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记

我说不出这心为什么那样默默地颓丧着。是为了它那不曾要求，不曾知道，不曾积德的小小的需求。——泰戈尔

---

杨禹林把东拼西凑来的6万块钱打给邬丽霞，背起小小的行囊，踏上返乡的路途。

3月里窗外飘起雪，大片的雪花，无情地拍打着杨禹林单薄的外衣。他必须先去做核酸检测，不然无法坐火车。他把破旧的风衣领子竖起来，挡住钻进脖领的风雪。

核酸检测六个小时以后出结果，杨禹林订好了八小时以后的车票。坐动车五个小时就能到达家乡的县城。那时天应该快要黑了吧，不知道家乡的天气如何。

就在杨禹林不知道如何打发这几个小时的时候，一个拉着行李箱，身穿白色薄款羽绒服，身材微胖的女孩儿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就是邬丽霞，她比杨禹林小4岁，喊住杨禹林以后，先是停顿一下，喘了口气。

“禹林哥，你是好人，我喜欢你。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一边说着，邬丽霞当街跪倒在地，”禹林哥，你就让我跟着你吧，做牛做马我这辈子都要报答你，有口饭吃就行，我什么都能干，求求你收留我吧！”

1 进城

一年前。刚过完年，杨禹林接到廖琳琳的电话。“禹林哥，来城里找我吧，以你的勤劳，一定可以大有一番作为。”这是廖琳琳第三次提起这件事。

接电话的时候，杨禹林正做完最后一道菜，就完成了师傅交给的任务。为了廖琳琳，他想去城里。廖琳琳是他青梅竹马长大的“未婚妻”，未婚妻这个称呼是琳琳到了城里第三年时自居的称呼。杨禹林从来不敢说，但心里却热乎乎的。

师傅劝他小心点，现在的女孩子到了城里，变心得恁快。还要小心传销陷阱。杨禹林知道廖琳琳不是这种人。她进城以后虽然相貌变得更好看，心地还是那么善良，每个月都给家里打钱，她没有忘本。

杨禹林有了心理准备，当真见到廖琳琳时还是被惊艳到。廖琳琳已经不是山村那个扎着马尾辫、活蹦乱跳、朴实无华的小姑娘。她不仅身材长高一大截，皮肤也水嫩丰满起来。马尾辫铺散开成瀑布般下垂的披肩发。

她现在已经是一家美容会所的领班。这家美容会所是会员制，没有会员根本进不来，会员要每年5万基础会费。哪个服务员要是能吸收一个新会员，就能得到三千的提成，那可是一个月带全勤奖的工资呀！

老板娘眼睛很刁，一眼就看出蜡黄皮肤的廖琳琳是个美人胚子。在老板娘化腐朽为神奇的滋养下，短短两周廖琳琳就变成现在这种粉雕玉砌般的招牌脸。

城里的生活新奇美好，挣得多，花得多。廖琳琳每月算上提成都有五六千的收入，但仍然不够花，买化妆品，买衣服，买小首饰，从来都不敢买贵的。所以她总是委婉地找杨禹林借钱，这些钱用来给父母的月例钱——每月1500块。

刚开始还是有借有还。师傅劝杨禹林：这样的借法就是无底洞。杨禹林反倒是说你不用还了，我养你是应该的。但廖琳琳知道杨禹林在村子里和师傅做乡厨，一个月能剩下两千都是多的时候。

廖琳琳已经想好，只要杨禹林来到城里，他们的收入一定会翻番，甚至更多。她相信杨禹林，相信他的能力，相信自己的眼光。

廖琳琳已经找好老板娘，杨禹林进城以后，可以在会所做厨师。每月有四五千的收入，然后再慢慢上升。

杨禹林长得不好看，个子也不高，看上去傻傻的一副骨架。老板娘瞧他不顺眼，又没有眼力劲，和厨师们相处一点儿也不融洽，找个机会，就把他辞退了。没了收入的杨禹林，跟着廖琳琳每天吃一餐饭，廖琳琳渐渐也有些厌烦。

2 摆摊

杨禹林是个勤快的人。他每天晚上接廖琳琳下班，风雨无阻。路上有一个小夜市，这个夜市只有十来个摊位，在一处街边公园的角落里。有卖炸串、关东煮、烤冷面、鸡汤小丸子、麻辣烫……

