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大学毕业时,就业动员大会上,一位风光无限的学姐上台分享,最后却感慨万千地说了句:“深圳留给你最多的机会,就是成为剩女的概率。”
台下轰的一声全笑了,我笑得歪倒在了朱朱的身上,那时青春少艾的我们,还听不懂学姐话语中的寂寞。
多年后,我与朱朱,成为了深圳剩女万千大军中的两名。
在深圳,大龄女子在成为剩女的道路上简直是注定的。
深圳的生活节奏太快,男女之间往往早已没有认认真真谈情说爱的激情。
深圳的工作太忙,圈子太小,周末睡得天昏地暗,实在没有时间与精力来认识新的异性朋友。
深圳喧闹嘈杂,物欲横流,身在其中的人戒心重重,男男女女相遇后很少能有一个单纯的开始。
深圳结婚的成本太高,举全家之力,耗尽六个钱包也未必就能应付这所有的开销。
深圳,一座伤人之城。
我与朱朱也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二十九岁那年,我差点就要结婚了,但这玫瑰色的幻想只持续到婚前检查。男方发现了我是天生的乙肝病毒携带者,之后他就在我的生命里消失了,连一声再见都没说过。
朱朱的故事则有些狗血, 初出茅庐的她在长期的加班后,与日日相见的上司互生情愫,谁知这办公室恋情没持续多久,就被闻讯而来的上司夫人棒打鸳鸯。朱朱受此侮辱后,另谋新职,从此心如止水,再不涉情事。
就算是单身,生活仍得继续,在朱朱的建议下,我俩拿出了所有积蓄,在房价涨到没边之前,合力买下了一个小小的“姑婆屋”。
姑婆屋是我们入伙时, 同学朋友前来庆祝时戏称的。但我,在乍听到之时,心里却突兀的重重一沉。
没错,我是已然三十出头,未没有固定的男朋友,与朱朱合力买了房子栖身。可这,并不代表我愿意在之后漫长的人生之中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过。
我仍在期待爱情的降临,我总相信,我等的那个人,他只是迟了些,但始终会来。但这话,我没法跟朱朱说,她的情况跟我不同,她已经打定主意此生不嫁了。
日复一日,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我在父母的催促与自己的焦虑中心力交瘁。
一个周末,部门组织团建,去香港麦理浩径徒步,我体质不好,本来是不打算参加的,但上司强调,所有人必须参加,无奈之下,我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卖理浩径是香港最著名的徒步路线,它以西贡北潭涌为起点,绕过万宜水库,由东向西横贯新界,以屯门为终点,全长100公里。而我们所要行走的路线则为第二段,约13.5公里。途中会经过浪茄湾、西 湾、咸田湾三大沙滩,风景美幻,细纱柔绵。
风景虽佳,但实际走起来,对我这等从不运动的人来说,却是苦不堪言。一个小时后,我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同事们全不见了踪影。
但我倒也不慌。一来徒步之前上司就已经告知了集合地点,全员聚集才会出发回深圳,二来卖理浩径指示明确,随处可见标距柱,一路上亦有不少行人。所以我走走停停,看看风景, 并不寂寞。
过了浪茄湾之后,西湾爬山时,我明显的感觉到了体力不支,腿好象灌了铅一般,软软地直发抖。一不留神,脚下踩空,整个人就要向下倒去。
只听后面惊呼一声:“小心!” 然后我就跌入了一个强壮的充斥着男性荷尔蒙气息的怀抱。
勉强立起身来,我转身对着身前的人连声道谢。那是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身高约180,浓眉大眼,虽谈不上十分帅气,但自有一股英气。但最吸引人的莫过于他的身材,他穿着紧身的运动装,腹肌隐隐约约地显现着,手臂上的腱子肉上全是汗,油光发亮。
我不禁回味起了刚刚隔着运动装手下温热坚实的触感, 我的脸霎时滚烫起来,好象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他微微一笑, 柔声说:“不用谢,你的脚没事吧,我们去那边坐坐,我给你看一下吧。”
这下不止我的脸滚烫了,心也跟着噗通噗通的狂跳起来了。
经检查后,我的脚没事,但他为了我的安全,提议结伴同行,这实在是正合我意。
一路上,我完全记不起自己的疲累,也无睱顾及身边的美景,一心只系在了身旁的男人身上。
