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裹挟着寒意侵占在了十一月的季节里，破败的房子裂痕斑斑，勉强的阻挡着冬日里的恶劣天气。秦氏用她那一双红肿而又生满冻疮的手反复摩擦着秦若的小手，呵着气给她取暖。窗纸早已被吹得凌乱不堪，挣扎着不肯离开，秦氏轻声叹息，低微的叹息声砸在秦若幼小年岁的记忆里，碎碎片片皆是心酸，她知娘亲不易，但也无奈。
在秦若试图模糊的记忆中，始终有一段清晰而又温暖的画面，那个被喊作爹爹的男人曾给予她与娘亲所有的美满，简单而平凡，知足的如她最喜爱吃得桂花糕点，上面溢满了香气和甜蜜。他对娘亲相敬如宾，对她捧在掌心，视若珍宝。爹爹会给她编织漂亮的花环，给她打磨精致的手串，会把她圈在怀里用坚硬的胡子去扎她粉嫩的小脸，扎得她泪眼朦胧时，他又不知所措的去哄她。而所有的美满却从村民窃窃私语到堂而皇之中炸裂，分崩离析，溅成粉末。秦若生就一双紫瞳，星光熠熠，明澈动人，那双紫眸在村庄是个异类，也许在中原也是一样。爹爹试图保护她们，可是终究抵不住家族的压力，一纸休书终把她同娘亲赶出家门。
娘亲无能为力，与爹爹解释，却仍换不来连理好合。娘亲是外族人，她有着那种不同于中原的高挺鼻梁，因帝都同邻边有商道往来，她执拗的随外祖父一同来中原，却因流寇袭击而失散，被爹爹所救，她以身相许，他相爱以待。娘亲告诉他，女儿不是异类，她的家族也有着紫眸，这不奇怪。他信，泪眼婆娑，却决绝转身。娘亲带着她一路颠沛流离，从村落来到帝都。以綄沙而换取生计，日子过得艰难而凉寒。娘亲是疼她，爱她的，可是这份感情里还参杂着怨与无奈。她怨爹爹，也怨秦若，后来连带把自己也给怨了，而那份无奈似野草疯长，吞噬着她曾经的恬静与温婉，性情也越发郁郁寡欢。
日子过得缓慢而绵长，阳春三月时，草色渐长，却还透着料峭寒冬的气息，秦氏一场大病，身体愈加差了，病好之后，身体却不复从前了，每每看秦若时，却总是在叹息，一声声让秦若压抑，她想劝慰却无从开口，秦氏在日渐消瘦中郁郁寡欢而离开。秦若一下成了孤儿，娘亲那微不足道的保护伞也给撤走了，她的紫眸人尽皆知，也成了负累，人们总是喊她妖孽，她笑，嘴唇凉薄，十一岁的孩子眼眸里寻不到半点星火，有着比灰烬还要深得绝望。她乞讨，遭受冷眼，拿着讨来的铜板买了包子、馒头却被其他乞儿哄抢，她倔强的攥着手心里最后一点食物，即是被打的伤痕累累，却也百折不挠。
是叶枫把她从那些乞儿中挣脱出来，而她生命的所有转机在遇见叶枫时已被牵引动了方向。初遇叶枫时，她已饿得眼花缭乱，任何一点食物的香气都能让她的味蕾挑动，吸引她味觉的香气是眼前的一家小饭馆，她一步步的小心翼翼趁着伙计去忙其他客人时，溜入了店内，叶枫的桌前点了一盘香汁鸡翅，一双眼睛放着精光，犹如猎豹看着食物一般，皆是颤喜、明亮，叶枫对香汁鸡翅的美好食欲在看到秦若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眸和一双脏兮兮的小手却已不由分说的探入盘中时，都已土崩瓦解了。他蹙眉，看了秦若一眼，做了个让的手势。她吃得干净利落，片刻，只剩下了满桌的翅骨，意犹未尽间低头看着粉白干净的盘子，心里有些愧疚，叶枫瞅着她后知后觉的歉意感忽而笑了，秦若不可置信，她所有的待遇中，冷落、白眼、欺辱都有，唯独笑不曾这般明媚过，在她坚硬、固步自封的世界开出了细小的花朵。叶枫说，你可愿随我一起？秦若点头。她在叶枫的宅院里同着其他下人一起做着使唤的丫鬟，和听话的奴。对于叶枫她心存感激，不问缘由，他的生活起居比任何一个下人都要悉心照料。叶枫有着温柔的眼，好看的眉，却还同她一般有着凉薄的唇。她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他。
叶枫喜吹箫，秦若常常在闲暇时躲得远远的偷看，偶尔被叶枫撞见，她脸色绯红的抛开。时光悠悠，渐次在叶枫的箫声中流淌，这年，秦若十六，出脱的越发美丽，神采熠熠。秦若换了素净的罗裙，梳着简单的鬓。眼眸里多了欢喜，只是对他。叶枫望着她的紫眸，赞叹，如此美，让琉璃玉都黯然。她欣喜，面带笑意。
