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元年。
七月十一,流火之日,睢阳。
枯焦的树木在烈阳下仿佛随时都能生起一把火。
……
今天是燕九叔十九岁生日。
他不老,只是名字叫作“燕九叔”。据说是他死去的老爹为了纪念他九叔爷,给他取的这尴尬名儿。以至旁人都只愿意唤他作燕九。
燕九叔有一个破屋,破屋的内间里有一张床。说是床,其实也就是两块青石板下架着四块石墩,石板上铺了些稻草。
床上躺着一位少女,瘦骨嶙峋,枯黄的头发稀稀拉拉地散在胸前。少女的眼睛微微闭着,似是得了重病,喘息声有点重。
“已经两天了,总得吃点东西吧。”
燕九叔蹲在外间的灶台边,用力地扇着火。锅里煮了一些粥水,黑糊糊的玉米渣滓漂在水面上,着实不甚好看。
那少女轻轻地道:“燕九,你不用再管我。这些玉米渣能保命的,你自己留着吧。”
燕九叔挠了挠头:“双双,你便没过门也是我媳妇,你家老头儿死前告诉我看顾你,我得守信。”
少女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燕九叔板着脸,将熬好的粥水端到內间,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等粥凉会儿,自己记得喝。我出去看看。”
双双侧躺在床上,背对着燕九叔,没有说话。
睢阳被贼军围了两个月,她的父母都饿死了。也亏得自小指的娃娃亲燕九叔有些傻机灵,颇是会些不着边的门道,这才拖拽着她捱到如今。
燕九叔弯腰从床板底下抽了根铁通条般的物件背在背后,紧了紧破衣烂衫,便出门去。
……
破屋出门不远,是久富坊。
坊后的林子边有一片水塘子。
虽说天热,塘子里的水位比之前低了不少,但燕九叔两天前曾在这塘子里抓到过一只蛤蟆。所以他今天还想来碰碰运气。
可是运气这东西,人越想,就越不来。
燕九叔在塘子边转了半晌,除了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半死不活,一样想来碰运气的人,就没见一只活物。
“蛙子、蛤蟆都吃尽了,连老鼠都不好抓。”
水塘边有一个老妪,半躺在那里,有气无力地对燕九叔说道。
她的身边伏着两个娃娃在地上,一动不动。
“想是饿死了。”燕九叔叹息着想到。
他转身便要离开水塘时,打迎面来了一队官军。大约有十来人,这些人衣甲均破,脸有菜色,边走边四处张望着。
为首的军官和燕九叔打了个照面儿,那军官的眼中冒着幽幽绿火,却不理会他。视线游移不定地跨过了燕九叔的肩头。
官军们直直地从燕九叔身边擦过。
“啊!——”
池塘边的老妪尖声嘶叫起来,“不行啊,将军!”
燕九叔回过头,见那军官正撕扯着伏在老妪身边的两个孩子!
“军爷可怜下婆子!”老妪饿的连嘶喊的声音都时哑哑的。
“这是她两个刚饿死没多久的孙子。可不能充军粮!”
池塘边有一个老者,趴在地上以头跄地!他原是想磕头的,但已起不了身!
老妪拼命地用双手拉着两个过世孙儿的衣襟。便是军官怎样殴打她,也死死不松手!那双枯手,已经抠出血来。
跟着军官的那十来个军卒却是没有上前帮忙,只站在一边犹豫地看着,默不作声!
军官恶声骂道:“张大人都杀了他爱妾给我们吃!你这恶婆子的两个死孩子,当然可以拿来充军粮!”
说着,拳头雨点般落在老妪身上!
老妪不怕疼似的,并不躲闪。她便像一只正被野狗撕咬的母鸡,濒死也要用孱弱的躯干护着幼崽,仿佛不知幼崽已死!
……
燕九叔此时脑门似被毒日照得火星乱窜。
他大踏步回到池塘边,夹手扯住那军官的后腰,一把拎将起来!“恶贼!便想吃人,也不能吃小孩!”
军官腰中一紧,双脚离地,挣扎着却丝毫动弹不得!大骇道:“什么人!”
燕九叔右手扯住他腰带,左手一拳轰打在军官的面门上!
登时,红的、青的、紫的,流了满地,炸了万朵桃花开!
