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归途

01

“有本事以后就永远别进这个家。”

“不进就不进。我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最好再也别回来了。”

他一路狂奔，头也不会的消失在黑夜当中。他一直跑，跑到村头的那棵大大柳树下时，随便瞥了一眼继续跑。他跑过自己家里的田地，跑到了河堤上，身后的灯光变得越来越暗，如即将燃完的烛光一样，最终淹没在这无边的黑暗当中。

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当他回过头来向身后看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自己村庄了。他渐渐地放缓了脚步，由跑变成了走。此刻夜已经很深了，黑暗像墨一样给这天地上了色，周围都静悄悄地，死一般的寂静，他却丝毫不害怕，他现在什么都不害怕。偶尔会有一阵冷风吹过，渐渐风干他脸上的泪水，留下了两道苍白的泪痕，可是在这黑夜当中是看不到的。他任凭这寒风随意地侵袭着全身，他丝毫不感觉到冷，因为现在没有什么比他的这颗心更冷了，甚至他自己能感受到他的心在这一刻开始结起了冰。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走着，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处？他只知道离他的那个村庄越远越好。他就这样一直走着走着，也感觉不到累。

黑暗慢慢地褪去，天边泛起了白，天空中弥漫着一团如纱似的薄雾。终于他来到了一条公路上，见到一班开来的客车，就上了车。

“请问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怎么收你钱呢？”

“那让我想想？”

“好了没？后面还有其他人等着买票呢？”

“这车开往哪里？”

“省城？”

“那我就到省城。”说着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摸出一沓钱，零的，整得都有，他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从很早就开始偷偷地攒钱了，这钱一直都藏在他身上。付过钱后，他呆呆地望着窗外，看着车窗外路边的树飞快地往后退去，他明白他这一走意味这什么，可能自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02

他叫王冲，在家里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在他前面那四个女孩，自然都成了他的姐姐。父母一直都希望他能留在这片土地上，跟着他学习这木匠的手艺，最起码也在这小城里吃穿不愁。

但他从小就有一个愿望，就是有一天能离开这个小村庄到大城市中去。所以这天父亲让他跟着他学手艺，他你死也不肯，又与父亲吵起了架。父亲歇斯底里地骂着他，说他不安分，整天想着到大城市中去，你知道大城市人心有多险恶吗？不如跟着他这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多好。可是他执意不肯，他坚定地说“再难我也不怕，我就是想出去，不想待在这个小地方。”父亲听了后气的牙齿咯咯作响。于是有了上面的那段对白。

可是令他父母想不到的是他这次确实走了，而且走了却再也没有回来。可能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他这次真的铁了心，走的是那么决绝。其实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以前是从来就没有走出过自己的县城，如今已坐上了去往另外一个城市的车上，没有人会想到他离开的的决心竟如此坚定。

03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这些年他先后辗转过十多个城市。如今他已是一名大公司的老总，虽年纪轻轻，可是做事雷厉风行，心机颇深，这与他的年龄丝毫不符，公司上下对他又是敬佩又是忌惮。

显然他的梦想实现了，他如愿地过上了城市的生活。可是如今他过得并不开心，因为一直有一个问题在困扰着他，甚至达到了魂牵梦萦程度，这让他痛苦不已，每天晚上睡不着觉。这个问题便是虽然他现在事业取的了成功可是内心深处却无比的孤独，失落，仿佛缺少了一种东西，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也猜不到。

问医无数，可是没有一个人能解决他的问题。最终一位朋友为他介绍了一位大师，让他不妨去试试。他并未对这位大师抱太大的希望。来到这后，大师问过他的情况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的心没有了安放的地方，你应该试着找到你的心可以寄托的地方。”

“去哪里找？”

“家”

“可是我已经离家二十年了。”

“那也要回去。”

“回到家就能找到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那还要看你自己。”

大师说过这话后，就摆了摆了示意他可以离去了。

他别过大师后，放下手中的工作，交代完毕后便出发了。

04

此刻他身着一身价格不菲的西服，打着漂亮的领带，手腕上戴一块手表闪闪发光，皮靴擦的铮亮，拿着皮包坐在头等舱内。这时一位空姐走了过来，先是礼貌地弯了下腰，然后温柔地问到“先生您需要不需要一杯喝的？”

“一杯咖啡。”他头也没抬地答道。

喝过咖啡后，他就靠在柔软的桌椅上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到了省城。下了飞机，出了机场，他随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坐上了车，“到省城汽车站。”几乎就没瞧一眼前面的司机就从口中说了这句话。开车的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他，有的没地跟他搭着话，他只是随意的敷衍了几句后，就不想再说话了。因为这趟回家他心里一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的父母，此刻离家俞近心里越是烦躁。可是就是这简单的几句话司机便从中知道，他对这里不熟系。就在路上故意绕了些路程。

等到了车站，他付过钱后感觉肚子有点饿，索性就近选了一家饭店进去了。刚进门立马就有三四个小姑娘围了过来，又是拿菜单的，又是倒水的。他接过菜单来回看了几遍，最后点了一份牛肉面。因为他从小就喜欢吃牛肉面，虽然现在有钱了可喜欢吃面的习惯还是一直没有变。

