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大了,没发觉什么时候开始的,天地也变得朦胧,她看不清远处的那条小径,只是眼望着尽头的一片幽绿,安心等待那个人影的出现。
她把洗好的衣服晾起来,纤手揽紧了竹绳一攥,未尽的水滴滴答答淌下来,在地面砸出几个深浅不一的小坑,积满了水。
她回去,精心地煮了粥,香气从茅草屋里飘出来,煞是好闻。
可是太阳落下去了,天色渐深,篱外还是寂寞的黄草,和晚霞铺的一片红彩。云影游离在空荡荡的南天,鸦雀声时起时落。
唯独不见他。
天黑了,粥也凉了,小尤捡来柴把它热了热,等到的却是天际那一片昏暗。她的眸子忽闪一下,手空空地垂着。小尤想了想,留下一碗粥,把剩下的舀出来,眼角莫名湿漉地动了动嘴。
然而外面忽然聒噪的人群,一阵一阵的脚步声,使小尤心里兀地一紧。不知道兴奋还是恐惧,木匙就从手里坠落了下去……
“梁小尤!”
她的身子颤了颤,抖抖地捡起勺子,像是怕他没得物件吃粥。却不知道怎么的而心里又慌又闷,害怕,且不知所措。
她来不及想太多,一转身缩进了柜板后面,她不放心,老觉得怕,可是身子都贴墙了,只好把一堆旧的衣服抓过来盖在头上。柜子是破的,几面遍体鳞伤的木板斜在周围,刚好能够把她隐藏起来。
小尤眉心动了动,捏着那柄勺,忽然间差点叫出声来,她懊悔地在心底大呼:糟糕,他的粥还在灶台上呢!
她着了急,一跨步要冲出去,想把那碗粥藏起来,谁知腿还没有出去,外面的人已经都进来了。小尤蹙紧眉头退回去,手里握着那木匙,一动不动地望着门口进来的人。
先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穿着很像将军,三十岁左右,带着一群兵。他们踢开朽败的木门,闯进屋子里。
小尤屏着呼吸,张大眼睛看着他们一阵乱翻。
“梁小尤!出来!”
“将军,她不在?”
男人狠狠地道:“搜!仔细搜!”
小尤的房子不大,但是东西很多,那些粗鲁而暴力的家伙一进来就翻,使得屋子里更乱,反而不好找了。家具都是旧的,而且很破,或是一鸩帮她修的,不很结实,卫兵踹坏不少东西,小尤的房子算是毁了。
将军不动手,自个儿靠在门上瞅着,嘴里骂骂咧咧。有个人一脚蹬在柜板上,把小尤踩了个狠,她的脑袋被压下去,而且肩上疼得要命,似乎被什么尖利的东西给弄破了。
她咬咬牙,没有吱声。
“也许她出去了。”
小尤一个激灵抬起了眼睛去看,那个熟悉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过来,看不见人。
有一瞬间,她觉得那是她生命里极为在乎的他,可是莫名的一些东西,又让小尤不敢且不能这样想。
这一抬眼,就看到有人一手掀了她的粥。
“啪!”碎片和着米粥飞溅的时候,整个时空都好似放慢了速度。不觉间,小尤眸子里流出些凉凉的东西,滚到嘴里面,咸的,是眼泪。
“也许她搬走了。”将军和那人在外面交谈着。
“不,他只是出去了。”那声音明显是个男人,而且年纪不大。“灶上的粥是温热的,锅也很烫。”
他进来了吗?不,如果站在门口那个位置是可以看到灶台的,可是……他怎么知道锅是烫的?
小尤迫不及待希望他能够进来,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烫的?”将军进来了,摸了摸锅底。
“果不其然!”他大笑两声,“咱们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等梁小尤一回来,立刻抓回去领功,哈哈哈……”
“不用带回去了,将她直接处斩吧,大人是这样吩咐的。”他终于走了进来,可是……小尤的心里清晰地痛了一下,有什么压抑着自己,异常难受。
这不是梁戚,她的亲表哥吗?
他对她那么好,就像对待亲生妹妹一样,怎么会?
没有他,自己根本活不到这么大吧?而且,一鸩呢?他们不是一起去的相府吗?不是要带她离开这里的吗?不用再受人欺负,也不用因为父亲所带来的耻辱而遭人耻笑。
可是他居然带着朝廷的人来抓捕……不,处决她!
