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江
一
冬花又挨揍了!
大刚的脾气近来越发地坏了。一早出门前,他让冬花到集上割半个猪脸蛋子,中午回来他要和股东们喝酒。然而中午股东们都不来,冬花早把猪脸蛋子全拌了黄瓜,现在冷冬数九的,都凝成一坨,没法吃了。大刚酒盅子一摔,瞪了眼先骂股东们都是些龟孙,再骂你他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瞅你做的这些吃食!冬花怯怯地还了一句嘴,接着便是一顿拳头耳光……
大刚打累了,摔门而去,留下冬花捂着红肿的腮帮子,一个人掉眼泪。
日头西斜,不时有寒风吹过长满枯草的荒山梁。
荒山梁的这一头,新窑院子玻璃窗的屋里,冬花早已不哭,捂着腮帮子忙这忙那。
荒山梁的那一头,枯草坡上,春生吆喝着羊群,眼睛只管盯着远处那一排新盖的砖窑洞。
羊肚子手巾呦,
三道道蓝,
咱们见个面面容易,
哎呀拉话话难。
一个在那山上呦,
一个在那沟,
咱们拉不上那话话,
哎呀招一招个手。
瞭见那村村呦,
瞭不见个人,
我泪个蛋蛋抛在,
哎呀那沙蒿蒿林…… 《山西民歌•泪蛋蛋抛在沙蒿蒿林》
停下手里的活,冬花从灶台旮旯里站起来,撩起披下来的头发,掖到耳畔。她透过玻璃窗,望向远处荒山梁的那一头,那片枯草坡上那群寻草的羊,眼里湿湿的。
二
马上就要过年了,销售款却迟迟要不回来,砖厂开不出工资,股东们每天吵着要分红。大刚从早跑到黑,每天回来垂头丧气喝闷酒,要不就骂人,就打人。冬花不懂买卖上的事,只是夹着十万个小心,做吃做喝侍候着丈夫,说不定换来的,又是一顿胖揍。
冬日阳婆下去得快,羊群也要赶在点灯前入圈。春生赶着这群羊,在日头刚落山的时候,灰头土脸地进了村。
瞅着羊们都各回各家入了圈,春生才走进了新窑院。
冬花正捧着一捆柴要进屋,见春生手里提着一个编织袋子走进院来,便放下柴站在了门口。春生走到近前,两人对望片刻,都没有说话。
偶然刮来一股风,吹动糊窗纸哗啦哗啦地响,棉门帘也被风刮得上下翻飞。
春生把编织袋子放在窗台上说:“宰了羊了,给你拿了两条羊腿,还有杂碎,明天煮好羊血再给你带过来,我先回去了。”
“春生,进屋喝口水吧。”
“天黑了,我回了。”
“春生,你看我家甚吃的也不缺,还总吃你的,我……”
“二桃,彩萍,全子,他们也都有,给你的你就只管吃,我没别的,羊肉管饱!羊血煮好明天给你带来,你忙,走了!”
“春生,……”,冬花欲言又止。
“冬花,大刚又动手了?你怎么就不知道躲,不知道跑!”
“春生,我往哪儿跑!”
“当年看走了眼了!”
春生转身,大踏步迈出新窑院。窗台外,冬花的眼泪,迎着寒风,不住地流。
三
转眼开了春,依旧料峭的寒风不时刮过荒山梁,夹杂着呜呜的呼号,扬起一阵阵尘土四处乱飞。
荒山梁的那一头,刚刚泛出绿色的枯草坡上,春生吆喝着羊群,眼睛只管盯着远处那一排新盖的砖窑洞。
新窑院里里外外,收拾得窗明几净,分外齐整,看不见一星半点黄土灰尘。早上的阳光,斜照在大玻璃上,发出明晃晃的光。
屋里,大刚咬着烟屁股坐在沙发上。冬花穿戴整齐,手里握着个红本本,像要出门的样子,但两眼红肿着。
大刚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冬花,又看了看茶几上的红本本,掐灭了烟屁股,但随手又点上一支烟,狠狠抽了一大口,吐出一大口蓝烟。
冬花抹了一把泪,冲着大刚说:“你想好了没,想好了就收拾收拾走吧,去迟了人家都下班了!”
