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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邻人多是从前的农场职工，家门口通常都会种几棵树。
初春的一日，我路过邻居赵姐家，她仰着头，用木头棍子在树上轻轻搅和着什么。我细看，她不是搅和，是在锯，把小锯子绑在木棍上端，在锯枝头新发的叶芽呢。旁边两位邻居兴致勃勃地看，不大一会儿功夫，锯下一堆鲜嫩的叶芽来。“赵姐，您在锯什么好东西呀？”我问她。“我锯香椿！你不知道这是香椿吗？”啊？我忙跑过去看，原来，香椿芽是这么摘来的啊。原来小区里除了种石榴树，还种了香椿树。以前我还以为是人爬上去摘香椿啊，又担心枝干很细，人掉下来怎么办？秘密原来如此啊。
目睹了香椿芽的采摘，我自然也沾光了，还不等赵姐来赠我，另一位贤邻刘姨从屋里兜来一大把香椿芽，说人家给她的，她吃不了，分我品尝。言谈间，她说起椿的区别：“菜椿和香椿看起来没分别，可菜椿没有香味儿，还特难吃；臭椿和香椿长得像双胞胎，可是有毒，更不能吃了；只有香椿是名符其实的香！吃惯了的人，年年春天惦记着吃。”我对她们擅长吃椿佩服得五体投地，崇拜地看着她俩。赵姐笑一笑告诉我鼎鼎有名的香椿鱼怎么做：“你把两颗鸡蛋敲开，搅在不多不少、不浓不稀的面糊中，把裹着面糊的香椿芽放入温热的油锅，直炸到焦黄即可。”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再三告诫我：“炸香椿可不容易，我对面那家邻居，连着炸几次都失败了，不是焦黑就是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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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炸香椿鱼会有那么难吗？我满怀好奇地回家，必须试试才知道难度有多大。大火、中火还是小火？当时忘记问赵姐了，忽想起她说的“温热”一词，那应该是中火。如法操作起来，我居然成功地把“小鱼”一条条捞上岸，很气派地摆在雪白的盘子里，金灿灿黄澄澄，貌似真正的炸小黄鱼，香气扑鼻。配着白粥，宝宝大快朵颐，她叨唠着夸我说：“妈妈呀，你怎么这么能干呀，你会把菜做成了鱼，还没有骨头和刺儿。”宝宝和爸爸连吃三盘香椿鱼直呼过瘾，我得意坏了。
我初战告捷，克服了“炸香椿鱼”这道传说中的难题，兴奋地向刘姨和赵姐汇报厨事战绩，她俩觉得我孺子可教。刘姨又笑眯眯地传授我香椿豆儿这道佳肴制作法：“非常简单，你把生香椿洗净切碎了，铺在盘子里一层，把煮熟的黄豆或青豆捞出锅，趁热覆在香椿上，洒上盐、香油，一搅拌就得，热腾腾的豆子把香椿烫熟了，豆和椿一起品尝，香得别提了！”刘姨眉飞色舞，连同两手也一起热闹地比划着，简直像导演在说一出精彩大戏。我一听就掉口水，又立即行动。当晚，一碟漂亮的香椿黄豆，黄绿相间，清新喜悦，配着黄澄澄的小米粥，热腾腾的白馒头，宝宝和爸爸又大快朵颐。
凉拌香椿
香椿豆吃过后一周，又一位芳邻晚上顶着星光，11点来敲门。赠我一大袋子盐水香椿，说是她爱人从河北老家农村带来的。我一听就高兴，赶紧谢过她，回去打开袋子一看，足足有一斤香椿芽，被一位我不曾谋面的远方农人用淡盐水煮好，控干水份，整整齐齐码成一大堆，让我有种不劳而获的窃喜。尝一口，和我平日吃的很不相同，大约被真正的乡土滋养的缘故，每枝香椿都特别肥嫩，淡淡的盐水腌出一种我平日没有品过的香味。
