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余当时的感觉是正确的,他并不愿意自己孩子过多接触骆泊母子,任谁嫌弃自家孩子,都会不开心的吧。他现在也不知道,当时带自己的孩子去,见到那个奇怪的小男孩,是好还是不好。
后来发生了一件令他后怕又恼火的事情。
3046年,据卢余上一次见骆泊母子,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五年间,他遵守诺言,定时收到骆泊母子报平安的讯息,就没有查探骆泊母子的情况,也没有对别人提起这件事,对贺来都没有说。骆泊和贺来都对他说过,人要往前走,不必回头看,既然他们都是这种态度,那他也不必要拿他们的消息去彼此打扰。
骆泊传来一条简讯:“我的孩子小宜消失了,能否带着亦歌来看看?就当是告别。”
卢余看到这消息有些吃惊,他想到骆泊确实跟他说过,叶宜的身体在慢慢消失。他想自己的女儿小时候给骆泊的印象还比较好,那带着她去看看也没什么。
再次见到骆泊,她很热情地欢迎了卢余和他的孩子。卢余进了他的房子秋千之虹,他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大门,门匾上写着“宜泊引力”。骆泊和她的孩子把这里改名了。卢余心里没什么感觉,虽然这房子是他的所有物,是他之前打算送给自己女儿的生日礼物,但在他把这房子送出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觉得这房子属于他了,挂在他的名下,只是为了方便照看这对不幸的母子。卢余进到房子里,看到房子的布局——这里已经大变样了,跟他原来的房子有天壤之别。
卢余什么都没有说,骆泊和那个孩子过得开心就好了,再多身外之物都抵不过日子过得开心。再说,卢余看了眼骆泊,这对母子拥有的本来就不多。
卢余微笑着跟骆泊打招呼,他掩藏好自己的痛心——骆泊已经没什么精气神了,才四十五岁,整个人就老了很多。
卢亦歌当时就坐在客厅中央的椅子上玩耍,那椅子正对着石英吊钟的方向——跟第二张墙画《情绪投射》上的人所坐的地方一模一样。
骆泊看卢亦歌玩得开心,不想她的情绪吓到孩子,就把卢余请去了花园。在那里骆泊哭得泣不成声,“我的孩子消失了,哪里都找不到了,求求你找找我的孩子。”她一边抽噎一边说,“小宜之前还会制造响声,现在整个房子里都空荡荡的。”她抬起红肿的眼睛,“我太害怕了,我只想我的孩子回来......”她一直哭,“我可怜的孩子小宜,他还这么年轻,他做错了什么,要受这种对待?凭什么......这太不公平了......”
卢余安抚骆泊,“你别急,别急。”他指了指自己的背包,“我带了高精度的生命探测仪,我们可以用它来搜寻。”
“没有用的......没有用的......”骆泊一直摇头。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卢余拍了拍骆泊的肩膀,“振作起来。叶宜还等着你找到他呢。”
骆泊看了卢余一眼,又看了在客厅里玩耍的卢亦歌一眼,最终点点头,“好,我们去找找。身为母亲,我不能放弃。”
“叶宜是在这个房子里不见的吗?”