大刚红着眼睛,沙哑了嗓门说:“冬花,没缓了?要不你再等等,我……”
“没!”冬花的语气,斩钉截铁。
“我知道,这些年我对不住你,动不动就打你骂你;我也知道,你从来就没有实心和我过日子。现在厂子黄了,饥荒一屁股,你再一走,让我怎么活?”
“大刚,当年为了给我爹治病,我家拉了那么多饥荒,你替我家还了债,我就听了我娘的话,跟了你。你安的什么心,你自己知道。本来我还想,人这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过,我认了!可我过门后,你把说过的话一古脑全忘了!是,我过着好吃好喝让别人眼馋的日子,还住上了这新砖窑,可这两年我心里的苦,你知道吗?”
“春生,全子,二桃,彩萍,你,你们几个一块上过学,从小就玩过家家,你们几个处得好我知道,那个春生到现在,对你也没死心,我更知道。我不明白,在你心里,我怎么就比不上一个穷放羊的!”大刚像一头狮子一样咆哮着说。
“你忙你的厂子,我照应家里地里,本来一门心事和你过日子,可在你眼里,我就是你用来开心解闷用来出气的!厂子的事我帮不上忙,只能在家好吃如喝侍候着你,我把你当丈夫,你把我当什么?”
冬花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该说的都说了,你有钱,人也不坏,不愁找个好的再成个家;厂子黄了不全赖你,你有志气还可以重来。但对你,我真的不想再凑合了,咱俩,真的合不来。”
“和那个放羊的倒是合得来?”大刚有些气急败坏了。
“随便你怎么想!这一回,我就要自己做了主,别人爱咋说,就让他说去!”冬花的语气,更加坚定。
通往县城的土路上,一辆轿车从荒山梁下呼啸而过,后屁股扬起的沙尘,渐渐弥漫开来,飘向远处。
枯草坡上,一群羊散开在梁坡上四处寻草吃。春生挥动放羊铲子,远远地抛出了一铲子黄土坷垃,并且扯开嗓子唱了起来。
这一山山望见了那一山山高,
那山上那个酸枣,
长呀么长得好;
叫一声妹妹快呀么快些走,
提上你那个篮篮,
咱就去打酸枣。
红红的酸枣山坡坡上长,
我和我那妹妹去打酸枣;
哥哥我有情,
妹妹你有意,
人里头挑人,
就数妹妹你。
翻过一道圪梁,
拐过一道沟,
妹妹你不要心跳,
拉住咱哥哥的手;
酸枣枣圆来,
酸枣枣就甜,
哥哥我就打来,
妹妹你快点儿捡…… 《山西民歌•打酸枣》
四
秋后的庄稼地里,沟沟坎坎到处是忙碌着的身影。一捆捆割倒的庄稼被装上牛车马车运回家。有钱人家才不一样,往往雇个拖拉机,载着满车的收获,摇摇晃晃地往来穿梭着,虫子般蠕动在乡间的小路上。
乡间黄土小路上,不仅有牛车马车和拖拉机,也有没钱雇车的女人,背着成捆的庄稼,吃力地在尘土飞扬中往来。尽管一身黄土,头发上还沾着枯草渣,但她脸色红润,嘴角上扬,干起活来虎虎生风,要不是略带腼腆,她就差也啍出几句早就会唱的山曲儿了。
荒山梁上的绿草也已枯黄,但羊们依然星星点点遍布草坡,边寻草吃边咩咩叫着。放羊人不时吆喝着远远抛出几铲子土坷垃,驱打着个别贪吃庄稼的调皮羊,并且会时不时哼唱出几句酸溜溜的山曲曲来。
哥哥我在山顶以上,
手拿镰刀,嘶喽嘶喽,割莜麦。
小妹妹你,
白胳膊膊银手镯镯,
手拿铲铲,格丢格嘣,
刨山药呀亲亲~~
哥哥我在山顶以上,
手拿镰刀,嘶喽嘶喽,割莜麦,
小妹妹你,走在那些,
山里洼里,沟里岔里,对坝坝那,圪梁梁上,
你白胳膊膊银手镯镯,
手拿铲铲,格丢格嘣,刨山药~~, 哎嗬啦亲亲。 《山西民歌•割莜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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