梁小尤的父亲梁岩之是一名罪臣,曾多次贪污官饷,收受贿赂,假公济私,他的罪行已无法全部列清。梁岩之已是臭名昭著,可他被缉拿捉捕的时候,小尤一直坚信他是被冤枉的,那时候,表哥梁戚也安慰她说,叔父不是那样的人,他被斩首的时候,也是梁戚带她逃走,躲避了朝廷的追杀。并且一直照顾她,陪伴她,安抚她小小的心灵……
朝堂之中英才辈出,梁戚更是人中龙凤,可谓有胆有识,年纪轻轻便已叱咤朝野。梁岩之被诛九族,因梁戚曾于抵抗外侵之事当中贡献出绝妙之计,使其国轻而易举破敌方数万军马,战绩显赫,功不可没!免了一死。晓得皇上惜才,不忍杀他,冒死一再为他们求情,纵然皇帝最后发话说“若再多言一并治罪”未能宽赦,可是长小尤六岁的梁戚就像她的亲哥哥,怎么会……
小尤喉中哽咽,泪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口一直流血而疼痛的缘故无法压制地染了满腮。这时却有人叫道:“将军,有血!”
她一惊,只见自己削瘦的肩膀已经一片鲜红,原来是柜板上长长的钉子穿过板木扎进了身体,这钉子本来年久生锈,怎料被方才那虎背熊腰的士兵一脚蹬得用劲儿,而使钉子狠狠地戳进了小尤的肩膀。
“嗯?”将军狐疑,走上前来。小尤眼见他越来越近,心里着慌,直把嘴唇咬破了。男人正要拉开柜板时,梁戚却制止了:
“且慢,楼将军。”
“怎么了?”
小尤抬起眸子,咬着牙看梁戚不紧不慢地过来。他竟是斜嘴一笑,诡异地眯起了眼,继而张开,看着“流血的柜板”悠悠说道:“你还是让人准备点油来吧。”
梁戚使个眼色,楼将军秒懂,很是猥琐地奸笑两声,喝到:“兄弟们,找油去,越多越好,快些点啊!快去!”
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目光固执地紧紧盯住了梁戚。
小尤的身体有些发抖,她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和一鸩不是好兄弟吗?难道一鸩也是这样打算的吗?他不是和表哥说好了去相府准备善后的事情?他不是说要带她去南睿生活的吗?
可是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敢出去问他,也许是因为梁戚的行为太过让人难以相信难以原谅,也许是因为怕知道原因,也许因为怕与他交谈,怕是因为金钱,连表哥和一鸩也出卖了她。又也许因为,小尤太累了,她忽然觉得头开始发晕,血一直在流,而她也一天没怎么好好吃饭了吧……
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了……
一鸩,你呢?
半夜的时候,小尤做了个梦,梦到她和一鸩在一起的时候,一鸩那么好面子,却为了和她出门不被卫兵抓捕而打扮得那么滑稽搞笑,还扮成老头子逗她开心。一鸩那么高傲,总是自信满满的,却为了她去跟摆摊的大娘学缝补,非要自己学会了教她,好谋生计。一鸩聪明,而且重情重义,他外表冷漠,却内心狂热。他自持高冷,老爱耍酷。一鸩怕黑,可是非要充英雄地抱着她说“不怕不怕,有我在!”。一鸩那么厉害,总是提她解围,保护她,他轻功好,带着她飞,虽然借着怕她掉下去的理由占她小便宜,可是,小尤也喜欢一鸩啊?
这些都是回忆了,虽然没有凭空的梦境那样虚幻,然而一眨眼还是不存在了。小尤醒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非常不好,浑身无力,而且周围像是火烤一样,她似乎被放在了一个滚烫的炉子里。当她重新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茅屋里,而她的茅屋,被火点了!
四处都是烟,小尤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就感觉快要不能呼吸了。她现在很没力气,可是不能够坐以待毙,任由这场大火带走自己的灵魂,她一定要想办法出去!火已经烧的很大,若不是茅屋里的两半桶水在他们走的时候被不留意踢翻了,水流了一地,恐怕她现在早就是把骨灰了。柜板上也湿了,这倒是救了小尤一命。
她晃晃悠悠爬起来,头被熏得有点疼,地上的水快干了,火已经蔓延到身旁的柜板上。
小尤扑到门那边,门口的火烧得特别大,根本过不去。小尤举起一只断了腿的凳子往门上砸,没想到凳子掉了下去,门似乎被锁了!
