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都湿了，星星亮得怕人。
我收起伞，天收起滴水的云。
时针转到零点，㧟（kuǎi）了上帝的脚跟。
你没有来，我还在等。
——顾城
第1章 朱以放的婚礼
1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窗外夜色如黛，朱颜和王天刚结束一场欢愉。
王天抽出一片纸巾擦拭着额上的汗珠，然后拿起床头柜上还剩三分之一的矿泉水，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他凸起的喉结因为用力吞咽而有节奏的律动，朱颜看着，就笑了，她觉得那律动，性感极了。她面上的潮红还未褪去，一面微微地喘息，一面扯过毛巾被盖住自己赤裸的身子。然后她拢了拢一头乌黑的长发，瞥了一眼枕边正在不断震动的苹果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接这个电话。
手机壳上镶满了璀璨的粉钻，在橘黄色床头灯的照射下，透着一种夸张的华丽。那还是两个月前，朱颜和王天逛街时，他买给她的。他觉得女孩子就该打扮得粉粉嫩嫩，像个公主的样子。
伴随着每一次震动，手机都发出莹亮的光，闪得朱颜的眼睛一阵阵难受。她踟躇着拿起手机，用食指轻轻一滑。
“是我。”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有什么事吗？”朱颜听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问。她朝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微蹙。王天刚进去冲凉了，哗哗的水声让人有点烦躁。
对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话。
“我考虑一下吧。”朱颜放下电话，吁出一口气，脸上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王天裹着大毛巾凑过来，在朱颜额上轻轻吻了一下，问道：“谁啊？”
“朱以放。”
“他说什么了？”
“邀请我去参加他的婚礼。”
“你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朱颜调整好枕头，躺了下去。
“你的家事，你自己决定。”王天也躺下了，在朱颜额上吻了一下，打了个呵欠，“晚安。”他说着，关掉床头灯。不久，房间弥漫起心满意足的鼾声。
朱颜睁着眼睛，虽然很累，却毫无睡意。
2
朱以放是朱颜的爸爸。但是朱颜一直都习惯直呼他的名字，或者直接叫他老朱。在她的记忆里，亲亲热热喊朱以放爸爸的时刻，少之又少。她和朱以放总是有疏离感，她和他，血缘上是至亲，情感的领地，却是一片荒芜。
小时候，他和妈妈总是吵架，因为他的身边总是女人不断。吵完又和好，和好后接着吵，没完没了，这让朱颜一度对男人和婚姻不抱任何希望。10岁那年他们离婚，从那时候起，少女朱颜的青春还没开始就已结束。朱以放忙着出差，和新女友约会，无暇管她，妈妈病恹恹的，也没有办法管她，朱颜觉得自己就像一朵黯然开在路边的野花，兀自生长，兀自凋零。
这是朱以放的第几次婚礼呢？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朱颜有点难过，她看了一眼熟睡的王天，拿起手机，蹑手蹑脚去了阳台，给小姨打电话。心里不舒坦的时候，她总是习惯性的找小姨。不管朱颜承不承认，很多时候，她把小姨当成了妈妈的替身。小姨和妈妈多像啊，妈妈叫梅云，小姨叫梅朵，瞧，她们连名字都那么像。可她们又全然不像，一个软糯忧郁，一个刚烈明媚，就像同一片天空的两片云、同一棵树上的两朵花，形态相似，命运却千差万别。
小姨很快接通了。
“这么晚还没睡啊？”
“睡不着。”
“为你老爸结婚的事？”
“也不全是。心里很乱，想起很多事。”
“王天欺负你了？”
“没有。”朱颜说，“就是有时候觉得，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
“傻丫头，你不是才结婚？”小姨呵呵笑了，顿了顿，她像是从朱颜的声音里嗅到了什么，“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跟我说说。”
朱颜心里堆积了很多话，想要一诉为快，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觉得，人这一辈子，要怎么选，才不会错？”
“怎么选都没错，因为人生并不存在正确的路和唯一的路啊。”
“那你后悔过嫁给姨夫吗?”
