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外婆的日子,已经6年了。
我总是称呼外婆婆婆,好像可爱一点。婆婆是个被抄家抛弃的小姐,温顺又倔强。
记忆中的每个夏天,婆婆都会到我家来小住,心疼我母亲,来照顾我,也因失去了外公。母亲是婆婆最小的女儿,而我是最小的外孙女,婆婆也总是惯着我。来小住的日子里,我总是和婆婆睡在一起,可是婆婆喜欢打呼噜。
尽管有蚊帐,夜里也不热,婆婆却总是一把蒲扇不离手,怕我热又怕蚊子咬我。总是摇晃着扇子看着我入睡,却每次都比我先睡着。鼾声如雷,我根本难以入睡,就睁着眼看着蚊帐在微微颤抖。年纪尚小,又皮。总是喜欢逗婆婆,等她打了两声鼾,我就晃晃她的手或扯扯她衣角。等婆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我就闭上眼睛,等蒲扇声又起,一股凉风就缓缓迎来。这种小游戏,乐此不疲,直到我真的有了睡意,婆婆才得以消停。
这是婆婆在记忆中最初的模样,也许我更小的时候,疼爱得更多,但我却不记得了。
婆婆疼我,所有人都知道;婆婆偏心我,所有人也都知道。
从小我的压岁钱都比表哥多一倍甚至几倍,表哥没有爷爷奶奶只有婆婆,所以觉得更加委屈,但婆婆却从未妥协过。我喜欢去婆婆家玩,有好吃的,有好玩的。婆婆喜欢藏东西,饼干、蛋糕,都是我爱吃的那种。表哥也常常沾我光能混上一两块,单纯的他也满足了。婆婆家也是我和表哥回忆最多的地方,因为婆婆不管我们,只要不掀开房顶。
舅舅家种了很多番茄,一大片一大片的那种,红透了的番茄一个比一个诱人。舅妈说家里吃些长得不好的就可以了,长得好看的要收去卖。可我和表哥都觉得长得好看的味道一定不一样,应该更好吃。我们偷偷跟婆婆说舅妈小气,而婆婆就笑笑没有说什么。
心里有了小疙瘩就一定要解开。趁着夜幕,婆婆忙着做晚饭,我和表哥就偷偷溜进番茄地里,使劲摘了些长得漂亮的番茄。第一次做贼,心虚害怕又看不清路,连着在地里跌了好几次。好笑又好气地抱着番茄跑回去,给婆婆炫耀了一翻;婆婆笑着摇摇锅铲。我们还在比较谁的番茄更漂亮时,婆婆就端上了晚饭。小孩没有消停的时候,叽叽喳喳地吃过了晚饭,就厚着脸问婆婆要白糖,我们要把番茄全都凉拌。
因为不敢摘,所以偷盗的壮举实际也没有几个战果。我们把每一片番茄都沾满了白糖,甜得几乎能掉牙。我们披着毯子,装着将军和侠士在床上打闹,赢了的人就吃一片番茄。电视里在播什么不知道,婆婆只是在安静地洗碗。
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甜的番茄,表哥也已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我们也都没有了外婆好多年。
我有一把雨伞,用了很多年,舍不得换觉得有了情感。我赚的第一份钱也是买的雨伞,白底碎花,不知道为什么会买雨伞,只是觉得它很重要。重要到每次下雨,都能想起曾经用过的很多把雨伞,每把都是婆婆曾经用过的。
婆婆年纪大了,来我家的次数少了。我长大了,我开始去婆婆家了。我们见面也多在夏天,来的路上或者离开也常遇到雨天。印象中,婆婆总是有很多雨伞,漂亮的雨伞。我也总是说婆婆的雨伞好看,然后好看的雨伞下一次就会出现在我的头顶。每年外婆换多少雨伞,我就有多少雨伞。雨伞换得越多,时光过得越快。婆婆也从路口等我到了门口,我也从蹦蹦跳跳学会了带着水果去看婆婆。
曾经一次舅舅家要办宴席,婆婆就说到了时候她就在村里的桥上等我。我守着约定,和一个小表妹一同从我家走去婆婆家;一路上看着花花草草又打打闹闹,不久细雨开始飘荡,我们就小跑起来。不料被公路边家的狗盯上了,生生被追到哭天喊地;好不容易摆脱了狗,却发现路边的石头颜色稀奇,刚刚的惊心动魄这刻就失忆了。我们蹲在路边,扣着颜色好看的砂石,满身的土,全然把婆婆忘记了。
越来越多的土被扒下,堆了一堆。一个爷爷走过来问我是不是蒋家的外孙女,我说是,他让我快走,婆婆还在那个桥上等我。恍然记忆苏醒,就跑着去了。果然在窄窄的桥头,婆婆拿着一把漂亮的花伞在等我;盈盈笑眼,向我招着手;将花伞递给我,拍了拍我身上的尘土,又将兜里的糖果放在我怀里。
现在才知道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是真的,外婆真的有座桥;婆婆永远在等候,等候回家的外公,等候疼爱的孩子。已经没有人会在老屋门前等我,没有人笑着唤我乖乖;曾经不该用过那么多把雨伞,老屋也许不会荒废得这么快。
每到夜深睡意尚浅,就会想念蒲扇的凉风,回忆鼾声,不自觉眼泪就开始溢出。是怀念,是幸福。
外婆啊,外婆,这世上可能再没有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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