?还是直接把房子腾出来?”
陈玉珊祈求:“要不,咱见一面,好好聊聊?你放心,我的房子,他不着急,我着急,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男人同意了。陈玉珊瞒着何伟民,一个人打车赶到老房子附近,男人和其他几个人正在一辆小车上等着。
男人长得黑而壮,裸露的胳膊上布满纹身。陈玉珊小心翼翼地坐进副驾驶,他拿出抵押协议和房产证的复印件给她看。确确实实有陈刚的身份证复印件和签字。
天太热了,昨晚一夜没睡好,现在又急火攻心,她有点晕眩。
对方明显没有耐心:“到底腾房子,还是还钱,给个痛快话!”
陈玉珊抹去眼泪。为了保住房子,她想,她必须得先出点血,把这帮人稳住了。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对方同意她先给2万块钱。3天之后,如果还是还不上钱,他们就来收房。
03
送走讨债者,她绝望地往回走。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个气球,被不知名的气体充满,随时都可能爆炸。
回到家,何伟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蓬乱的头发和一脸湿漉漉的凄苦,说:“看你这两天魂不守舍的!出啥事了?”
陈玉珊咬着牙摇摇头:“没有!”
“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没事,这大热天你在外边瞎跑?说吧,不管啥事咱一起商量!”
陈玉珊咬咬牙,坚持不说,眼泪却忍不住流下来。她越是想不要说不要说,越是忍不住眼泪,只好眼睛一闭,坦白了:“咱的房子,被陈刚抵押啦!现在他还不上债,也找不到人了……”
话没说完,沙发上的何伟民脸色已经白了。这个在老婆跟前懦弱了一辈子的男人,此刻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张开嘴,“你、你”了半天,一歪头倒在沙发上。陈玉珊扑过去,哭着喊着,猛掐人中。半天,他才悠悠醒来。睁眼看见陈玉珊,说了声“你呀!”,便无声哭泣起来。这座老房子,是家中最值钱的资产。当年,是为了自己结婚,他逼着老父亲和老母亲卖了自己的小房子给置换出来的。他看得比命都重。现在,这比命还重的房子,让他同样看得比命还重的老婆给毁了。
他觉得窝囊、委屈,一听那些要债的,又害怕。这样又气又怕之下,血压愈发高了,一时间竟然无法下床。陈玉珊不得不把女儿和女婿叫来,带着他去医院治疗。
真是祸不单行。陈玉珊想着当初把房子过户给陈刚的情形,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死。
第二天,陈玉珊又去找陈刚。她把陈刚能去的地方,都想了一遍,最后想到了郊区农村老家。
在老家那个破败的小院里,陈玉珊果然找到了陈刚。他像一只惊弓之鸟,惊慌失措,躲在屋里不肯出来。陈玉珊冲进屋里,逼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把账还上,他噗通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姑,对不起,我真错了,我也是急用钱周转,以为赚了钱就可以把房子赎回来。可现在经济不景气,我也没想到生意会赔……现在我真还不上啊!姑,求求你,别逼我了!”
陈玉珊气得浑身发抖:“你没那么大能耐就不要弄那么大的摊子!有多少钱干多少事,贷什么高利贷?把我的房子也抵押进去算怎么回事?你让我怎么给你姑父交代?!”
陈刚还没说话,陈刚妈哇哇哭着冲过来:“你说什么呢?你是看陈刚还不够惨?逼死他你才算完?”
“你讲不讲理?谁逼谁?我房子都让你儿子倒腾没了!”
陈刚爸将两个红眼的女人拉开。他垂头丧气地坐在陈玉珊面前,低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房子保下来。只求你别吵闹,别让那些人知道刚子躲在这里。实话给你说,我那房子,已经在中介挂上了,卖出去就先把你房子赎回来。”
陈玉珊翻开包,拿出一张纸:“今天上午,我刚给他们2万,他们才同意延期3天。3天!你那房子能卖出去么?”
“什么?你给他们2万?谁让你给的?这可不能算在我们头上!”陈刚妈吆喝起来,“这2万我们不承担!”
陈玉珊也恼了:“因为你儿子起的事,你凭什么不承担?”
“谁让你给的?我们让你给了吗?你想给就给,给了又算我们头上?”
陈刚冲上去把陈玉珊拉开,陈刚爸则暴躁地给了陈刚妈一巴掌:“滚一边去!”陈刚妈嗷一声,哭着冲进另一间屋:“没法活了!这日子没法活了呀!”
陈刚爸还要冲上去,被陈刚拉住了。
陈玉珊情急之中叫住陈刚:“快跟我去房地产交易中心把房子过户回来!”
陈刚吓得直往后躲:“不行啊姑,我现在不能出门,被他们发现我可就完了!”
“你光担心你,你可想过你姑没有?我这一大把年纪,被这些人逼得走投无路!”陈玉珊简直愤怒了。
陈刚求饶:“姑,要不咱两补签个协议。就说房子实际拥有人是你,我只是借来落户。有这个协议,也一样能证明房主是你。”
陈玉珊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同意。
回到家,她叫来女儿女婿,让他们帮忙想法,到底怎么才能把房子保下来。他们的意见还是尽快让陈刚把房子过户回来,免得夜长梦多。除此之外,女婿吴林还提出一个问题,那就是,陈刚欠的钱,不仅仅是民间借贷,肯定还有银行抵押和生意上的赊欠。如果这些人都到法院起诉,到时候,这套在陈刚名下的房子,还有可能会被法院查封。无论被查封,还是落到高利贷讨债者手里,这套房子对陈玉珊来讲,结果都是一样,就是:没了。
陈玉珊听得一头大汗。她拿出陈刚给补签的协议说:“他给签协议了,证明房子是我的。”
女婿吴林说:“妈,这个协议是陈刚事后签的,没有作用。现在唯一的途径,就是让他把房子过回来。”
“可是,他现在躲着,不敢出门啊!”
