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豪的故事

相同世界的两个人总会相遇，亦或是久别重逢。

阿豪从小酒馆出来，这次呆的时间刚刚好，听了两遍《成都》。店里面随机播放一些民谣歌曲，运气好的话，半个小时能听两遍。今天运气一般，大约一个半小时才听到第一遍，坐在那里有2个多小时，喝了两杯鸡尾酒，便出来了。

走在玉林路，阿豪的回忆涌了上来。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也是几年前，坐在小酒馆的吧台前，听着歌，坐在那儿发呆，听周围的人讲故事。或者认识生命中的一些过客，时间一长，这些过客或多或少有了那么一些岁月的痕迹。

“你怎么在这啊！”

甜美中带一些娇气的声音传了过来，阿豪抬起了视野，看见了打招呼的人。

阿豪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女人，确定了，是佳琪，一个存在于自己过去的女孩子。

1

村里面的房子院很大，两家要好的话，共用一堵墙，交情再好一些的，共用一个院。

阿豪和佳琪小时候的家就在一个院，在院子里跑，嬉笑打闹。院子里有一棵枣树，还有一棵痒痒树，以及五颜六色的说不出名字的花。枣树到了成熟的季节可以摘枣吃，痒痒树一挠它，它就动，像人一样打颤。

院门口还有大杨树和柿子树，跑累了就在下面躺着睡，睡一个夏天。冬天劈柴火，烤红薯。春天和秋天，在院子里跑，脚上踩着黄土，喊着老天爷下雨，日子惬意极了。

还有几个村里的小伙伴，阿豪记得，那时候小不懂事，他们甚至脱光衣服在打了地基的旧房子上跳舞，直到有女孩子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围观。

女孩子中有佳琪，准是佳琪把大家伙招呼过来的，当时阿豪就这样想，傻傻的笑着。

村子里孩子少，从一年级到小学毕业，大家都在一个班。三年级有一次佳琪得第一名，站在校园的领奖台上，小脸抹了红，还有胸前的红领巾，太阳照耀着，在佳琪的脸上，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初一的时候，两个人上同一所学校，分到了一个重点班，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坐了同桌。那时候，比较起来，佳琪的成绩较好，阿豪的成绩较差。学习不好变的更差通常需要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阿豪英语不好，就是学不会。

佳琪有想过帮他，可阿豪就是不想学，慢慢的这种习气开始深入骨髓。两人在一起学习的这件事情上，似乎再也无能为力了。

没多久，阿豪加入了学校混混的行列，这在当时是可以彰显男子气概的事情。跟着自己的老大混，阿豪学会了在学校厕所里抽烟，打架。

阿豪比较聪明，懂得明哲保身，有时候只是站在那里看。不过还是出了事情，有一次，厕所里打架，被学校领导抓个正着。学校开大会做通报批评和处分，学校领导的原话，看就是参与，参与就是看。

阿豪和自己的老大站在台子上，阳光也正好，就是蚊子多，站那儿一会儿的功夫，身上起了好几个疙瘩。

做完检讨下来，佳琪给了他一瓶水，看到了阿豪身上的疙瘩，嘴里喃喃说着，说他是香饽饽，为什么要在厕所里打架。

阿豪听到了，也笑了，可回家还是挨打，和爸妈吵了一架。

打架事件过后，班主任插手，单独和佳琪进行了谈话，也单独和阿豪进行了谈话，阿豪被安排到了特殊座位，竖着坐在讲台旁边。佳琪横着坐在第一排。上课的时候，会有眼神的交流碰撞，偶尔被老师发现，老师严厉的眼神让佳琪低下了头，而阿豪则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头抬的高高的。

学习的时光就像小时候天空的太阳，似乎一眨眼就会过去，但在当时时间真的是慢慢在流淌。

佳琪的学习生活蒸蒸日上，阿豪的混混生活有滋有味。世界的参差一直存在。

初二的时候没有了重点班，班级太多，分成了两部管理，阿豪在初二二部，佳琪在一部。

日子一直这样持续到初三，那时候发生了全村的大事件。政府修路，从村子中间过，一部分人拆迁了，一部分人在那里和政府讨价还价，还有人依靠着自己独特的地理位置，不拆。

佳琪家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结果是没拆。阿豪家里拆了，给了钱，在市区里分了房。

一个院子分成了两半，路从东边阿豪家的院子过。紧挨着路，佳琪家垒砌了新的院墙，整体看起来还好，不过原先在院里东边的那颗痒痒树永远的消失了。

命运的车轮走过，有人搭上了顺风车，有人留在了车辙。

由于不在一个班，阿豪经常会带一些零食和有颜色的饮料去班里找佳琪，聊装修房子，聊城里的生活，聊到家里做客之类的。阿豪经常回村子，佳琪却不曾去城里。

在城里，阿豪又结识了一些混混，一没事，就跟着他们在大街上混，经常打架，但吃亏不多，而且阿豪比较克制，知轻重，懂分寸，讲义气，有豪气，受到了周围兄弟们的一致好评。

初三毕业的那年夏天，两人一起回到家，摘下院里的枣，味道还跟以前一样。在枣树下，两人约定好了明年还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大拇指很快亲到了一块。

