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五十回,大家在雪后联诗,宝玉表现不够优秀,李纨罚宝玉去妙玉那里要梅花,李纨的原话是:“我才看见栊翠庵的红梅有趣,我要折一枝来插瓶。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他。如今罚你去取一枝来。”——明明是诗社要罚宝玉,李纨却派宝玉去为自己折梅花了!这也就是在民间团体吧,要是在大公司,这样做可是不合适。
宝玉倒是回来得快,而且,是“掮”了一枝梅花来,这枝梅花“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这哪里是折了一枝梅花来,简直是抗了半拉树来了!宝玉必是想让大家每人都得一枝插瓶的。
掮着梅枝回来的宝玉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们如今赏罢,也不知费了我多少精神呢!”
好奇怪哦,只是一去一来这么一会儿,能费多少精神呢?也值得宝玉这样抱怨感叹!
再想想,却又明白了:妙玉有点喜欢宝玉,这一点,从第四十一回中的栊翠庵品茶就能看出来,当时,妙玉一再地强调如果不是宝钗和黛玉在,宝玉一个人去了,不会给他喝那样的好茶,那样地强调,其实就是为了掩饰她对宝玉的一点情意。当然,也只是一点而已,妙玉根本也没有希望能嫁给宝玉,她跟宝钗和黛玉毕竟不同。可是,作为她那样的身份,连那一点喜欢,也是不应该流露出来的。
宝玉也知道妙玉的这样一点心思(不惟宝玉知道,宝钗和黛玉也都明白,只是不便点破),又得接受她这一点喜欢,又得装作不知道,又得恰当地把对她的尊重表达出来,还不能逾越了礼法,不能有意引她开心,也不能惹她不开心。如此,每一句话都要仔细惦量,就很费精神了,就算是惯于哄女孩子的贾宝玉,也觉得十分劳神。
宝玉和妙主之间这一点微妙的情意,黛玉是完全明白的(黛玉只酸宝钗和湘云二人,因为只有她俩与黛玉的身份相当,跟宝玉之间是有可能的,对于其他的人,完全没有醋意),所以,当李纨派人跟着宝玉时,黛玉说:“不必,有了人,反不得了。”这也是黛玉的分寸了,她知道应该在哪些地方管住宝玉,也知道在哪些方面根本就不用提醒他监视他,他自有分寸的。这是黛玉对宝玉的信任,也是对妙玉的信任,黛玉知道高傲如妙玉那样的人,会庄重地对人对己,不会有一点让别人或让自己看不起的言语或行为。
宝玉跟黛玉的交往中,也是很费精神的,黛玉在宝玉面前动不动就恼了,动不动就哭了,宝玉老是想方设法赔罪,可是,对于花在黛玉面前的时间和精力,他从来都没有抱怨过,甚至,能天天跟黛玉相守,哪怕是要他天天赔罪,他也是愿意的呢!
归根到底,他对妙玉的喜欢,也只是有那么一点点而已,所以,才会为自己在她那里费了精神而觉得委屈。
觉得委屈,其实是觉得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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