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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娴啊，我这有一包你云烟姐刚买没多久的衣服，都只穿过几次，你什么时候过来拿？”
看着小姨发的短信，我不禁失笑，如今我都38岁，也是两个孩子的妈了，怎么一有这些破事还是第一时间想到我呢！
“小姨，我不需要，我有新衣服。”
回了信息后把手机关机，任凭自己窝在沙发里，闭上了眼，把不知从什么时候变得一团乱的生活通通忘记。
2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新衣服穿的呢？
是大学！
刚刚开始上大学，看到同学、室友都穿得光鲜亮丽，烫着时髦的卷发，觉得自己像一个山野里的村姑或是永远变不了天鹅的丑小鸭。
室友如烟总是问我：“阿娴，你长这么好看，就是眼光不太行啊，为什么你的衣服都不合身啊？”
每每这时，我总是慌张地摸鼻子低着头说：“这都是我喜欢的类型，刚好没有合适的尺码。”
用“喜欢”来搪塞过去，是刚刚成年的我能够想到得最体面的回答。
总不能说这全部都是我哥哥姐姐的衣服，或者说我从小到大就没有买过新衣服，穿的永远都是不合身的别人的衣服吧。
少年的自尊或是自卑不允许我把不堪的过去向任何人表现出一点蛛丝马迹。
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我立刻在外面找了份兼职，虽然很累，要从早忙到晚，却也是第一次知道生活也可以这样有滋有味，而不是无尽的谩骂和委屈。
因为兼职的工资再加上大学开始我就勤工俭学，还有各种奖学金，倒也算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实现自给自足。
大一那年的除夕是我19岁的生日，大家早就回家过年了，我对妈妈说兼职过年不回去了。
商场里冷冷清清的，一如19岁少女的心。我给自己买了一条棉麻的咖色裙子，配着棕色的皮腰带，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眼泪不知道转了多少圈还是被憋了回去，笑得开心不已。
商场的店员说明年夏天穿也不会过时，我笑了笑不说话。过不过时，于我没有什么意义。我只是，想买一条漂漂亮亮、合身的裙子，想证明我林娴的人生会好的。
虽然没有了以前买新衣服小孩那般的急迫期待，却也是我不长不短人生里的一件大事。
3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爷爷奶奶家嫌弃我是个女孩，从小到大也没有对我有过一丝亲情。当时起名的时候，爷爷随口说了一句：“招人嫌的东西，就叫林嫌！”
爷爷一锤定音，任凭谁反对都没用，当然除了爸爸也没人反对，后来还是登记姓名的时候敲字的赵姨不忍心，故意把“嫌”改成了“娴”，好像可以把我这一生改写似的。
不过赵姨不知道的是，名字是改了，人生却怎么也改不了的。
如果说爷爷奶奶是我不幸中的一环，那我的父母应该是不幸的始终吧。
都说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那我前世到底是多么十恶不赦，才使得今生落得这般模样。
我的父母都不是重男轻女的人。
爸爸虽然生在世代重男轻女的家庭，却很幸运，他是一个男生。
高高帅帅，浓眉大眼，妥妥的军人模样。名字也很好听，林褚西，听说爷爷当时找了很多算命先生，最后精挑细选选了这个大富大贵的命格。现在看来，算命先生倒也不是全部可信。
爸爸满足我对未来伴侣的所有幻想，但让我最佩服他的地方，就是他不顾爷爷奶奶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娶了自己一见钟情的妈妈。
妈妈是家里的老大，出水芙蓉一般，即使天天做家务干农活，也无法挡住骨相里的美貌。可是，自她出生起，也被烙上了“迎弟”的印记，赵姨那时便把她的名字“错登”为“迎娣”。
不知赵姨是以怎样的心情改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靓男俊女，一见钟情；不顾世俗，喜结良缘。多好的话本，我和弟弟本应有着美好的未来。
在我五岁那年，有了弟弟，爷爷又是精挑细选的给弟弟取了林鹏飞这个名字，希望他以后前程似锦。老爷子倒也是不负重男轻女的称号，隔三岔五就带弟弟吃大餐、买衣服玩具，还像城里人那样报了各种补习班。
爸爸呢，因为生活压力骤升，选择了外出打工，希望给我们更好的生活，却也是我真正不幸的开始。
爸爸不知道自己省吃俭用的钱全部被妈妈用在别人家的小孩身上。妈妈有四个兄弟姐妹，从小被外婆教育成了扶弟魔，不对，应该是以外婆为尊，婚前婚后，都把外婆的话当做圣旨一般。
她把家里的闲钱全部给舅舅他们买房买车了，外婆的各种保健品、补品十几年来从未间断。
直到我高中时，爸爸知道了这些事情，和妈妈吵了无数架却始终改变不了妈妈的思想，最终离家远去，从此只是给着我们固定的生活费，再也不问家里事。
我至今都记得那晚哭得很惨的爸爸，不再是年轻的模样，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就白发丛生，寡言寡语。从前健谈爱笑的爸爸早就屈服于生活，可笑的是，到头来生活却告诉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既没有给父母养老又没有给孩子养小。
他说：“是爸爸无能，这么久了就只知道挣钱，却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你们。可是娴娴啊，爸爸也苦啊，我已经老了，拼不动了，没有几个十年让你妈这样挥霍了。你会理解爸爸的，对吗？”