阿豪的成绩很差，掏了点钱才和佳琪上了同一所城里的高中。由于上学方便，还有佳琪的弟弟也要上一年级了，家里便在城里租了一所房子，虽破旧一些，但也够一家四口生活。阿豪很开心，最起码两个人在同一所学校，住的地方还都在城里，怎样都好。

让阿豪最开心的是，通过家里的关系，他和佳琪分到了一个班，阿豪唯一的私心就是和佳琪坐一块，当然，他也如愿以偿了。

班主任老早就听说了阿豪的“名气”，给他单独安排在了讲台旁边。初中的场景再一次上演，佳琪坐在第一排中间，上课随便瞅一眼就看到佳琪的正脸，而佳琪呢，一抬头，视野里除了老师，就是阿豪。

阿豪总在那里笑，因为他在想，不知道谁发明的这个座位，简直是个大大的人才。

佳琪更加努力认真，现实的原因让她更早的拥有独当一面的勇气，更别提学习了。阿豪则不同，凭借一次在厕所打架，拿着一把全身生满锈的铁刀，阻挡十几个人围攻的英勇战绩，阿豪自己成为了老大。

有一次佳琪看到阿豪从厕所里带着小弟们吞云吐雾的出来，恶狠狠的瞪他。周围的小弟们起哄问是谁，其中有一个说是嫂子，阿豪没有说话。从那以后，众人一见面就是嫂子，嫂子的喊着，佳琪大多数情况下也没有说话，只是小跑着躲开。

时光荏苒，两人遵守了约定，回到了村子。院里的那棵枣树由于无人照料，看起来垂头丧气的。阿豪三下五除二的爬上了树，挑着摘了几个成色看起来不错的。从树上下来，自己留了一个，其他的给了佳琪，还好枣很甜，看佳琪的表情，应是甜到了心里。

高二分文理科，阿豪按照考大学的标准来说，什么也不会，就会吃喝玩乐，因此跟着佳琪报了理科。两人一个普通班，一个重点班，两个班挨在一块，有空的时候可以一起吃饭，说说话。

一次月考过后，阿豪到佳琪班里找她，坐在旁边凳子上，看到佳琪在写数学科目的考后反思，阿豪耐心的等她写完，拿过笔记本来看，看完反思以后随手往后翻了几页，一行字引入眼帘：

“不负未来不负卿，不负未来不负卿。

命运所有的馈赠

都已经在暗中标好了标签

一个人有多幸运

都必须得有多努力多奉献

才对得起他的价值

生活坏到一定程度就会好起来，因为它无法更坏”

“最后这句我看懂了，是否极泰来嘛”

看完又从头到尾翻了几遍，似乎在确认了什么之后，阿豪才合上了笔记本。

“谢谢你”

阿豪把笔记本还给佳琪，佳琪拿在手里，动作停顿了一下，说道。

2

命运，她的馈赠不是暗中标好，而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下午第一节下课，阿豪正在座位上拿着信纸，扭扭捏捏的努力尝试着写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

“老大，老大，我在中午的时候，在上学路上看到嫂子被王刀疤堵在角落里，好像受欺负了”跟着阿豪混的一个小弟着急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样子。

王刀疤，初中阿豪在街上混的时候时候就有所耳闻，也见过几面，不止是脸上的刀疤，身上还有好几处，听闻是很久以前年轻时候的一场“厮杀”留下来的。

阿豪立马把写下两行情书的那张信纸叠好，放在外套的口袋里，从位置上跳下来，跑到佳琪班，看到佳琪一直趴在桌子上哭。

问她怎么回事，佳琪也不吭声，就一直在那哭。

一个大男人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阿豪像发了疯一样，嘱咐兄弟们街上集合，说怕的话就别跟着。自己飞快的跑了出去，翻过墙头，出了校门，手里拿着一根破旧的钢筋，用外套卷着，直接奔到了刀疤所在的街上。街上有几个兄弟正站在那等着他，阿豪让他们在街上接应，自已一个人去找王刀疤。

一个茶牌室，几个人正坐在那里打麻将，周围还有几个纹身的小年轻在围观。中间坐北向南的那个胖子，正是刀疤脸。认准了目标，阿豪打开茶牌室的推拉门，强作镇定，如无其事的走到了刀疤脸的旁边，刀疤脸抽烟的功夫扭头看了一眼：

“你谁呀？”

“我你大爷！”

阿豪左手剥下外套，右手拿出钢筋，上去就是一棍，一下子插进了王刀疤的肚子，顿时鲜血直流。

周围人都呆住了，阿豪撒腿便向外跑。屋子里有几个人反应了过来，阿豪攥着拳头，冲着几个人的脸莽撞的挥舞着。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凭借着运气和矫健的身手，阿豪才跑了出来。门口的几个兄弟看到阿豪出来，也反应了过来，上来截住了出来追他的人。

两帮人又干了一架，眼看着阿豪这边快要招架不住了，阿豪说了声跑，大家便四处逃窜了。

阿豪一直跑，一直跑，跑出了街道。身上热汗翻涌，有风来，只感觉后背发凉。

本能指引着脚步，不知过了多久，阿豪跑到了村子附近，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直到黄昏。