“老子是你九叔!”燕九叔粗声道。
站在一边的军卒们此时开始骚动起来,有的握住刀,有的端起矛。
军官忍痛叱喝:“还愣着干啥?这必是贼军奸细!”
十几个军卒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慢腾腾地围了上来。
燕九叔怪笑一声:“别逼老子撕了他!”双膀发力,拎起军官横扫了出去,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军卒们纷纷停下脚步,不敢靠得太近。
待停下手来,燕九叔再看掌握中的军官,脑袋歪斜,却不是早已昏了过去!
“火头死了?”一名军卒喊道。
睢阳守将张巡治军极其严谨——火头死,全火苟活者,归营一齐抵命!
军卒们惊恐地望着燕九叔手中的军官,又坚决地逼了上来。
燕九叔手臂一振,将军官抛在地上,道:“怕个鸟,他没死,昏过去罢了。”
军卒们不敢上前探查,有个胆大的喝道:“他死与不死,你都要随我们回营!”
燕九叔摸着头:“这却不讲道理!老子不与你们罗唣!都给我滚开!”说罢,也不犹豫,直接向圈外闯去!
四周军卒刀枪并举,终于发狠劈刺过来!
燕九叔大笑:“怕你们不来!”,双拳展开便抢进人群中。
他夺过一支刺来的短枪,挥动起来当作棍棒使用,四处乱打!可怜这些军卒们都是饿得只剩半条命的,哪里禁得住他的蛮力!数息之间便东倒西歪,鼻青脸肿。
打得正热闹时,突地人群外有人大喊:“南将军!”。却见一匹战马,单人独骑自久富坊前转来。
燕九叔停了手,用脚踩住昏迷的军官,定睛望去。
马上一人,三十余岁年纪,黑面黑须不怒自威。
一身素布短衫,不着盔甲,背上一柄奇长阔剑足有五尺锋刃。马鞍桥上仅有一张弓、三壶箭,并无长兵。
那人跳下马来,望着满地的伤兵和被燕九叔踩在脚下的军官,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启禀南将军,兄弟们饿极了,黎火头想拿那老婆子的两个死孩子充军粮。”一名伤兵强撑起来回话,“结果这愣头青横插出来,黎火头当下死活不知!”
那人默然良久,但一双粗眉却渐渐竖起,突地一声暴喝:“该杀!”
他转向那老妪,单膝下跪施礼道:“阿婆见谅,小人南霁云御下无方,在此赔罪!”
却将老妪惊得手足无措,口中诺诺直是不知如何回答。
南霁云施礼已毕,从怀中掏出一个黑面团,起身塞在了老妪手中,又对那回话的伤兵说道:“你们这火,回营后自去军法处领每人十板!”
伤兵们各自互相扶起,踉跄回营,也不顾那霉催的黎火头了。
……
这便是南八?
燕九叔悄悄收回了踩住军官的脚,想着脚底抹油。
“壮士打我的人时好威风,怎么就如此走了?”南霁云淡淡地在身后说道。
燕九叔咳嗽了一下,讪笑道:“南将军,小子一莽夫耳,因见那火头要吃孩子,故此出手。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南霁云微笑地看着他身后背的长通条,摇了摇头。
“莽夫?说话还挺文邹邹的。”
燕九叔恭声道:“小子幼时,父亲教过几年读书认字儿。”
“哦?那打架也是你父亲教的?”南霁云板起了脸。
燕九叔捂着嘴:“咳咳,也是,也是”!
“我一直听说这久富坊后有个市井游侠儿燕九。” 南霁云又道,“是你么?”
“是吧!”燕九叔苦着脸,
若是旁人,他一定会大声纠正:“叫燕九叔!”。
可面前这个是著名的杀神,他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你打了我的人。虽说打得不无道理,但毕竟还是打了。” 南霁云此时的脸板得便像庙里的泥塑,“你觉得你现在还能走么?”
燕九叔喃喃道:“那咋办?又没打死,总不至于偿命吧?”
南霁云笑了:“他既没死,自然不用偿命……但是你也得和我打一场,这才能扯平。”
“啊?”燕九叔张大嘴,他虽一直只在市井间,却怎会不知南八将军在战场上的威名?便是安禄山帐下名将尹子奇,也非眼前这位南将军数合之敌!
南霁云复又沉下脸道:“你若打输了,便是一个死。”
“哦。”燕九叔苦笑道,“那我赢了呢?”