杨禹林看到做吃的，就会留意，每个摊位都尝一尝，感觉没什么特色。于是他想在这里也开一个摊位。至少他不能再在廖琳琳这里吃白食，这种感觉他受不了，女人需要男人来养，而不是吃软饭。

他给父母打电话，父母很支持他的想法，同意给他投资，让他做一点小生意，不能总是靠廖琳琳养活。那样不像样子，男人就要像个男人样，父母支持他。

杨禹林想好就开始干，他摆了一个广东肠粉的摊位，他做四种口味，鸡蛋、虾仁、香菇、腊肠都是经典广味。没想到一炮打响，成了小夜市的名品。杨禹林实在，每天都保持自己的量——质量和数量，从不偷工减料，从不用次品，每天一百份成就了经典饥饿销售模式。

每天保证150块收入，让廖琳琳生活一下子好起来，直到有一天老板娘都看不惯了，老板娘甚至警告杨禹林，小心廖琳琳给他戴绿帽子。她就是个小狐狸精。

杨禹林不怕，只要廖琳琳喜欢，他不娶也可以，有些感情，就是守着，在一起就好，跟谁在一起都没关系。廖琳琳喜欢的是钱，很多的钱，越多越好，她要买奢侈品，她要买房，她要买车，她要过上等人的生活。因为她见到了上等人怎么生活，司机、保姆、名车、豪宅。

廖琳琳心态崩，是和老板娘的矛盾开始的。老板娘带朋友们来会所体验。在廖琳琳的积极攻心下，办了两个会员，但老板娘说：这是我自己的朋友，没有提成。6000元的唇舌打了水漂。

她有了新的靠山，把杨禹林安排进城，是她最得意之作，她就知道自己看上的男人，不会让她失望。她辞职了，每天跟杨禹林一起卖肠粉，杨禹林做，廖琳琳包装。很快他们就把销售额翻了一番。

3 燕子柳和邬丽霞

燕子柳是四川人，做得一手好抄手。他一直想要在城里开家抄手店。但有两个制约因素，一是启动资金不足。二是一个人忙不过来。燕子柳还有一大优点，就是会讨女人欢心。他的三言两语就会让女人热泪盈眶，死心塌地。

邬丽霞就是被燕子柳蛊惑的女人。她和燕子柳是同乡，一同来城里闯荡。邬丽霞在一家服装厂做缝纫工，因为从小跟着妈妈做缝纫，她的基本功扎实，很久就被车间主任推荐为样板工，就是来了订单，她先做出样品，其他工人照着标准做，所以他的工资比流水线上的姐妹高出三分之一。但她为人很善良，从不以高手自居，经常耐心地给姐妹们讲解技巧。

邬丽霞从不乱花钱，总是把大部分钱寄给父母，自己还有一些结存。

燕子柳在龙记抄手店做厨师的时候，收入很稳定。但是燕子柳从不满足眼下的收入，他的目标就是开一家自己的抄手店，在城里闯荡这些年，却没有攒下钱。

燕子柳自从知道邬丽霞有一些积蓄以后，就开始主动接近她，好话说尽，极得邬丽霞的欢心，开始让她有错觉，以为自己的春天来了。但燕子柳的目标很简单，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钱。

去年五月，龙记抄手店的老板出车祸去世了，老板娘急于出手抄手店。燕子柳千载难逢的机遇来了，但他身上满打满算也拿不出1万块，盘下这家店需要7万块。

他开始对邬丽霞的攻心，但邬丽霞也只有4万块，还是不够，燕子柳又想说服老板娘入股一部分，但老板娘已经灰了心，只想变卖资产回老家照顾年迈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所以价格上没有空间。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盘店的事儿不但没有成功，盘店的新老板是一对新婚夫妻，开的是夫妻店，用不到厨师，燕子柳直接失业了。

他用从邬丽霞那里借来的5万中的2万，支起一个抄手的摊位。就这样与杨禹林相遇了。

4 合资

生意不忙的时候，廖琳琳就会到各个摊位去闲聊，用她的意思，就是要把这里做成上海的南京路，天津的南市，香港的尖沙咀。最欣赏她的理念的莫过于燕子柳。

两个人可谓是高瞻远瞩，但是做大市场的宏伟蓝图实在是太大，他们也只能想象一下，但是燕子柳开一家抄手店的想法，着实点燃了廖琳琳的欲火。仿佛看到了满城的燕记抄手连锁店，大把大把地赚钞票。