茅屋的门很陈旧,如果反复击打或冲撞是可以砸坏的,然而屋子里已经没有足够重量的东西去反复砸门。小尤决定放弃从门走,保留一点没有着火的材料,想办法从窗子出去。小尤四周看了看,已经没有任何水源了,茅屋只有一个窗子,而且特别高,没有桌椅板凳的支撑她根本够不着。
现在是半夜里,她可以看到窗子外面漆黑的夜色,雨还在下,可是小了很多,这也使得火势不至于蔓延太快。
小尤爬到灶台上,可是窗子在左侧,并且还有一截高度才能够到,她已经很热很累了,浓烟呛得不停咳嗽,可是心里还是坚持着一个信念:我一定要活着出去,我一定要见到一鸩,一定要问问表哥,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小尤想了想,把外面的衣服脱下来结在一起,从梁柱之间穿过去,往窗户的栏上面绕,怎奈没有一个助力的钩,她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反而弄得筋疲力竭。
正想着怎么整一个东西勾住窗户的栏,就能够出去了。不料这时房顶的横梁被火烧断砸了下来,小尤惊叫一声,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被梁木撞到了地上。她只觉得小腿上一阵烧灼而麻痹的疼痛。
火越来越大了,黑色的烟雾弥漫在屋子里,使人感到极致的窒息,一片大红的火光愈发灼热。小尤走不动路,心里凄凉而酸楚:一定要让我失去希望吗?
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终于有一个纤长的黑影如飞蛾般扑入火海,翻开干朽炽热的断木,紧紧地,把小尤抱在了怀里。
男人的身上都是血,伤口几乎遍布全身,凝固的红色在黑夜里和漫无边际的幽暗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她睁开眼,干涸的眼睛里流出眼泪,费力挤出一个笑容,对他说:“一鸩,你来……了……”
他不说话,解下腰间系的竹筒,把水喂到她嘴里。睫毛翕动,看着她。
她开始剧烈咳嗽,好久才停下。抬起紧握勺子的那只手,哑着嗓子说:“一鸩,我……给你的粥……被他们翻了……”
“没关系,有了你还怕以后喝不到你做的粥吗?”他语气很平淡,轻轻的,让人听起来实在舒心。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怕他来晚了,他怕她就此离开了,怕她扔下他。
她笑了,露出她的小虎牙,无比满足地看着他。男人看她神色好些了,一言不发将小尤拦腰抱起,飞出了草屋。
草屋在他们身后眨眼间化作一片火海。
男人把她放在山洞里,身下铺着干草,旁边燃着火堆,他跑来跑去,很快跑回她身边。
他不能让小尤看到他的伤,万一她会担心呢?
小尤笑着看着他,唇有些干裂。男人的眼睛里布满深深的自责,他别开目光,说:“喝水。”
“一鸩,你去哪儿了?”她想起表哥,迫不及待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去相府找扬亥。”
杨亥是丞相的儿子,与他有过命之交。只是身份尊贵,父亲管教严厉,规矩甚多。即便他不喜约束,常常偷着广交损友自习门派,也很少有机会像他和梁戚一样,一块儿比武品茶,谈诗论剑。杨亥帮过一鸩和小尤不少,只是小尤从来不知道自己受过他的恩惠,他也只是为一鸩这个朋友。
“哦,”她低下头,“下午我表哥来了,你们不是一起去的相府吗?”
“他不让你走。”男人气定神闲,语气中难以琢磨的情绪丝毫不明显,“我和梁戚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为什么?你……”她知道,一鸩没有变,一定是表哥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查到了他帮你逃亡的事,让他将功补过,抓了你,戴罪立功。否则革去官职,判处死刑。”
小尤愣了愣,是啊,是她连累了表哥,自己原本就是个罪人,如果乖乖入狱,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表哥帮了她那么多,已经是违背了皇意和律法,她早该想到的,害得表哥如今这般处境。
当一个清官,大义灭亲没有什么错吧?
可是小尤还是想不通,表哥何必告诉那个楼将军线索,而不说自己已经搬走了了呢?还是说,就真的要置她于死地?