“您好，先生您只要一份牛肉面吗？还需要其他的吗？我们这店里还有好多特色菜？你看需要不需要？”

“就一碗牛肉面。”

服务员记下后，扭过头便是一脸鄙视的神情，惺惺地离开了。面一端上来，他先瞥一眼，这一眼就知道肯定不如小时候那样的美味。可是肚子确实饿，就立刻夹了一口放进口中，心里想着，这和以前的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只是因为太饿了，况且这面本来就不多。

吃过饭，他到车站买了回县城的票。上了车他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做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位年轻的学生模样的一位女孩上来，看了一眼走到他的身旁礼貌地问了一句“哥哥我可以坐着吗？”

“当然可以。”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如邻家妹妹一般，他爽快的答道。

话匣子一打开，两人便滔滔不绝，甚至有种想见恨晚的感觉。途中她提前下了车，下车的时候她还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车开了，他的视线还没肯从窗外收回，想着刚才的她，他总是会忍不住的笑，车已经开出了好远了，她还是一直在呆看着窗外。

车到站了，他习惯性地顺手去提身边的皮包的时候，却已发现抓了空。此刻他感觉到一丝不妙，低下头却发现哪里还有皮包的影子。此刻他静下心来去回想今天所经历的，才知道原来今天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偷偷地拿走了。

他此刻恼羞成怒，他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的，钱包啦什么的，包括自己的手机。如今下了车没了手机连电话打给谁就不知道，因为他不知道其他人的电话号码，就连自己的都不知道。想了想还是算了，反正离家就剩下一小段路了，刚好可以看看他这个离开二十年之久的小村庄如今变成了什么样。

他就这样走在了回家的小路上，天边的夕阳撒下了最后一抹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这是一张历经了风霜的脸在夕阳的映照下更显沧桑。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的行人时不时的向他这里投来异样的目光，因为他这样一身打扮的人，步行在这样泥泞的小路上，怎能会不惹人注意。可是他毫不在乎，因为这样的眼光他见得多了。

看着路边景象，二十年前的种种再一次浮现在脑海当中。他想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样做有错吗？去追求自己的梦想有错吗？向往大城市的生活有错吗？应该没错吧。可是父亲让他自己留在家乡想来也没有错。但是谁错了呢？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成了这个样子。

05

终于他走到了村头，一眼便认出了那棵大柳树。树还在，刹那间以前和小伙伴们玩耍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他循着脑海里记忆当中家的位置，来到了家门口，以前的破瓦房已被眼前的楼房所取代。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否还尚在，他在门口站了好久，内心百感交集。最终他抬起了手颤巍巍地敲着门，然后从屋里传出了一道苍老的声音“谁啊？来了。”

门还未完全打开，母亲便一眼认出了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儿子，顿时泪流满面，颤抖着手朝屋里大喊着“老头子你看是谁来了？”

儿子此刻也难掩心中的相思之情，痛苦起来，扶着母亲走向屋里。

进了屋母亲冲着父亲大声喊道“咱们冲儿回来了。”

坐在床上的父亲仍没下床，眼睛始终盯着电视，淡淡地说了一句“先坐下来休息休息吧。”

母亲没好气地说了一句“都二十年了怎么还和当初一样，什么气不能消。”儿子此刻也没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等吃过晚饭后，母亲告诉他父亲在屋后的田埂上等着他。他没说一句话，只是悄悄地来到田埂上。看着他背着站在那，嘴里吊着他那一杆旱烟，他知道他老了腿脚已不像当前了，不由得心头一酸。过了好一会儿，“爸”终于一句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在心里酝酿好久才说出了这句话。父亲这才缓缓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你来了。我知道这些年你狠我，怪我把你留在这里。对不起，今天我向你赔罪。”说着就跪了下来，两膝深深砸在地上，只听扑通一声。他也立马跪了下来，然后哭着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这些年我不该顽固地一去就是二十年，不给你们一点消息，让你们为我担心，是我不肖。”

06

这夜过后，第二天父亲领着他到以前的邻居家，那晚父亲宴请了所有的邻居，还有以前他的那些小伙伴。他看着那些小孩子，眼睛里水汪汪，在黑夜当中特别亮，他给他们发了好多的糖果，那些都是以前他爱吃的，如今他们也都喜欢。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那样天真无邪的样子。不像现在这样不是每天和客户勾心斗角，就是整天忙于应酬，应付着酒桌上那些虚情假意的人。

这个晚上他喝的烂醉，也喝的开心，因为他今天终于放下了身上的的枷锁，也放心了戒备。他看到每个人脸上真诚的笑容，看到了孩子们如他们眼睛一样清澈的心灵，看到了以前那个保持着善良，纯真的自己，看到了父母和邻居对他的爱。

原来他整日的不安，皆是因为内心没了爱，没了当初那份纯真和善良。以前他把这些弄丢了，现在他又找了回来，他想以后不会再丢了。他很庆幸自己还有故乡可回，还有家可回。

他现在终于也明白了有人性的地方才是故乡，有爱的地方才是家。成长不过是从逃离家乡，再回到家乡的一个过程。不过是不知道到了最后还有没有家乡可回。

他借着这温柔的月光，就着这一片欢声和笑语，这一杯他与明月对饮。他望着天上的月亮渐渐变得朦胧，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开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