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我们辗转在回老家的路上。彼时正是午后,阳光肆意挥洒,春天的融融暖意裹在身上,分外舒服。路边的树上不时有鸟雀在飞来飞去,女儿惊喜地欢呼,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而我一坐进车里,就觉得难受。晕车的老毛病,让我每一程都在忍受煎熬。我紧紧地攥着塑料袋,里面是难闻的呕吐物。在公交车的后视镜里,我看见自己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中途有人上车,女司机将车停在路边,亲自卖票。她看见我无力地靠在座位上,关切地问:“我再给你一个塑料袋吧?”
我点点头。她递给我一个黑色的袋子,然后伸手去接我手里装有呕吐物的袋子。我愣了一下,觉得不好意思,随即将袋子系紧。她接过去,扔到路边的垃圾堆。
胆汁都要吐出来的我,胃酸痛难忍,心里却有暖流涌动。我虚弱地跟她说“谢谢”。我自己都嫌那泛黄的液体难闻,没想到她却不在意。
车子在路上平稳地行驶,我稍微好受一点,就开始关注这位好心的司机。
及肩的黑发随意的散着,黑色的羽绒服显得落落大方,细长的颈上系着紫色的丝巾。在倒车镜里,我看到她的脸细腻白皙,妆容精致,镶钻的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眼睛里一半是温柔,一半是犀利。
她注意到我在看她,就朝我一笑,酒窝里立刻盛满了妩媚。
我突然想起一位中学女同学——田丽。当年,田丽就爱这么笑,被同学们背地里骂作放荡。
不知道为什么,当一个人与众不同时,便会遭到群体的恶意污蔑。本是单纯的学生,刻薄起来,也是极具想象力。
“你,认识田丽吗?”我犹豫地问,本能地觉得他们如此相像,必定有血缘关系。
“当然,她是我妹。”她又爽朗地朝我笑,“我叫田勇。”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本就晕晕乎乎的脑袋,那一刻更觉得恍惚。
“田勇!”我梦呓一样重复着,想起当年那个比我们高一届的秀气男生——田丽的哥哥。
为了维护妹妹,他跟同学大打出手,一改斯文,彪悍无比。
被取笑“娘娘腔”的他,一个人对抗一群混混,被打得头破血流!
车窗外的大树和田野在飞快地闪烁后退,我艰难地将昔日那个一腔孤勇的男生与眼前的性感女司机重叠在一起。
下车的时候,我们已经熟络起来,我要了他和田丽的联系方式。
当晚,在乡村静谧漆黑的夜里,我打开田勇的朋友圈。里面有很多他神采飞扬的照片。春天,他在花团锦簇里嫣然微笑;夏天,他在清凉的林荫下风情回眸;秋天,他在晕黄的夕阳里随风起舞;冬天,他在晶莹纯洁的雪地里踮脚嗅梅······哦,不不不,是她!
每一张都是那么美,美得自然,美得发光,跟田丽合影的那张,俨然就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
可是田勇从一个男人变成一个女人的时候,她经历了多少质疑,多少嘲讽甚至辱骂呢?
在这样一个传统的小城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包容度——即使看不惯,即使不喜欢,也能理解和尊重他人。而他该有多么大的勇气和力量才能走自己的路,成为自己喜欢的样子?相比田丽当年受到的伤害,他大概要承受一百倍,甚至一万倍。
隔日,我们去串亲戚。雨后的车站,地上都是污浊的泥水,我看见田勇踩着高跟鞋,一手拎着一只土鸡,一手扶着蹒跚的老婆婆走上车。
那小东西扑棱着翅膀使劲挣扎,不断散发出鸡屎的臭味儿。直到它的主人稳稳地坐在位子上,田勇才物归原主。老婆婆感激地说:“谢谢你,闺女!”
田勇再次妩媚地笑了,笑得性感又温暖,坦荡又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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