其实,一鸩知道的,并没有都告诉了她。梁戚,并没有人真正了解过,他们所看到的梁戚,从来都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样子。
有时候你那样信任一个人,自认为很了解他,但那并不一定是真实的。我们误以为他人品低劣身段卑微,但是也许他是个正人君子,相反的,一个人看上去风度翩翩知书达理,并不代表他就没有一颗小人心。
如果小尤知道了,那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所看到的梁戚,那会让小尤伤了心的。
就像她不愿意相信父亲会是那样的人一样,也不愿意相信,一直保护她,照顾她的表哥,会这样对她。
一鸩说:“梁戚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
他希望她不要恨他,还是把他当做以前的表哥好了。
其实梁戚对他,何尝不是这样?只是一鸩绝对不会想到,梁戚非要杀他,竟然是因为见不得小尤喜欢他!
是的,从来没有人知道,梁戚喜欢她。
一鸩从小便是孤儿,父母双双病故,一个人漂泊到了这里,遇到了小尤,遇到了梁戚。他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梁戚那么好的机会,可以凭才华和见识成为一朝臣子。但是那些不是一鸩所求的,也不是小尤喜欢他的理由。
小时候,梁戚看不起他,长大了,更是因为小尤总向着他而心生憎恶。
梁戚很优秀,可是一鸩身上的很多东西,是他没有的。
“你还会带我去南睿吗?”
他笑一笑,轻轻揉着她的头发:“会。”
小尤笑了,现在他们都以为她死了,那就当她真的死了吧,不然,表哥怎么交差啊?
“明天我们就去南睿,再也不回来了。”他疼惜地看着她,语气坚定地说道。
她开心着,连说话都变得欢快,也许这就是她这一生所能达到最幸福的时候了吧,可以跟一鸩在一起,可以每天躲开那些抓捕她的人们。
可是为什么呢?一想到表哥以后不会再陪着她了,心里就那么那么难过。
“一鸩,我们不会分开的,对吗?”
他笑了:“当然!”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他珀色的眸子。男人许多次这样看着她,都会不自觉地想避开,并且脸上发烧,可是这次却没有。
第二天一鸩拿来两个纸包,小尤身上有烧伤,尤其是小腿,肩膀也是昨晚草草处理了一下。一鸩帮她上好药,然后带着她离开山洞。
他们上了一条湄江的船,过了江再行一段路,就是南睿了。
水面平平静静的,倒映着她和一鸩的模样,小尤望着湛蓝的天空,对那个想象中的南睿充满了憧憬。
可是不知怎么的,眼前忽然一晃,回过神来,一鸩已经半抱着她离开了水面。那条船翻了个身,又把肚皮转了回来,激起的水花纷纷洒落下来,罩着她和一鸩,好像在下雨。
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站在了他们的船上,仔细看时,居然是表哥,梁戚!
好多好多黑衣人从水里直直地飞出来,手里都攥着一把刀,他们像水手一样,脚尖只点了点水,便敏捷地降落在周围的水草上了。
一鸩停留在一只竹筏上,护着满眼惊恐的小尤。竹筏是顺水飘过来的,竹子已经不结实,竹身上有很多裂痕,似乎是被人遗弃了的。
“表哥?”
“小尤,你果然没有死!”梁戚长身玉立,船在水中央,他就在船上。不过他的语气并没有激动或兴奋,而是有一种阴冷的寒意。
这便是传说中经典的伪君子吧?一鸩痛心地想。
“表哥,皇上逼你了,是不是?”小尤鼻子一酸,说起话来却出人意料地淡定,“如果小尤放弃去南睿,跟你回去,你是不是就不会被革职处斩了?”
“小尤!”一鸩知道,是她相信他了,她都不问他,为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
“逼我?”梁戚温文尔雅,一笑了之,“小尤,没有的事情。”
一鸩不说话,沉默地看着梁戚,他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伪装地那么好,表面真的谦和而正义啊!
“表哥……我……”小尤忽然无法抑制地忍不住掉出泪来,她可以的,如果梁戚真的因为她而死,小尤不会过得安心。她可以放弃去南睿,哪怕为了表哥去死……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而且……原本有罪的也是她……
“小尤,南睿不好,你留在城里吧?你父亲也在城里埋着呢。”梁戚神色自若,故作怜悯地对她道。
“我可以!表哥!你带我去见皇上,他就不会……”
“小尤,你怎么那么傻?我如果只是受皇帝所迫,怎么会故意给楼倪提供线索?怎么会让他们直接就地处决?怎么会火烧茅屋?又怎么会穷纠不舍查出你逃亡南睿而特地带人前来追杀?我不是一鸩,有心护你,怎会如此尽心尽力想要杀掉你呢?”