我不知道爸爸什么意思，向来懂得察言观色的我知道他在期待我点头，所以，我懂事地点点了头不作声。
如果，如果我知道点了头他就会走，点了头我就再也没有爸爸了，我宁愿冒着挨打的风险也要说我希望他留下，我想要爸爸陪着我，像别人家的爸爸妈妈一样把我当做宝贝捧在手心里。
可终究，16岁的我没了爸爸，没了家。
4
从前我只是知道爸爸哭得很凶，像极了想买新衣服却永远买不到的我。现在为人妻、为人母，个中滋味也只能探求三四分。
妈妈对别人而言，应该是最大的后盾吧，对我来说却是无尽的恶梦，从小妈妈就对我说：“阿娴，以后长大了要对外婆好。”
呵！外婆，一个提起称呼我都会害怕的人，一个有生之年都不愿再有一毫一厘瓜葛的人。
五岁之后，我就被妈妈送到外婆那边上学，妈妈也把爸爸给的生活费全部给了她。
可是呢？
在我所谓的外婆家里，几岁的我像保姆一样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挨不完的骂、吃不饱的饭。我来人间一趟，只剩一颗冷透了的心。
外婆一家的苛刻倒也不是我最难过的地方，让我难受的是，年幼的我冒着被发现告密的风险把这些事情告诉妈妈，她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说，“外婆都是对你好，你以后要对她好。”
我不理解，妈妈不应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吗？为什么我的妈妈不是，她像个洗脑机器一样，每次见了我都是在重复这些话。
她自己省吃俭用，把钱给别人家的孩子买新衣服、新鞋子。所有人都在说着她的好，独独我，她的亲生女儿，从未穿过她买的新衣服。
岁月实在是太过漫长，连回忆都觉得难熬。
5
侥幸的是在“读书无用论”的村子里我有了上大学的机会，侥幸的是我没有变成旧时代的魔鬼。
我遗传了父母相貌上的所有优点，漂亮的柳叶眉；大大的眼睛、漂亮的双眼皮，流波转动，看谁都像是在传情；高挺的鼻梁、小巧的樱桃嘴，皮肤即使天天晒还是白白嫩嫩的；不高不矮的个子，还有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的瘦弱，这样的我，即使从小到大穿得破破烂烂，却也是追求者不断。
可我却从不敢答应任何人，因为我怕，怕有人以任何途径窥见我不堪的一面，像爸爸恐惧母亲那样害怕我。
大学毕业后的几年，妈妈一直催着我给外婆买东西，催着我给弟弟攒钱娶媳妇。
我才知道，让人痛不欲生的不是身体上疼痛，更多的是精神的折磨。
我是上过学有了新思想的林娴，不是把自己葬送在为母独尊路上的孙迎娣。
就像《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一样，知识让他开了眼界，有了思想，怎么甘于一辈子待在村子里。
而我，明明知道妈妈的行为多么不可理喻，多么不堪，却始终因为她是我的妈妈而不断犹豫。
在我29岁那年，遇见了秦知节。
他高高瘦瘦，仅是站在光下，都让人觉得这是世间最后一抹天光。
半生沧桑的我遇见了秦知节，才懂得人间浪漫，才懂了今晚的月色真美与风也温柔。
我不想结婚，却只想嫁给你。
婚后我们有了秦安和秦淮，儿子女儿一视同仁，一家人和和美美。在这个让我吃尽苦头的世界，我终于有了避风港，有了满心满眼爱我的人。
可是什么时候变了呢？什么时候变了呢？
我们变得相顾无言，家里的氛围变得压抑，连安安都在问我爸爸是不是不要他们了。
不会的，不会的，秦知节不会不要我的。不会像爸爸那样抛弃我们的，我的秦知节不会的……
6
“怎么躺在沙发上睡觉，天要冷了，注意着身体。”
我望着刚刚下班回来皱着眉的秦知节，什么时候起，我们连称呼都没有了呢？
从前，我们总会戏谑的称呼对方为“先生”、“夫人”，游戏名改成了“乐多”、“养乐多”……
果然还是走不下去了吗？
“看着我发呆做什么？发烧了？这么大人了，还这样不会照顾自己……”
看着蹲着用手为我测体温的秦先生，鼻子一酸，眼睛一红，“秦知节，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很想你……”
“唉……我什么时候说过。可是娴娴，我们不是圣人，不顾自己的生活无条件为别人付出。答应我，你家里的事，我来解决好不好？”
我想起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是在我一次次偷偷拿着家里的钱给弟弟，让他还车贷房贷的时候；是母亲一次次跪着哭着让我给外婆治病我全答应的时候；是……
我还是被旧思想的魔鬼拖进了深渊，被披着“亲情”外套的狼，一点点侵蚀。
而我，竟然毫无发觉。
“好！”
幸好，我的人生有了秦知节，他是我半生的救赎，教会我如何适度地帮助家里，如何强硬地拒绝蛮横无理的要求。
从此以后，我想我会每天都穿着美美的新衣服，活在光里。
7
三个月后，我居然收到了妈妈的快递。
在我纠结着还要不要看的时候，秦先生笑着说，“不打开看一看，怎么知道有没有惊喜呢？”
“可我怕……”我怂怂地看着帅的惨绝人寰的秦先生。
“那我们一起拆开看看吧。”
“好！”
快递打开了，是一件裙子，很漂亮，像是芭比娃娃穿的小礼服。布灵布灵的闪片、梦幻的白纱，满足了我童年对漂亮衣服的所有幻想。
“这是妈妈给夫人买的新衣服，开心吗？”
“嗯，妈妈……买给我的…给我的…新衣服……”我哽咽着，想着38岁的林娴终于有了妈妈买的新衣服。
“对了，这次回去遇到了给你改名字的赵姨。”
“哦？你们聊了什么吗”
“她说她叫赵来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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