交谈中,他告诉我他叫宁浩,是香港驻港部队的一名士兵,是经过千挑万选过去的。平时军营是全封闭管理,一般不会外出。今天是拉练的日子,所以跟队友一起来徒步的,但走着走着就跟队友失散了。
“我跟同事失散了,他跟队友失散了,然后我们相遇了,这是天赐的缘分啊。” 我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临分别前,宁浩要了我的微信号码,他说他们在军营里偶尔也能用用手机,到时再加我进行联络。
我的心里跟喝了蜜一般的甜,这股甜劲,直到回到深圳后仍然没有消散。
回来后的几天,我一直魂不守舍,直到那天晚上,宁浩加了我。他打字过来说,自从分别后,一直都在想我,但现在才会机会拿到手机聊天。
我们聊了大概一个小时,我告诉他,我本以为,他一回去之后就会把我忘掉的,毕竟我的年纪比他大,长得也不漂亮。
过了几分钟,微信界面上出现了一行字:“年龄并不重要,而且,你在我心里,是最漂亮的,我真的很喜欢你。”
望着这一行字,我的眼泪顺着眼眶无声的流了下来。我觉得,上天开始眷顾我了。
自我三十岁后,经介绍,认识了不少的异性,但往往都是些歪瓜劣枣。不是年龄将近五十的,就是离婚丧偶,拖着孩子的。 介绍人在我委婉的拒绝后,还会假装善意地劝道:“岁月不等人,你别太挑了。”
我就要求一个年岁相当,没结过婚,没有小孩,与我彼此相爱的人,怎么就成了别人眼中的挑?过了三十之后,难道我就成了箩里被人挑剩的橙子,只能打折出售了?
我不服气,而现在我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告诉别人,就算我到了这个年纪,我一样可以找到一个爱我的小鲜肉,我长久以来的对爱情的坚持,是对的。
我与宁浩的爱情,随着日子的推进,稳步发展中。
一般一个星期,他最多会有三天会跟我聊聊微信。每次,他都会打上好多好多爱我的字眼,换着法子说我最他最爱的人,他的亲亲小乖乖。
我一日一日沉溺在这美好的爱情中,直至淹没。
朱朱是一个月后发现的,我们周末吃着饭,我手里握着手机一直打字就没停过,脸上始终春意盎然,朱朱假装怒意地叫我从实招来,我便原原本本的和盘托出了。
朱朱听完后,神色却似乎有些怀疑,她问:“那你之后还有见过宁浩吗?你们有视频电话过吗?”
我笑意盈盈:“宁浩是在驻港部队的,手机偷偷打字本来都不被允许, 哪里还可以视频电话啊,更何况见面了,他们没有重大事件,连军营都出不了的。”
朱朱欲言又止,想了一下,还是勉强着说:“那你们好好发展啊。”
我当然会好好发展,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的,我绝对不会放过。
情到浓时,我还是保有最后的一丝理智,我告知了宁浩我患乙肝的事情,宁浩非但没有嫌弃我,还安慰我,乙肝在内地算是挺麻烦的病,可在香港,那根本算不上什么,很多人都可以自行治疗痊愈的。
我的眼泪又一次扑簌扑簌地流了下来,和宁浩相恋的日子里,除了他不能长伴我身边,其它都太过美好,美好得我有时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半年后,有一天,宁浩在微信上联系我,说是他士官两夫妻之前为了能夫妻团聚,所以在香港买了一个房子,现在士官要调去其它地方了,所以就想尽快折价卖了房子,而他想买了士官的房子。
宁浩停了半晌,微信上又跳出了一行字:“青儿,我想跟你有一个共同的家,我想更多的见到你,照顾你,让你来香港安心治病 。"
他命中了我的软肋,这的确是我心里最想要的东西。
我问他要多少钱,他说,首付至少要两百万,他现在手头只有一百万,现在还有一百万的差额。
我脱口而出:“我有钱,只要我卖了深圳的房子,我可以凑齐一百万的。”
说完之后,我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闷闷的疼痛,但我顾不得了,我不能错这次机会。
我将卖房的意向告知了朱朱,朱朱听后,大为反对。
她说:“你就见过那男人一面,你凭什么认定他是你的良人?我早就怀疑 ,他很有可能是骗你的。要不然,为什么,他连语音视频都不敢? 很可能,在那端,跟你聊天的人根本就不是你那天见的那个人。你所见的人,根本就只是一个托。
我心里开始恼怒,但还是按捺着:“我说过了,他这是碍于纪律规定,没办法视频跟见我的,他是真心喜欢我的,绝对不是一个骗子。”
朱朱痛心疾首:“你醒醒好不好?你跟他认识不过半年,我跟你认识了十几年,我会害你吗?”