他神情自然,分毫没有坏人恶狠狠的语气,他好像怜悯她,又不会掩饰自己的恶行。
小尤愣着,良久,看了看身旁的男人。
“这才是他正真的目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变了,或许我其实根本就不了解他……”一鸩对视着黑衣的男人,没有看小尤,却轻轻的道。
“表哥……”她不太懂,“……”
“叔父贪了不少钱,多数都是些零琐的账目,他死后,朝廷也一一将赃款扣回。但是,有一笔巨额的银两,至今没有任何下落,我想,它一直都在你这里吧?”
小尤怔着,有些茫然地望了望一鸩,她怎么从来不知道有什么巨额的银两?
“梁岩之一定把那笔钱藏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所以我才一直帮助你,为的就是赢得你绝对的信任。”
赢得?骗取吧?
“表哥……你……”小尤怎么也想不到,她的表哥,居然会为了一笔脏款而如此地煞费苦心,这十几年来对她的照顾和陪伴,都是为了骗取她的信任!
“不过,现在那笔钱我已经得到了,所以留着你也没什么用处了。”梁戚看着这个女孩儿,尽管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却莫名想要摧毁她,“我还以为你一直都知道,并且保存了那笔赃款,没想到,梁岩之只不过是把它放在了你母亲墓穴下的密室里,而且没有留给你任何线索来找到那笔钱。”
“你……你怎么可以去打扰我的母亲?表哥……不!梁戚,你……太过分了!”小尤的泪水流出来,眼红红的,悲愤难忍。
梁戚笑意顿生:“小尤,你不要恨我,你父亲是个贪官,所得的钱都是不干净的!我拿了他的钱未必是件坏事,说不定,我还会把它用在施粥行善的事上呢……”
“梁戚,你想怎么样?”一鸩语调平静地打断他。
他看看他,“我只是想带你们去见见梁岩之罢了。”他的手一招,那些黑衣人飞扑上来,刀剑直指竹筏上的两人。
小尤不想连累他,一鸩没有做错什么。
一鸩的功夫很好,虽然是在水上交战,同样可以以一当十。他抱着小尤飞来飞去,最后不再主动攻击,而是选择以防守为重,击退不断靠近他们的黑衣人。
可是那些黑衣人显然很不贪战,总是见好就收,不断攻击一鸩,却不赔命。小尤看出来,他们是在消耗一鸩的体力,想等他筋疲力尽以后,再出杀技。
小尤爬到他耳边,让他不要和他们多纠缠,不然如此下去,一鸩很快就会撑不住的。
他默默地“嗯”了一声,杀了几个死活不放的黑衣人,掉头向南睿而去。
“追!”
过了江,有一片方圆十里的林子,他们跑了一天,梁戚带人追了一天。快要入夜的时候,小尤跑不动了,天还没有全黑,但是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歇息是不可能的了。
“一鸩,你让我和他去吧?我不想连累你。”
“你别跟我说这些话。”
小尤笑了:“被你保护真好,可是你保护了我那么久,我怎么能……”
“小尤,”男人轻轻地道,“听我的!”
这时好像格外安静了,听不到那些人追赶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任何紧张的动静。
小尤觉得寂静地有些不正常,让她心里感到一阵阵的不安,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
周围的天空越来越黑,还是没有梁戚的响动,就好像他们已经放弃了追赶。
他们慢慢往前走着,男人像是有什么心事,长眉紧锁。
他在担心杨亥。
旁边的树丛里穿出几声猫头鹰的叫声,凄冷而古怪,小尤看看身边的男人,他还是一本正经走着路,眼神警惕。
小尤望了望四周黑漆漆的大叔,嘴角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感受到身旁这男人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她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在一鸩温暖而宽厚的掌心里。
他看了看她,那笑容很甜,有些像孩子,小尤说:“别怕。”
男人不知是惊是涩,薄雾般的眸子里映着她的脸,“怕?”
“是啊,周围那么黑,其实,我也可以保护你的吧?”