趁着黄昏的那束光，阿豪赶到了院子里，看到了那棵失魂落魄的枣树。树上的枣还是青涩的，扔下外套，爬上了枣树，摘了一颗，坐在地上吃，对着枣树发呆。一会儿，天黑了，阿豪瘫坐在地上，看着外套和身上的血，不知所措。

阿豪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事情要做，他还要见一个人。

夜色中，一直跑，一直跑，是归途，是赴会。

到了城里，已经很晚了，阿豪以前来过女孩的家，熟练的从窗户爬进了女孩的卧室，在床边看着安静熟睡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喘着气。

佳琪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夹杂着血腥味，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看到了眼前的他。

他浑身是血，眼神空洞，正呆呆的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一把扑倒在阿豪的怀里。

“别这样，我身上不干净。”阿豪的眼中饱含泪光。

看到了阿豪身上的伤口，佳琪擦了擦正准备从眼角破窗而出的泪水。从床上起来，翻抽屉找了一些酒精棉签，还有一些纱布，对阿豪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

“你准备去哪？”

佳琪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看着眼前的阿豪。

阿豪望着她，清澈而又坦然：“不去哪儿，就想坐在窗台看看月亮。”

在窗台上，阿豪坐在女孩旁边，两人头顶着漫天的星河，不说话，傻傻地看着月亮。如果有治愈和快乐的时光，一定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时光慢慢的走过，只要在一起就好。

3

“你去哪里了？我早上没撑住，趴在那儿睡了一会儿，醒来你就不见了。”

甜美中带一些娇气的声音再一次打断了阿豪的回忆。

阿豪的眼神依然那样空洞，面无表情，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下意识的抹了下鼻子，闪躲着眼神，看了眼不远处成群结队的扫码单车，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听说了，你那晚跑了，后来被抓，我现在来找你，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佳琪真切而又深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别这样，你结婚了，我知道的。”阿豪的眼神终究还是跟女孩有了交集。

“我心里一直有你，你心里也有我。”佳琪盯着阿豪，眼神从未离开半步，足以确定她说的话真实可信。

“那时候我出来了以后，刚开始还在街上混，和一个女孩玩的不错，有一次，我喝了点酒，发生了关系。”阿豪看似平淡的说。

“就因为这个，结婚？”佳琪看样子有些生气。

“她傻，我不能渣。”

佳琪听到回答，没有说话，似乎脑海中想到一些画面，在思考些什么。

“我知道你离婚了，可我没有。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好像在搞婚外情一样。”

阿豪嘲讽着自己，想抽根烟，路边斜对面的火锅店外面摆的摊子火锅里正冒着烟，能清楚看到里面的辣子，还有一个大汉把肚子上的衣服掀开，露出肚皮，正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

“你来这里不是散心吗？有想不开的事情就来这里，几年了，还是这样。”佳琪突然想到些什么。

“我们已经错过了，缘分是一个词，是两个字吗？我永远不想说出那个四字成语。”阿豪的语气有些强硬，也许是阿豪的确需要抽根烟。

看着佳琪似乎无话可说的样子，阿豪不愿意看到一个女孩受委屈的样子，开口说：“走吧，坐一会儿，看看今晚的月亮。”

佳琪跟着阿豪走了几步，没有说话，跟着阿豪顺势坐在了街边的路沿上。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慢慢变少。天上的星星却一直点点闪烁，诉说着不同的故事。

两个人聊了聊自己的生活，佳琪谈到了自己出国留学，婚后生活，还有孩子。再回到从前，聊当初的那颗枣树，以及被遗忘的痒痒树。

“你说小时候好傻，以为村子就是世界的全部了。”

“不，我以为你和我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

这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似乎停留久了就会看穿些什么，很快的两个人的眼神又小心翼翼的转移到了别处。

两个人继续聊小学，聊初中，高中，那时候的时光。顺其自然的，佳琪从包里的一个夹层里，拿出了那张信纸，递给了阿豪：

“你当初外套没拿走，披在了我身上，一股儿子血腥味。”

“不过还好，纸没有脏。”

阿豪笑了，这是两个人见面第一次笑，打开了那张纸，看到了那两行字：

“不负未来不负卿。

两个人在一起是现在，有现在才有未来。”

……

读完后，阿豪把纸叠了起来，伸手递给了佳琪，等佳琪拿在手里，阿豪望着天空说：“你知道我后面想写什么吗，我想写，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

佳琪的眼泪没有控制住，准备破窗而出了。

“你还回过村子，看过那棵枣树吗？”

阿豪此时的眼神闪烁着什么，但还是看起来面无表情的样子。

佳琪望着阿豪的那副表情，正准备擦掉眼泪，看样子挺释然的。

“算了，你相信平行时空吗？在其他时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佳琪听到此处，埋头痛哭，眼泪顺流直下，再也顾及不到什么。

阿豪再没有说话，望着天空，晚风中闪过几帧从前。

“佳琪，我走了。”

说着，阿豪点了跟烟，头顶着星河，朝着彼此世界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