南霁云冷冷地盯着他,燕九叔苦笑得嘴都合不上了,觉得脸好酸。
“好吧,当我没问,死就死好了!”
燕九叔猛地长身而起,反手抽出那根铁通条,横扫而出!
一股劲风扑着南霁云的面门,如刀一般割来!南霁云的眼睛眯了起来,握紧双拳,不退反进,暴起迎击!他没有拔剑!
眼见通条便要与拳头相接,他变拳为掌,抹上通条,划向燕九叔的掌根。
燕九叔大惊,这一下横扫,他几乎使了十成劲力。没成想南霁云居然敢赤手来抹自己通条,再要变招已自不及。
但是燕九叔打起架来,也是喜欢简单直接的人!见敌掌到,暴喝一声,松开右手,手中通条直射而出!紧接着欺身而上,也是双拳砸出!
“撒手锏!”南霁云的眼睛亮了。
他再如何托大,也不敢直撄其锋,侧身躲过通条,双拳与燕九叔对上!
“啪”地一声大响,二人四拳相交!
燕九叔连退了八九步,一跤坐在地上,脸色青白,说不出话来!他只觉自己的双臂如断了一般,毫无知觉!
南霁云却只退了半步,身子略晃了晃,复又平静。
“你赢了,我死!”燕九叔颓然道,“小子但求南将军照护一下我媳妇儿,她病了,就在坊后破屋内。”说罢,他撑起身子,向南霁云行了个伏礼。
南霁云笼着双手,笑着看他。
“燕云十八,都道燕大最智,十七最狂!却很少有人知道,十七最怕的便是老九。”南霁云微微笑道,“你的名字莫不是和你老祖宗重名儿了?你爹怎想的?”
“我叫燕九叔,又不叫燕九……啊?”燕九叔骇然抬头,“南将军怎知?”
南霁云道:“你不用管我怎知。你却欠我一条命。”
燕九叔低头道:“这命如何还,请将军示下!”
南霁云不答,低头从地上捡起那根通条,问道:“燕九,这便是你祖宗当年用的镔铁捆龙锏?”
“是,将军”
“你锏法可像拳法一般精熟?”
“家父以战阵为重,因此小人学锏多过学拳。”
“骑术如何?”
“未打仗时,家父领小子出城练过。”……
“好!”南霁云大喜道,“我明日出城,你随我一起去,可有胆量?”
“城外叛军围得铁桶也似,将军这是要闯营?真要我死啊?”
燕九叔愣了一下!
“也罢!死就死好了,老爹说过,男人吐的唾沫钉个钉!说欠一命,还你就是了!只是我有个媳妇儿在家里,没人看顾。”
南霁云肃然道:“小兄弟若愿意和南某一齐闯营,南某自会命人照顾弟妹,断不致饿死!”
燕九叔躬身道:“如此,谢过将军!小子明日日出前必到将军大营!”
……
燕九叔拎着南霁云给的五个黑面团,推开了自家破屋的门。
“这算是安家费吧?”他如此想着。
因为好久没见过面食了,燕九叔有些开心地喊道:“双双,我回来了。”
“嗯。”双双在里屋应道。
“你喝粥了没有?”
“没有,给你留着了。”
“你想死?”
“想死的!”
燕九叔只有苦笑,他觉得自己苦笑都已经成习惯了。
“双双,我明天要出一趟门。”
“去哪儿?”
“出城。”
“你想死?”
“不想死,可没办法。”
“为什么没办法?”
燕九叔决定不再苦笑,他尽量将自己的神态放缓和些,好让双双不那么担心。
“我欠一个人一条命。”
“那你死了我怎么办?”
“我没那么容易死,真死了的话,你改嫁好了。”
“好的。”
“好的?你居然说好的?”
“那你要我怎么说?”
“你该说,我死了,你要和我一起死。”
“好的!”
双双决定不再侧躺在床上。
她坐了起来,很认真地看着燕九叔道:“燕九,我认为你不会死,所以你让我改嫁,我说‘好的’如同没说。但你若真去死,我必与你一起。”
“我不死,你也不死。”
燕九叹息道:“我走以后,南将军答应会请张大人照顾你。我最多半个月便会回来。”
双双不语,摇了摇头,又躺回石板床。
燕九叔站起身来,准备去外间睡觉。
“玉米渣还有一些,我藏在床下了”
“嗯!”