“是的。因为小宜体质特殊,他都不出去,怕被当成怪物。”骆泊声音低低地回道。
卢余拿着生命探测仪开始在房子里一寸一寸地找起来。搜索到中途的时候,骆泊说她有点累了,想去坐着休息会,也陪陪坐在那里无聊的亦歌。卢余看她脸色苍白,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好,就让她去休息了。
卢余根本没有多想。骆泊看起来是病了,卢余中间用仪器偷偷给她做了个检查,骆泊的身体很不好,器官衰竭得厉害,可能没几年寿命了。卢余边搜索边叹息。
突然客厅里传来卢亦歌的呼叫声,卢余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他赶紧飞奔下来,就看到客厅里骆泊瘫坐在地上,而他的女儿坐在椅子上,脸上都是泪水。”卢余看向他女儿,从小到大,卢亦歌从来都没有哭成过那样。卢余心里慌了,连忙抱着卢亦歌,很生气地问骆泊对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他看到骆泊手上握着一个仪器,卢余知道是骆泊动的手脚,他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
卢余没见过那种仪器,很像骆泊自制的。骆泊很快就把仪器放在旁边的一个容器里,销毁了,她抬起头来对卢余说:“我要让所有人都记得我的孩子叶宜,你们都该记住他!”她精神非常亢奋。
卢余把女儿放在他身后护着。他现在都很怕想起亦歌那个时候的表情,当时他的亦歌才十岁,平常都是很有活力的一个孩子,虽然是自然人,但一直有着不输于基因调整者的生命力。但那个时候的亦歌,整个人都很木,像失去了生命的所有支柱一样。卢余非常自责,也想不通骆泊为什么这样伤害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根本就没有对不起这对母子。
骆泊大多数时候都很温和,也不会像那样愤世嫉俗。是卢余疏忽了。
正当卢余和骆泊对峙的时候,在他身后的卢亦歌突然被一双机械手抓住了。卢余身后的墙壁升了起来,机械手卷着卢亦歌缩进墙后的空间。他反应过来想去拉他的女儿,没来得及,墙壁很快就合上了,任他用什么办法也打不开。
他逼问骆泊,“你把我女儿弄到哪里去了?赶紧把她放出来!”
骆泊看着那面墙壁,若有所思,说道:“这个房子的很多设置都是小宜设计的,我无能为力。”
卢余脸上很气愤,“不要搪塞我!叶宜才十七岁,十七岁能做成所有这些?”他在搜查的时候,顺道关注了一下房子的摆设,这个房子被修改得古怪,里面隐藏了很多装置。如果主动攻击,吃亏的一定是闯进来的人。
他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好好地跟骆泊讲道理。这时骆泊的注意力都在墙面上的吊钟上面,根本没听卢余说什么。那个吊钟钟摆一直在敲,钟摆上方的小房子跳出人偶模型,伸出来又缩回去,每次出来的时候,人偶身体的一部分都会缺失。
卢余顺着骆泊的目光看到了那个吊钟,他心里生出一种感觉——那个伸出的人偶就像遭遇不幸的那个孩子,他的身体慢慢不可见,那一下一下敲击的钟声,像一声一声的控诉。
骆泊看得非常入神,她神情虔诚又怀念。看着那种情景,卢余甚至觉得打扰是一种亵渎。他慢慢停止了说话,焦急地等着,他也专注地看着那个吊钟。
当那个人偶再出来是完整的身子的时候,骆泊说话了,“这个吊钟是我和小宜一起做的。对于你们来说,那个人偶看起来恐怖、不正常,吊钟的钟声喧闹、不按点报时,但对于我和小宜来说,它是我们生命力的象征。多好笑啊,在你们眼里,平常是正常的,正常到了熟视无睹的地步,可对于我们来说,正常却是如此遥不可及......”骆泊说这段话的时候表情里有艳羡、嫉妒和愤怒,“能正常生活的你们如此幸运,为什么还那么多抱怨,还这样那样浪费生命,分一点我和小宜多好啊......”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谁来赔我的小宜一个正常快乐的人生呢?”
这段话梗在卢余心里很多年,以至于他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骆泊说这段话时的表情。因此即使她伤害了他的女儿,他也没办法对她狠下心。
他真的着急得不得了,骆泊缓缓地安抚道:“可能小宜想要你的孩子陪陪他,他们小时候不还是玩伴么?小宜还给她变过魔术。”
卢余听着这话觉得不太对劲,他看着骆泊,发现她目光呆滞,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他终是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受的打击太大了,可能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他和骆泊心里都清楚,叶宜就是消失了,哪里也找不到了——他刚刚拿生命探测仪将整个房子都搜寻了一遍,并没有生命的信号。
骆泊听着钟声,呆了很久,眼神终是清明了起来,“我保证,您的孩子亦歌傍晚之前会毫发无损地出来的。”
卢余知道他是打不开那堵墙壁了,看着骆泊脸上逐渐和善的神色,他只好按捺住焦急的心情,坐着等着。那钟声一直在响。
“她就快出来了。”骆泊过了很久,突然出声道。她偏头看着这位她曾经的导师,“卢教授,抱歉。我只是希望,这个世界除了我之外,还会有人记挂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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