“那还不简单!我去!我绑也得把他绑去!他惹了祸,让别人跟着倒霉!”吴林愤愤不平。
吴林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他班也没上,开车带陈玉珊一起去找陈刚。他看陈玉珊面色憔悴、疲惫不堪,便跟陈玉珊说,以后讨债人再来,让他直接找自己行了,他来对付。他还让陈玉珊把那人的电话发给了他,以备万一。
04
陈刚一家对陈玉珊的又一次到来既惊讶又愤怒。陈刚妈不满地说:“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好房子卖了就帮你赎房子了吗?你这来来往往地,万一别人盯上怎么办?刚子还要不要活了?”
陈玉珊还没说话,吴林笑眯眯地开口了:“舅妈,你这话说得不对,怎么能是帮我妈呢?那是帮刚子还账啊!”
陈刚妈脸色铁青地瞟他一眼,没有吱声。
陈玉珊接过来说:“嫂子,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听说,好多人去法院起诉刚子。现在,不光那些小混混逼我腾房,说不定哪天,那房子还会被法院查封!”
“这么说,就得赶紧过户?”陈刚爹问了一句。
“是呀!”陈玉珊仿佛抓住一线希望,“哥,让刚子带上证件,咱赶紧把户过了。”
“姑,不行啊,姑,我不能在市里出现,一旦被那些人发现,我不死也得残啊!”陈刚惊恐不已,苦苦哀求。
陈玉珊刚要心软,吴林说话了:“刚子,你也不能光考虑自己。你惹了事,躲了。你让我们这一家,还有300万的房子,往哪躲呢?你看看妈,这几天成什么样了?”陈玉珊的眼泪不失时机地流下来。
陈刚妈听到这话又不乐意了:“你别老房子房子的好不?难道刚子的命不如那套老房子重要?我们也没说不管,不是正想办法吗?话说回来,现在房子在刚子的名下,如果我们不承认是你的,你又能怎样?”
话说到这份上,陈刚爸想要制止也来不及了。
陈玉珊尖叫一声:“你良心叫狗吃了?你想赖账?我好心好意帮你们,你就这样对付我?”
吴林也跟着帮腔:“没什么可说的,还是赶紧把房子过户回来。走!”说着,他去拉陈刚。陈刚一躲,没有抓住。吴林再要去抓,陈刚使劲一挡,手正好砸在吴林的脸上。吴林回击一拳,两个男人,瞬间打在一起。陈玉珊和陈刚妈,一会忙着拉架,一会又互相谩骂、撕打,只有陈刚爸,一边喊着“住手,住手”,一边抡起巴掌,朝儿子和老婆身上打去。
闻讯而来的邻居把他们拉开,四个人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陈刚逮着机会冲进屋里,再也不出来。陈玉珊拉起女婿吴林,在嫂子的哭声和哥哥的叹气声中往外走。她头疼,心疼。怨侄子,也怨自己。本来是想给侄子帮忙,当回好人,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仇人。而对吴林的冲动,她什么也说不出。那可是一套价值300万的房子。在利益的巨大诱惑面前,她想任谁也无法淡定。
回城的路上,太阳高照。吴林沉吟半天,开口道:“妈,陈刚既然不配合过户,我看,这房子,必须得打官司了。”
陈玉珊没有吱声。她了解吴林的心思。再过几年,小外孙女也该考虑上学的问题。失去这套房子,不仅是失去了300万,还有名校的入学资格。可是说到打官司,她又犹豫了。毕竟是一家人,她不想和侄子对簿公堂。
沉思间,讨债男人的电话进来:“明天是最后一天了。我提醒你一下,别忘了。明天还不上钱我可就破门收房了。”
任凭陈玉珊怎么求情,保证陈刚肯定能还上钱,那人不管不顾地挂上电话。吴林开着车,脸色越发难看。
租客小田这时也打来电话:“那帮人刚才又来了,说明天要来拆门!”
陈玉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对不起。这事本来跟你没关系。如果你觉得受到了威胁,你就报警吧!”
吴林的车开得飞快。把陈玉珊送到楼下,就开车走了,说要赶紧找律师去咨询打官司的事情。
陈玉珊慢慢地上楼。她感觉累极了。想,这件事情,交给吴林处理也好。
家里空荡荡地,何伟民还在医院住着。她坐下来,想要喘口气,却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吵醒,接听,是陈刚绝望而愤怒的声音:“姑,你想把我害死?你为什么要报警?你还告诉他们我在老家……我差点被他们抓住砍死你知道不?”
陈玉珊一激灵,完全清醒了:“你在哪里?”
电话那边:“别管我在哪里!要不是我跑的快,小命早没了!——也好,本来还觉得对不起你,想把我爸的房子卖了把你的赎回来。现在,我管不了了,你自己弄吧!”
陈玉珊还想说什么,电话却咔哒挂了。她慢慢坐起来,眼泪潮水般涌出。也罢,也只能这样了。她一个老弱的女人,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讨债者,和即将到来的各种查封,还能怎么办呢?她唯有寄希望于报警。寄希望于打官司。寄希望于靠法律夺回属于自己的房子。
人心总是贪婪而邪恶,幻想通过投机取巧就可以得到更多,却不知道建立在欺骗、虚伪和投机之上的大厦,会倒塌更快。她想,但愿陈刚能得到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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