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掉的灵魂，死掉的人

一

他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身体看起来僵硬了许久，只是他的右腿与整个躯体显得格格不入。

“他死了吗”，我怯怯的问道。

“死了，身体早就凉透了”，法医在一旁说道。

我也不知道他是在给我说，还是在给旁边的警察说。

“可以初步判定为自杀”，旁边的警察边说便记录着。

这般的仿佛的自言自语像针一般扎进了我的耳朵里，他怎么会自杀呢？

“他绝对不是自杀的，绝不是”，我歇斯底里的喊道。

旁白的人都向我看了过来，仿佛我像个杀人犯一般，从他们的眼神里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疯子。

“你是他熟人”，警察看了我一眼后，便向我大步跨了过来，仿佛我会逃走一般。

“我认识他”，我说道。

“你谈一谈他吧”，警察的口气听起来不像是在询问，而是在拷问。

“他……”，我想到了刚认识他的时候。

二

“买水了，买水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嘶喊道。

我抬头瞥了一眼他，记忆最为深刻的是右裤腿在风中随风飘荡。风景很美，风也刚好，但那随风而飘的空荡荡的裤管却显得极为突兀。他坐在轮椅上，水整整齐齐的装在纸箱子中，那纸箱子就压在他的大腿跟上。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疲倦，整个人洋溢着一种向上的精气神。

“来瓶矿泉水不”，他冲我说道，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当时的我并不渴，但看到他那灿烂的笑容，看到了他那空荡荡的裤腿，看到了汗水从他的脸上一滴滴落下的时候，那种对别人的悲悯开始作祟了。“给我来两瓶矿泉水”，我缓缓说道。

“两瓶？”，他疑惑地问我。

“嗯”。

“好嘞，这是两瓶水，拿好了”。

第二次碰见他的时候是一个月之后了，我要坐火车去外地，在火车站外面看到了他。他依旧是坐着那辆轮椅上，依旧是那样叫喊着，只是脸上原来那种仿佛就要外溢的微笑与幸福已经不见了。他板着个脸，叫卖的声音也远不比之前的洪亮了。偶尔也有几个过来买水的人，他只是机械般的递给他们，机械的收钱，再也没有那种“好勒，这是你的水，拿好”欢快的声音了。

三

之后就再也没有碰到过他了，但他那种奋进向上的精气神依旧深深印在了我的心中。一个残疾人，也努力的去挣钱去改变自己的生活，不像那些躺着去乞讨的人一般，他还有尊严。

或许我这些话说的有些过早了吧。有一次和几个哥们吃饭的时候，吃饭吃到兴头，大家谈起来自己最近遇到的一些有趣的事。

“前几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我中什么大奖了，但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人太没有一点骗子的职业精神了，普通话太差了，我一听就听出来猫腻了。我连续问了几个问题，对面就傻眼了，自己把电话挂了，我再打过去就已经打不通了”，一哥们笑着说道。

大家哈哈大笑，瞬时话匣子都打开了，大家都讲起了自己有趣的经历。

“前几天我去商业街的时候，看到一个残疾人在那趴在地上乞讨”。

听到这里我心里不仅咯噔一下，脑海里突然想起了许久之前碰见的那个脸上满是笑意的他。

“我看他怪可怜的，没有了一条腿”。

“没有腿，是他吗”，我心里又一惊。

“他没有的是哪条腿呀”，我突然问道。

“哈哈哈，我哪里记得清是那条腿，好像是右腿吧。他旁边有个牌子，说他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让大家怜悯一下他，给他一点钱”。

我满脑子都是“那他的轮椅呢，他为什么不接着卖水了呢？”。

“我过去给了他十块钱，他却不说谢谢。一双脏手突然抱住了我的脚，冲我嬉笑，让我多给一些钱”。

“那还是原来的那个他吗”，我心里一直在问自己。

“当时我就生气了，这乞讨都变抢劫了。我突然灵机一动，他不是说他好久没吃饭了吗？我就又给了他五十脱了身，他拿到五十高兴的不行，嘴上一直说，谢谢，谢谢，那种恶心的笑容，至今我也无法释怀。”

“随后我买了十块钱的馒头，他还在那儿乞讨，他又用他那脏兮兮的手抱住了旁边的一个人，又是那个令人恶心的笑容。我径直走向了他，将馒头扔在了他的面前，你不是饿么，要钱干撒，这有馒头，管饱。我看你是真饿，还是一个以为自己是残疾人的骗子。我说道，残疾人那三个字的的时候语音压的特别重”，朋友接着说道。

“他的脸慢慢变红了起来，抱着路人的手也松了开了，他抬头望了我一眼，又随即低下了头，看了看自己那条没有腿的裤腿。他伸手向馒头拿去，然后向自己的嘴里塞去，然后吃了一个又一个，我也忘了他吃了几个。”

“那后来呢”，我追问道。

“后来呀，他就爬走了，我也没在注意他了，反正我的目的达到了”，朋友的口气听起来没有丝毫的起伏。

四

那一刻我猜想原来的他是彻底的死掉了，他的灵魂也是死掉了。

原来他也曾向上追求过美好的生活，他也觉得他也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自食其力。但他失败了，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残疾人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了，那一刻他妥协了，用自己的自尊为代价，利用自己的残疾博取大家的同情，苟且度日。又一次，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击碎了他的自尊，把他的自尊踩在了脚下。从别人的眼神之中，他知道自己原来是多余的。

他爬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的灵魂是死掉了，如今看到了他的死，我却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竟然真的死掉了。

看着他那僵硬的尸体，他的的确确是彻彻底底的死掉了。

那他的死该到底该归结于谁呢？

我们每一个人谁又敢说他的死与自己无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