赠我香椿的芳邻第二天告诉我：“我对香椿深恶痛绝，闻了头疼恶心，又不忍浪费，市场上一两卖好几块钱呢，丢了可惜，于是夜半叩门赠你。”我对她不能成为香椿的知己深感可惜。俗语说天上掉馅饼坐享其成，芳邻半夜赠香椿后，我以为天上掉馅饼真的有可能发生。有了现成的腌香椿，刘姨和赵姐教我将腌香椿切碎拌蒜泥，作为凉面的浇头，香椿凉面吃起来也别有风味；她们还教我把香椿切碎了和鸡蛋液搅匀，撒盐加葱花，待火热油开时，香椿和鸡蛋液一起倒下锅，像在调色板上把香椿和鸡蛋进行了混色，黄中透绿，被热油把液体迅速摊成固体，形成漂亮的饼状。鸡蛋的柔软与香椿的脆香混合在一起，尝一口，真的是别有异香也。
说起来，我在草原上长大，自幼没见过香椿更无缘吃过。我在北京上大学时，课余当小时工勤工俭学，在赤日炎炎下，爬在十六楼上擦玻璃，挥汗如雨后，那家主人在给我工钱以外，另赠我一袋子黑乎乎的树叶般的咸菜。我带回来配馒头开水，黑树叶的味道难以形容，入口生香，用它当菜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生活。但那时我不知道黑乎乎的树叶是谁，它不声不响地安慰了我寡淡的肠胃，使缺油少盐的日子变得奇妙生动，给我留下深刻的记忆。过了几年，我又去上学，吃饭时，一位女同学拿出一大瓶子黑乎乎的叶子就饭，顺手夹了一筷子赠我。我和那熟悉的奇香重逢，才知道了它的名字原来叫“香椿”。同学告诉我，这是她母亲腌的香椿，先把香椿晾在通风阴凉处，晾干了，然后直接用盐腌制，揉搓之后用石头压紧压实，然后密闭。母亲腌一次全家可以吃一整年。她来上学时带了一大瓶，自小熟悉了这一口，到哪吃饭都离不开。
我在北京上学只吃过两次腌香椿，连真正的香椿树都不认识。我和刘姨、赵姐成为好友后，园中多有香椿树，她们教会我如何吃新鲜香椿，又不可不谓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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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做过香椿煎饼、香椿酱、香椿豆腐，我的味觉和嗅觉被全方位调动起来，享受如此丰富而美好的香椿。它的频频光临寒舍，使我蓬壁生辉，使我满心春光。我出门散步，路遇香椿树，总要不自觉行注目礼，感谢它受益我的人生。
早在2000多年前的汉代，大江南北民间食用香椿，甚至成为进贡皇帝的美食，如今，它又和我，有着“数见如同初相见”的缘分。香椿和春天有关，和春天的某一刻有关。春天百花盛开，天光融融，柔风细雨，它不是花，它是叶，却比一切香花都更使我依恋，用它丰富的、一言难尽的味道启示给我一种生动的活法——无论生活怎么揉、搓、腌、渍、蒸、煮、炒、炸……尽可以保持自己内心丰富的情味。
识得香椿的好，我和它常常约会，心怀秘密的喜悦。我说不出它具体的香味来，就像此去经年里的往事，很难具体描述。吃椿的日子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日子，无须具体到酸甜苦辣，椿的味道，是日子的味道，宽大包容了那些杂陈的五味后，它奇妙的香味使人回味悠长，欲诉还休。
椿这个字的布局很妙，木字依着春，添上一个香字，把整个春天的风韵都包涵其中。无论具体到哪一种春花的香味，都不似香椿的香，更符合一个家常女人对春天的品味和感受。它的香味在我心里，不光“绕梁三日”，还要“绕梁”至“三秋”。只要还过着日子，春天总还要周而复始地来临，使我这样生在底层的草木之人，在春天过去了的季节，对下一年的日子，有着温暖的盼望。
202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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