“我带回来五个团子,明天早上我吃一个,另外四个也在床下。”
“嗯!”
“你每天要吃,我不在,你学会自己熬粥,这些团子硬,吃之前多加点水煮成糊。”
“嗯!”
“我留了把刀给你,在灶台下面。没事儿别出去,城里的士兵饿了要吃人的!”
“嗯!”
凌晨四更,天仍黑得像漆一样。
燕九叔起身,背上通条,推门出屋。
双双在里间翻了个身,揉了揉一宿未闭的双眼,觉得眼睛有点涩。
……
南城军营,此时已经火把闪耀。
南霁云全身铁甲,手持阔剑,望着帐前的二十八个死士,目光灼灼。他的身边有一位同样全身戎装的中年人,负手而立。
中年人侧头对南霁云道:“听说你找了一个游侠儿作副?”
南霁云点了点头:“是的,张大人。那少年勇猛不下我和万春。”
中年人道:“听说他输给你了?”
南霁云道:“他只是不想拼命,借势卸力而已。真要拼命,我和雷万春两百合内拿不下他。”
二人说话时,燕九叔从营门外慢慢走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乎怕浪费太多气力。
因为他今天只吃了一个黑面团,也因为他想活着回来见双双。
中年人望着燕九叔,对南霁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人了。”
南霁云道:“哦?”
中年人道:“他有点像你。”
南霁云道:“哪里像了?”
中年人大笑:“哪里都像,他像你儿子。”
南霁云亦大笑。
两人平时都不苟言笑惯了,但今天却尽力想让帐下这些人放轻松些。
燕九叔没有先和南霁云说话,反而单膝跪在中年人面前,道:“张大人,小子这便和南将军齐去。小子屋里的,就麻烦大人了。”
中年人颔首道:“南将军认你为兄弟,你自不用担心家眷。”
燕九叔不再多言,抱拳站起,便立在死士队伍中。
帐下早有马夫,牵来三十匹战马,进入营中。
南霁云目光一凛,大声道:“各位兄弟,知道我这次闯营突围为什么只带你们这些人吗?
“因为我们只有这三十匹马了!”
他郑重抱拳:“所以,你们已是睢阳最后的希望。为了城里这三千待死兄弟,今日拜托各位了。”
话音未落,遥遥听得东城外突地喊杀震天!
中年人脸色一正,道:“万春此时已率五百弟兄佯攻东城外叛军,你们尽快走!”
南霁云将阔剑抽出,翻身上马:“所有人上马!南城叛军军营!”
燕九叔和余下的二十八死士,各自上鞍,向南而出。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牙关咬得紧紧地,除了马蹄声便是呼吸声。
……
南门外。
天色依然黑如黛漆,吊桥轻轻地放下,一行人在夜色的笼罩下骑行着。
远处的叛军军营,营垒相连,稀稀拉拉地有些照明火把忽明忽暗。
南霁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燕九叔紧跟在他身后,捆龙锏紧握在手中。眼见离营垒只有三十丈距离了,叛军军营中人声相语也已隐约可闻。
“准备起势!”南霁云低声道。
三十匹战马,轻轻打着响鼻,马蹄开始踏踏作响,慢步小跑起来。
燕九叔此时心情倒不紧张,他反而觉得这马蹄声激发了自己与生俱来的那种在战场上的兴奋。
二十丈了——
对面营栅上,突地火光大盛!
一士卒在栅栏内碉楼上喝问:“谁?停步!再进前便要放箭齐射了!”
南霁云大喝道:“魏州南八!”,举起阔剑向前一指!
三十骑由慢步小跑,开始逐渐加速!虽人马皆少,却气势如雷!叛军营栅内一片大乱,营门碉楼羽箭排发而下!
死士们举起各自的手盾,顶着箭雨向前发力冲锋。
虽有几人落马,但随着距离的拉近,箭矢的射角已经不够了!
围城的叛军根本没有想到睢阳城内那几千饿军,仍然能保持如此一支铁骑。因此寨栅扎得极是漫不经心。
寨前得鹿角蒺藜稀稀拉拉,在战马的铁蹄践踏下东倒西歪。
栅栏前,南霁云拉起马头猛喝一声:“开!”,战马人立而起,双蹄腾空狠狠地踏在了栅栏之上!栅栏轰然倒塌,一行骑军由此缺口冲击进了大营。
南城叛军主将为突厥部将阿奇罗,此时早被四处嚣杂惊醒!慌乱中传令击鼓聚兵!