有一姓姚的富贵公子对她爱恋痴迷步步紧追，给她写了一封柔情蜜意的书，秦若看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好好的诗词歌赋被他改得面目全非，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竟被他篡改成一日不见，三秋都嫌少。又过了两日又送了一盆并蒂莲，秦若看着那盆粉白娇嫩的花，笑得如明媚春光，手指在那朵并蒂莲的花朵上来回，姚公子看得激动，想来这秦若也有喜欢的东西，眉目带笑的眼角都眯成了一条线。却见秦若的手指捏着一朵花，轻轻用力，那朵花便脱离了枝干。并蒂莲，也只是美好意愿的一种说词并不是坚不可摧，你看，就算我们有感情，也如这并蒂莲一样，会掰得。姚公子那眉开眼笑的表情僵在了脸上，晃了晃神才尽数收起，一拍折扇，秦若，于你，我不会放弃的。叶枫闻知此事，问，秦若，你喜欢他吗？秦若摇头。叶枫便没在说话，已是去吹他的萧，秦若笑了笑掩去脸上的失落。
姚公子那句掷地有声的话语，秦若只当灰尘散落，不曾理会。她低估了姚公子的耐心和厚脸皮的程度，那日，叶枫让她去一品斋买些上好的砚台和墨汁，她刚出门没多久就碰到了姚公子，姚公子笑着攀谈。秦若，好久不见。
秦若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在叶枫门前让小厮守了三天，还恬不知耻的说好久不见。
姚公子笑了笑问，秦若，你去哪里？
秦若顿住了脚步，姚公子，我很忙，没时间与你奉陪。姚公子说得和颜悦色，没关系，你忙你的，我随意。
秦若看着他，无力感丛生，你难道不知道察言观色吗？
姚公子咧着嘴笑。知道啊，我还知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秦若闻言，只差一口鲜血没有从喉咙间涌出，对他倍感无可奈何。一连几天她都不再出门，墙外的姚公子坐不住了，探着脑袋的往里张望，打探消息。
八月，桂花飘香。庭院的几棵桂花树开满了细密的花朵，秦若把收集来的桂花晾晒，泡茶。身后有着檀木香的味道，让她条件反射的回过头来，看到姚公子那张笑容满溢的脸，他乐呵呵的伸出手摆了摆，好久不见，秦若。秦若只感觉额头青筋暴跳，这人是躲也躲不过吗，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跑到人家里同人打招呼，叶府的下人是摆设吗？秦若眼波转动间同他打招呼，姚公子，近来可好？
姚公子闻言，甚喜，眼角带笑。还好！还好！
是吗？秦若唇齿轻启。快步走了几步，转角不见了身影，姚公子还未明白怎么一回事时，秦若已经把一条体格硕大的家犬给牵了过来。姚公子转身就跑，却在翻墙头时，硬生生的挨了家犬的一爪子，痛得哎呦一声，人也连带着滚下了墙。叶枫听到声音，走了过来，看到家犬，几下思量，明白了原委，说，秦若，你这做得有些过了。她低头，承着他的评批。
伤筋动骨也要一百天，姚公子伤了皮肉，硬生生的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没了姚公子的打扰，秦若过得悠然自得。同着其他姐妹闲暇时坐在门前，依着时光，学着女红，偶尔还能窥着叶枫的俊容。秦若感觉自己太笨了，女红学了一个月，手上扎了千疮百孔，一副染着血渍斑点的绣帕终于完成，叶枫唤她时，看到那副绣帕，颇为诧异，说，你在学女红？
秦若点头，谦卑的说，只学会了一点点。
叶枫浅笑，拿过细看。还不错，这幅芍药绣得虽不是惟妙惟肖，却还算有模有样。秦若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感，她想说，主子，我那绣的不是芍药，是牡丹啊。可所有的话都在唇齿间哽住，至此，不再碰触女红，学起了识字描红。
秦若没想到姚公子的百折不挠，姚公子伤好之后，生龙活虎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言语简落，你说，怎样你才愿嫁我为妻？
沧海成桑田，沙砾堆成塔。
姚公子一甩头，潇洒落拓的说，这不可能，说我能办到的。
秦若汗颜，对此无语，转身欲走，耳畔响起了叶枫温柔的声音，没有可能。他迈步上前，淡笑说，我会娶她，给她名分。秦若闻听怔在原地，心上犹如千层浪激起，却难再平。叶枫伸手把猝不及防的秦若揽在自己怀中，笑对姚公子说，姚公子是知理识趣之人，应是不会抢他人未婚妻妾的吧。他说得柔软轻绵，却是举重若轻。秦若躲在他怀里早已耳根红透，心跳骤加，她们的对话她听得也不太真切。姚公子眼波巨颤，血红一片，只感觉喉咙猩甜，一口鲜血涌出，人也跟着晕眩起来，被小厮架着离开。叶枫松开手臂。眉目淡扫。权宜之计，他应不会再来了。秦若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怅怅然的低声应了一句。
后来，秦若听说姚公子病了，病得还不轻，卧床数月，好了之后在也不来纠缠秦若了。
（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