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三毛
12岁多一点,我也是一个初中学生了,仍上美术课,画的是静物,蜡做的水果,对于蜡做的东西,本身便欠缺一份真正水果的那份水分饱透而出的光泽和生命,是假的色和不自然的光,于是心里又对它产生了抗拒。也曾努力告诉自己——把水果想成是真的,看了想上去咬一大口的那种红苹果;用念力将蜡化掉,画出心中的水果来。可惜眼高手低,终是不成,而对于作为艺术家的美梦,再一次幻灭,这份挫败感,便又转为文字,写出“秋天的落叶,如同舞倦了的蝴蝶”这样的句子,在作文薄上,得了个满堂红彩加上老师评语——“有写作潜能,当好自为之”的鼓励来。
实在热爱的仍是画,只因不能表达内心的感受与万一,才被逼去写作文的。这件事,爱画的心事,使得我虽然没有在热心去上美术课,却注意起画册来了。
我的堂哥懋良,当时是与我父母同住的,因为大伯父与大伯母去了一阵香港,堂哥念师大附中时我尚在小学,只记得他在高中时爱上了音乐,坚持不肯再上普通学校,并且当着我父亲——他叔叔的面前,将学生证撕掉,以示决心,大人当然拿他没有办法,只有忧心忡忡的顺着他,他去了作曲老师萧而化那边,做了私人的学生。
我看的第1本画册,一巨册的西班牙大画家毕加索的平生杰作,就是那个一天到晚弹琴不上学的二哥给我看的东西。
二哥和我都是家中的老二,他是大房的,我是二房的,我们两匹黑羊成了好朋友。看见毕卡索的话,惊为天人。嗳,就是这样的,就是我想看的一种生命,在他的桃红时期,蓝调时期,立体画、变调画,甚而后期的陶艺里看出来一个又一个我心深处的生命之力和美。
过不久我也休学了,步上二哥的后尘,休学后被带去看医生,医生测量我的智商,发现只得60分,是接近低能儿童的那种。
我13岁了,不知将来要做什么,心里忧闷而不能快乐,二哥说,他要成为一个作曲家,今天在维也纳的他,是一位作曲家,而我也想有一个愿望,我对自己说,将来长大了,去做毕卡索的另外一个女人,急着怕他不能等,急着怕自己长不快,他在法国的那栋古堡被我由图片中看也看烂了,却不知怎么写信去告诉毕卡索,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女孩子急着要长到18岁,请他留住,不要快死,直到我去献身给他。
可是人太小了,快长大的愿望不能用念力中使身材丰满,而我的心灵一直急着吸取一切能够使我更成熟的东西,回想起来那些人为的间接人生体验,终因实际生活的直接经验太少,而无法自然结合,那是勉强不来的,急着长大,使我失落了今生无法再拾回的少女时代,虽说那是十分可惜的是,倒也没有真的后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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