”你不是害我,你只是嫉妒我。“ 我忍不住说出了口,“你嫉妒我有人爱,你想我跟你一样,孤独寂寞地永远守着这姑婆屋,你可以这样过,但我不行。“
朱朱的脸色煞白,急急分辩道:“青青,不是这样的,我真的不是这样想的。”
“不是这样的,那你证明给我看,卖了这房子。”我语气冰冷地回应道。
一周后,朱朱从银行里贷出了一百万给我,我将房子一半主权过户给了朱朱,这是朱朱想出来的折中办法, 她还是舍不得她的姑婆屋。
也是,她不像我,没有爱情,只能固守房子了。
我将一百万悉数转帐给了宁浩提供的帐号。最后按下确认之前,我的手颤抖了。
我停下了操作的手。
“如果,宁浩真的是个骗子呢?”我的脑海里浮现了朱朱的话。
”可是,这里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你不冒险,哪会有以后幸福的生活?你还想以后过着被人挑来捡去,背后指指点点的日子吗?”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回应道。
我定下了神,按下了确认键。
第二天,宁浩微信上确认收到了钱,他说:“宝贝,你等我。”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在微信上消失了。
我这才发现,除了一个微信,我完全联络不到他。
但奇怪的是,我虽然有点怀疑,我更多的却只是担心他的手机被没收了。我跑去了香港,问遍了所有驻港部队的军营,没有找到。
到了后来,我一遍一遍地往那个显示着对方已不是你好友的微信上发着消息:只要你回来,钱的事我绝不计较。
我卑微到了甚至不介意他是一个骗子了,只要他继续骗,骗我一辈子,那我就能含笑饮鸩酒,无悔付出。
但骗子没给我这样的机会。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一直喃喃念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身在深圳多年,我不是没有见识过各式各样的骗局,但我遇到的明明就是真爱,怎么可能最后也变成了一场人们口中司空见惯的骗局。
我不明白。
半个月后,虽然极不情愿 ,我还是醒了过来,我仍然住在我与朱朱的姑婆屋里,只不过,现在变成了我每个月交房租给她,以便她偿还银行的贷款。
除了每个月初的房租外,表面上好象一切都没有变化,就跟半年之前一样。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緣,我心里的戾气每天都一再叫嚣着窜上来,压都压不住。
我每个星期都要去一次拳馆,在人形沙包上贴上照片,疯狂地发泄几个小时,直至瘫软在地上,只有这样,我才能平和地度过接下来一个星期的日子。
日子不好过,但总算慢慢在过去。
一年后,周末的一天,朱朱扭捏地拉着我说要告诉我一件事,我诧异地坐下来之后,她这才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她这一座冰山,最终还是抵不过同事的柔情万种,现在准备结婚了。
朱朱还说,她打算把现在的房子卖了,跟丈夫一起买个大房子。当然,卖房子的钱,她也会分我一笔,以便我出去安心租房。
我彻底呆住了。
过了将近十分钟,我强挤出一个笑容:“这是件好事啊,我出去买点菜,中午一起吃个大餐,庆贺一下。”
说罢,我匆匆地出了门。
在路上,我的牙齿格格作响。现在,朱朱他想抛下我,抛下我独自面对这一无所有的自己。我没有爱情,没有房子,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平?为什么朱朱在拥有了全部的房子之后,还能得到爱情?
而我一生所求不多,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我什么都没有,连一个顾影相怜的人都没有?
朱朱不知道的是,这一年以来,每次去拳馆,我在人形沙包上贴得最多的不是宁浩的照片 ,而是她的照片。
我是恨宁浩这个骗子,但我最恨的还是朱朱。我恨她为什么那么轻松放弃劝我,让我损失了自己的房子。我恨她为什么没有卖掉房子,让我眼不见心为净。我恨她为什么事后还收留我,让我时时回忆起那受骗的一切。我每个月的房租都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我的失败。它提醒着我想用钱乞求爱情,最后却只落得个钱去人空。它提醒着我今时栖居人下,毫无尊严。
而现在,在她得到一切之后,她想要抛弃我,就像抛弃一包无用的垃圾一样。
在我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她不能什么都有。
我进了菜市场,轻快地对着摆摊的大婶说:
“家里的老鼠太多了,来一包老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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