随后,阿奇罗不及穿戴盔甲,提起狼牙棒,跨上战马迎向破栅处!
……
燕九叔很兴奋!
今天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以前总是听父亲说起战场上应该如何如何,现下早抛到九霄云外。掌中捆龙锏四下飞舞,什么锏法、杀招,统统顾不上!只是一个劲地砸!猛砸!
突厥军越聚越多,燕九叔越砸越兴奋!鲜血溅起,满透征袍,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南霁云却冷静得多,一柄阔剑只是不断荡开四周的兵器,伺机寻找空隙处冲击!他身后的死士们显是和他配合默契,各执马槊左右两侧随护,形成楔形箭头不断地向营寨南侧冲撞。
突厥步卒的长矛似茂密森林般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从四面八方向这边涌来。另有一队铁锤突厥军,人数虽不多,但铁锤飞起,死士们的长槊有好几支已被砸断!
此时,正需要燕九叔的捆龙锏开路!
南霁云皱着眉头望了一眼远处的燕九叔,喊道:“燕九,不要恋战,跟上来!”
燕九叔一愣,抬头循声望去,自己杀得兴奋处,却忘了大队人马!正要打马跟上,只听三声鼓响!
迎面撞来一人,枣红战马,手中一条狼牙棒!碧眼紫髯,却没穿盔甲!
此人正是南营主将阿奇罗!
阿奇罗心中忿怒!见燕九叔落单,也不搭话,抡起狼牙棒便打算一招结果了,好去追击闯营的那几十个不知死活的唐军。
燕九叔正兴起,见来人兵器奇特,大叫一声:“来得好!”,捆龙锏架起硬接一棒!
嘡!
阿奇罗原本自持力大,没想到这一下差点把自己双膀震废!
燕九叔大笑了一声,右手铁锏一个直劈!阿奇罗再不敢硬挡,拉马避开,呼喝麾下步卒持矛围上!
燕九叔陷入重围,怪啸呼战,一时间倒也难以脱身。
南霁云大怒,心道这没轻重的家伙!一心只将杀人作儿戏,却不记得自家责任!他放下阔剑,自鞍上取弓,抽出三支雕翎羽箭搭在弓上。
三箭连珠,直奔阿奇罗的面门、咽喉、胸腹、而去!
阿奇罗正酣战间,忽觉寒风逼面!不及细看,马鞍桥上一个金刚铁板。只堪堪躲过面门和咽喉,小腹却是实实地中了箭!本来小腹要害自有厚甲防护,便中一箭也没什么,但今日阿奇罗却是不及披甲,仓促出阵,当即一声惨叫,翻身落马。
突厥军不亏天下精锐,主将落马,仍是井然有序。
一部人马去抢阿奇罗,除此之外,大部人马仍旧围逼南霁云所部死士。
燕九叔此时却是乘得空隙,杀回了南霁云身边。
南霁云冷声道:“再不许离我身边三丈!只懂自己逞英雄,却是死得快!”燕九叔笑道:“是!”说罢,一锏挥出!一名铁锤步卒的脑袋被砸粉碎!
有了燕九叔铁锏开路,南霁云则专心带领长槊死士,清理侧翼!
但突厥叛军人数实在是太多!
闯营杀入已有一炷香时分,南霁云满脸血污地回身审视,死士们仅有十余骑依旧跟在身后,半数已落马阵亡。便是那十余骑,也不复闯入时的勇猛!
无他,实在是饿了。每人凌晨战饭,便是两个黑面团而已。
此刻,他们距离穿透突厥大营,不过三分之二!
燕九叔这小子,倒似有无穷精力不知如何挥发。铁锏舞动,大呼酣战!突厥人血肉在他身边不时飞溅!若非南霁云在后方不断呼喝,他又独自突到前方去了。
此时,天边已经渐渐地现出了鱼肚白。
南霁云知道,天色一旦放亮,雷万春那里配合自己的佯攻便要收兵。尹子奇便可能亲自前来堵截。那时,再无半分希望可以出围。
焦急间,阔剑飞起,他亦杀到燕九叔身边,与他并肩开道!
眼中,满是茫茫多的突厥枪林刀海!
“尽人事,听天命吧!”他如此想。
激斗中!
燕九叔大声道:“南将军,谢谢你。”
南霁云奇道:“谢我作甚?”