“到目前为止，没有后悔过。”
小姨夫当年是朱以放介绍给小姨的。这么多年，两人一直很恩爱，朱颜一直都是知道的，她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句傻话。
“老朱结婚的事，他通知你了吗？”
“他打电话说过。”
“那你要去参加吗？”
“我有空就去。至于你要不要去，你自己拿主意。”
“好的，我知道了。”朱颜抬头看了看夜空，夜很黑，像一床巨大的的棉被覆盖在头顶，一颗星星也看不到。回到房间，她去洗澡。她把花洒开到最大，水柱冲到脸上，有微微的痛感，这让她头脑清醒了不少。
朱颜心里其实早已有了答案。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去参加朱以放的婚礼，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和朱以放和解。
3
16岁的时候，朱颜就在陪朱以放见20多岁的年轻姑娘，叫她们阿姨，26岁了，她还是要去见20多岁的姑娘，并管她叫阿姨。朱以放即将迎娶的女孩子叫郑柳，才25岁。
朱颜有时候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妈妈去世，朱颜心里是有恨的。她恨朱以放，她觉得，是这个男人毁了妈妈的一生。如果不是他烂桃花不断，成天和别的女人厮混，妈妈又怎么会变成怨妇，终日抑郁，以致最后患上乳腺癌呢？
她只想早点脱离这个家庭。高考过后，她毅然决然地离开北京，远赴滨海之南的L城读大学。平时，她和朱以放很少联系。她不关心他的生活，不关心他又跟谁谈恋爱了，又把哪个女朋友的肚子搞大了。朱以放也不过问朱颜的生活，不过问她的学习情况，不介意她寒暑假回不回家，不介意她交了几个男朋友，只是会在每个月1号的时候，固定的打来5000元生活费，伴随着一条短信：“已转账。”
这看不出任何情绪的三个字，时常让朱颜唏嘘，她和朱以放，如今就只剩下这例行公事般的交流了吗？只有金钱才是他们之间的纽带吗？事实好像就是这样。除了每个月打钱，他们此外并没有过多的交流。毕业后，朱颜到哪个城市，做什么工作，朱以放不闻不问，朱颜和王天领证结婚，询问他的意见，他还恼怒了。
但无论如何，朱颜心底还是感激这个男人的。
首先在钱的问题上，他从来不会亏待她，丰足的物质基础让朱颜有更多机会走出去开阔眼界。而这种眼界让她不管在哪方面，都处于主动，游刃有余。然后得益于他的优良基因，在外貌上，白皮肤，大长腿，外加一头乌黑长发的朱颜，无论何时，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在智力上，朱颜有着超出常人的逻辑和推理计算能力。这一切，让她在四年的大学生活里如鱼得水，一边谈着高质量的恋爱，一边拿着数额不菲的奖学金，临毕业更被学校推荐到上海的知名会计师事务所实习。
朱颜辗转反侧，耳边王天的鼾声延绵不断，他一沾枕头就睡，这点让朱颜很是羡慕。黑暗中她看不见王天的脸，于是伸出手，轻抚他的鼻子。和她一样，王天也有一副高挺的漂亮鼻子。她心下一片柔软，当初追她的人那么多，是犯了怎样的傻气，让她一咬牙就决定嫁了王天呢？
朱颜和王天是闪婚。两人认识三个月就领了证。没有大钻戒，没有婚纱照，没有婚礼，去民政局领了个证，大红印章一盖，她就成了王太太。
朱颜还记得，领证的前一晚，她给朱以放打电话，说了这件事。他听了，迟疑了半天，然后问：“你确定这个人就是你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确定啊。”
“你都想好了，还问我干什么？”朱以放有点恼怒。
朱颜语塞了。她悻悻地想，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爸爸，我才懒得跟你说！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朱以放丢下这句话，然后就是长久地沉默。
最后他问：“钱够用吗？”
“够了。”朱颜说。
过了几天，朱颜的银行卡上多了20万。朱以放打过来的。“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他发信息说。
看在20万的份上，朱颜破天荒的给朱以放发了条感谢的微信：“谢谢老爸。”这事儿被王天嘲笑了半天，说她简直就是财迷心窍。朱颜不以为然，自己老爸给的钱，不拿白不拿，傻子才不要。朱颜很了解自己，她并非视金钱如粪土，相反，她很爱钱，爱得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如果王天是个穷光蛋，她肯定也不会嫁给他。
她想象着朱以放看到那条微信时的表情，猜测着他会怎么回复，心里嘚瑟又忐忑。朱以放根本就没有回她。几天后才发来一句：“告儿那小子一声，他要是敢欺负你，我找人打断他的腿！”看着这条微信，朱颜莫名地鼻子一酸。
夜已深。此刻朱颜又从枕头下拿出手机，翻出和朱以放的聊天记录，一条条翻看。完了又去看他朋友圈的照片。朱以放的微信名叫“顽笑童子”，头像是一只有着黑胡须的很像希特勒的猫。“真是幼稚的老男人。”朱颜看着朱以放朋友圈里的照片，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弯起。不可否认，这个已经50岁的男人，依旧还是魅力值满满，所以他身边也从来不缺女人。这一次，这个郑柳，看起来比朱颜还嫩，大眼睛，栗色短头，依偎在朱以放身边，笑靥如花。
“这么年轻，却要让我叫你阿姨？”朱颜看着，叹了口气，她借着手机的光亮拉开床头柜，一番摸索后，在王天欢快的呼噜声中，吞下了一颗妈富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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