燕子柳很快找到了一家合适的店铺，杨禹林并不反对，因为只要廖琳琳觉得可以，他无非就是炒菜做饭，怎么都好。生意红红火火地开展起来。燕子柳没有多少资金，他又把邬丽霞的资金加入进来。所以这是一家四个人股份的餐厅。

杨禹林和邬丽霞分别占有30%，燕子柳和廖琳琳分别占有20%。但运营的资金都在燕子柳和廖琳琳手中掌握着，特别是廖琳琳，她从来不会让账目透明。燕子柳也看出里面的门道，他看破不说破，而是选择了另一个方向，攻心。

杨禹林从来都不计较这些，因为他觉得合伙做生意，就要互相信任，不然做什么都你猜我骗的，生意只能做黄。邬丽霞却没办法这样淡定，因为她自从投资了燕子柳，发现燕子柳的态度完全变了，变得爱答不理的，也从来不说分红的事。

5 分道扬镳

邬丽霞有个10岁的弟弟，是家里的宝，但从小就弱不禁风，就在几天前忽然晕倒在学校。被送到医院以后，才发现是先天性心脏病，必须尽快做手术，一个是已经10岁，年纪偏大。年纪越大手术的风险越大，而起就这个病如果不手术，弟弟可能活不过20岁。

这可愁坏了邬丽霞的父母，他们四处借钱要给弟弟治病。邬丽霞也很着急。于是让四个人商量一下，能不能先借给自己一些，或者退股。

燕子柳和廖琳琳一致反对，他们的态度是，现在抄手店运营得正好，如果撤资势必造成资金流断裂，可能会破产，现在疫情这么严重，主要靠外卖支撑，利润被快递平台分成，利润率很低，资金流断裂是致命的。

“关门就关门，人命关天啊，大不了还回到夜市去摆摊。”杨禹林很生气他们两个的薄情。

“杨禹林，你充什么大尾巴鹰，我们哪里有钱。”廖琳琳揶揄着，“我们账上根本没有钱，难道要把店盘出去吗？”

“我们的账上有11万7千8百元，琳琳我们做人不能失了本分。钱去了还可以再赚。但人要是没了诚信，该怎么做人。如果这是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做？”杨禹林看上去憨厚，但对于餐饮的账目再清楚不过，这都是师傅教给他的本事。

“我们已经盘了另外一家店，定金已经付了两万，如果反悔，定金就拿不回来了。”廖琳琳终于摊牌，这是她和燕子柳私下偷偷做的事。

“损失我来承担。但今天必须退股，我和小霞的。”杨禹林怒目圆睁地盯着廖琳琳。

“退股可以，一人3万，要就滚蛋，不要拉倒！没了你俩，我们更好过，实话跟你说吧，我和琳琳下个月就结婚，你们今天不滚，早晚也要滚！”燕子柳说着把手搭在廖琳琳的肩上，嘲弄着两个人。

“子柳哥，我求求你，这些钱不够给我弟弟看病啊！你就可怜可怜我吧，算是借给我也行，我一定还，一定还，股份也不要了。”邬丽霞上前要抓住燕子柳的手，被廖琳琳一把甩开，邬丽霞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你个泼妇！”杨禹林骂了一句去扶邬丽霞。“现在就打钱！把我的也打给小霞。”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别后悔。”廖琳琳和燕子柳对望了一眼，贪婪地笑了笑，摆弄着手机打钱。燕子柳核对过股份协议书，直接撕毁。

看着协议书的撕毁，邬丽霞哭起来。那是她打工几年来的全部积蓄，就这样没了。她这时才醒悟从前的美好憧憬都是燕子柳给自己画的一个大饼。

确认邬丽霞收到了转账，杨禹林拉着邬丽霞离开。身后廖琳琳和燕子柳大笑起来。出了门杨禹林叮嘱邬丽霞快给家里打钱，他再想办法。

一夜的时间杨禹林又筹到了6万块，也做好了离开城里回家乡重新开始的准备。早上他把钱打给了邬丽霞，没想到邬丽霞这么有情有义，他扶起小霞，紧紧抱住她，告诉她别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