燕九叔大笑:“本以为小子这条烂命,会在睢阳做个浑浑噩噩的饿死鬼。不成想,南将军给了小子如此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下去之后,见着祖宗却也有个好说法!”
南霁云道:“你想得美!还不到你下去的时候!”阔剑横扫,劲风起处,一片红雾蓬起!
可是,战马攻击前进的速度却越发地慢了!二人身后的死士们,又倒下了几个!
密密实实的突厥步卒,却依旧不惧死一般,疯狂地将长矛刺来!
……
便在此时, 突厥后军突然火光大起!火光中,似有骑军大队在作袭扰冲锋!叛军一时惊疑不定!
燕九叔大喜:“不等我们出围,援军便自己来了?”
南霁云侧耳听去:“不是大队骑军,大约和我们差不多,十几骑而已!”
即便如此,突厥军的军阵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南霁云一声长啸:“兄弟们,大队援军已来!向前!向前!向前!”
死士们精神一振,长槊翻动!重又在二人身后形成攻击箭头!又一盏茶功夫,前方已见南侧寨栅。冲出那道寨栅,便是天高任鸟飞!
燕九叔大笑:“兄弟们,加把劲儿!”
正要冲门时,寨栅西侧,突地号炮连发!一队铁甲重步,轰然列出!
为首一员大将,白面无须,银盔银甲素罗袍,胯下白雪龙骓马,掌中五钩神飞亮银枪!
尹子奇!
南霁云神色凝重!低声道:“燕九,一会儿我去会这个人,你自带人破门出营,去临淮找贺兰太守求援!”
燕九叔摇头道:“我自欠你一条命,我战此人,你走。”
南霁云大怒:“我观你祖业虽强,但百年来久疏战阵,现下你不是此人对手!”
对阵——
尹子奇挺枪出马,大声道:“南八,别来无恙?”
南霁云正要答话。
突然,方才突厥军乱,烟尘起处,有一马队自斜刺里撞出!
为首是一位老者,精干身材,须发皆白!手中一柄普通制式横刀,直奔尹子奇而来!
这马队约十余骑,皆是精壮草原马!
可是……,除了为首的老者外,其余都是空马!那老者,在空马马鞍上不断窜跃,横刀挥舞下,犹似千军临阵!
马快如电!
老者瞬息已到尹子奇身前,横刀如雪练般割向尹子奇马首!
尹子奇猝不及防,拉转马头,但雪白的马颈已被拉出一道血痕!白雪龙骓痛嘶一声,人力而起!
老者第二刀自上而下,将这龙骓开膛破肚!
饶是尹子奇处变不惊,却也狼狈不堪。一个筋斗从马鞍上翻下,再看龙骓却死得凉透了!
那老者对着南霁云和燕九叔骂道:“闯营便闯营,还想着斗将!两个兔崽子脑子莫不是坏了?快走!”
口中说话,刀却不停,欺着尹子奇无马,横刀招招不离他得要害!左手却松了另十几匹空马的绳套,空马们脖颈轻松,登时四散乱奔起来!
双方军阵同时大乱!
南霁云不及言谢,便欲带着燕九叔向营盘外冲击!
燕九叔却呆呆地看着那老者,在原地一动不动:“南将军,你先走吧,这老头儿好像是我亲戚!”
老者回头继续破口大骂:“还不快滚,不是‘好像’!老子就是你叔祖爷!老子刚绝了后,这才来救你这旁支小子,再不滚,老子便不管你了!”
燕九叔大声道:“祖爷爷,你行不行?那我可走了?”
“滚,滚,滚!”
燕九叔低头挥动铁锏,与南霁云一起杀出重围!
天光已大亮!
南霁云清点人马,除燕九叔外,仅八骑死士一同破围而出。
十人十马,当即向东南方临淮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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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
有些时日没有更新了。
但我没有偷懒,我只是被困住了!
茫然中,我被困在了历史中,不能自拔。
我的这篇文章,可能与市场需求不符,但却是我想写的文章。
我想把它写好。
所以我被困在了文章中的各种人物里。总觉得手中的笔和心中的人不能完全对路。
所写不是所想,还不如撕掉重写。
因此,废了一稿又一稿。
今天这章大约8千字,是废了三稿之后一气呵成的。终于觉得可以贴上来了。
若有不通顺处,还请各位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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