周围那么黑,我也可以保护你。
那是她深深镌在他眸底的勇气,真挚而温暖,从来没有哪一刻,是她对他,说这样的话。
可是她的命运注定了这样,不是怪谁,而是她始终逃脱不了。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云也散了,风清清淡淡地吹过来,微微促动花草的摇摆,沐着晨光的湄江水,一直绵延至远方。
早朝的时候,梁戚正在向皇帝汇报通缉犯梁小尤的案子,声称:梁岩之罪女梁小尤于昨日亥时三刻逮捕到案,此女自知生还无望,自己结果了性命。多年前,梁岩之一笔巨额赃款被私藏在其妻施子仙墓下,梁小尤在六年前开墓取走,用于生计至今,已尽数挥霍。具体数目不清,应与当年案卷有几分出入。梁岩之贪污行贿腐败朝风,罪诛九族,结案。
不料皇帝还未表赏功勋,丞相杨毅为便上前道:“启奏皇上,对于此案,老臣有一些可靠案情,与梁卿所述大不相同。”
梁戚脸色一变,只见杨毅为神色坚定,一副胸有成竹之状,心中愈发觉得不妙,还未开口阻劝,皇帝已道:“请奏。”
“回禀皇上,启奏之人在殿外等候,烦劳陛下召见。”
皇帝大为不解,不过还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于是道:“宣!”
待二人进来,梁戚一下子睁大了眼。他就知道,昨晚那个装死的黑衣人肯定会坏了他的事!
这二人便是一鸩与杨亥。
一番参见礼节之后,一鸩道出了真实案情,说梁岩之的巨额赃款并非如梁戚所说是其女梁小尤挥霍,而是梁戚掘开施子仙之墓盗走,将那赃款收入自己囊中。一鸩拿出一把钥匙,说这便是梁戚秘密运到自己府内的暗房之中的物证,而少臣杨亥,则是目睹梁戚擅用私刑将梁小尤用飞镖杀害,和他偷偷藏匿赃款整个过程的人证。
梁戚狡辩道:“一派胡言!我一国良臣,又是梁小尤的表哥,只是奉命涉入此案缉拿罪犯,怎么会擅自做主杀死她!皇上,此人身份不明,造谣惑众,请皇上切勿相信他的话。”
表哥?真可笑啊!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她是自己的表妹?
一鸩道:“启禀皇上,一鸩虽是一介草民,可案情确实是真凭实据调查而来,绝非捏造。如果不信,大可随我去一趟梁府,一看便知。”
原来杨亥早就暗自混入了梁戚的身边,而且他精通各方面的东西,很容易应对各种身份,梁戚贴身保管的钥匙,也是被他秘密掉了包的。
梁戚栽了,他被押去牢狱时,一鸩对他说:“和我做了十几年的兄弟,难为你了。”
杨亥帮了一鸩不少忙,并且替他出生入死,难为他湄江演了一场戏,虽说左右不了梁戚的命令,也没起到什么大作用,却还是让一鸩由生感激,自此两人不论生死,成为至交,情义更加深重。
尘埃落定之后,一鸩别了杨亥,带着小尤的骨灰,去了南睿。
江水一如旧日,微波鳞巡,当空的草絮笼着他,投影落在阴郁而释然的眉宇之间,平生出一股落寞。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潜藏在黑夜里的人秘密布好了阵,虽然被他和小尤发现了,可是并没能够逃出去,一鸩经过适当休息体力已经恢复地很好,他不仅破了阵,还将那剩下的黑衣人全部杀死了,而当隐在黑暗里的梁戚的飞镖直向一鸩刺去的时候,小尤慌了,不顾一切地推开了他……
当杨亥起来追过去的时候,梁戚已经怏怏而逃。
小尤看着一鸩,笑了笑,“你没有错,不应该为我而承受这些的。”
“小尤,我们……还没有到南睿呢……”
“南睿……我去不了了……”她眉眼弯弯,从怀里掏出那柄木勺,递给他:“一鸩,你……以后喝不到我做的汤了,可是,我做的汤会凉的,以后你一直拿着我的勺子,喝一辈子……别人做的汤……勺子就不会凉了……”
男人抱紧她,这回,她真的要离开她了吗?
其实,小尤无数次地想过,当她和一鸩坐在船上泛舟湄江水的时候,那个期盼和等待了好久的南睿,会是什么样子?
她从来都不知道,那个彼岸,会变得那般遥远,她都来不及去看一看呢。
男人抱着她,就像那天晚上,在大火里,那样怕她离去的,紧紧抱着她。
直到天亮了。
小尤说,一鸩,黑暗不可怕,等天亮了,你就不怕了。天不会总黑,但总会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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