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既然文艺评论家说“文学是人学,人生就是文学的永恒母题”,那么,我写写我在人生历程中所认识的种种人物,种种生活现象,也就有点意思,是吧?
每个人都有他的人生故事。我的朋友、那个外号叫“钢锥”的阿黎,既是个汽车司机,又是建筑单位的分公司经理,岂能没有些故事?于是,我想了又想,很认真的想,想写写同他有关的故事。
阿黎是古镇安埠附近一个叫河堤地方的人,说具体一点,他的老家在茅村,只不过他最近几年在古镇安埠建了楼房,将户口落在安埠而已。在这个社会环境相对宽松的时代,这种农转非的人多的是,又何止阿黎这一户人家呢?
阿黎年轻时参军,因为部队的培养,他当上了汽车连下属的一个副班长。同在一个部队的老乡,那些已当上班长的便笑他:“阿黎呀阿黎,你这个契弟当了4年兵,只当了个副班长,真的无鸟用,回去探家,敢说给人家听么?”
阿黎听了,也不反驳,只是嘴咧咧的笑笑,专心去钻研他的汽车驾驶技术,按照交通规则,小心谨慎地开好他的车。他明白,那班长笑他,宛如以五十步笑百步之类的故事,不值一驳,更不值一哂。
他所在的部队,属工程兵系列,长驻山区,深挖洞,打隧道,相当艰苦。四年将过,部队动员有技术的人留下,转为志愿兵。他那几个老乡,急着返乡结婚生子,只有他留在部队,又多开了8年车,只不过班长那个副字,在最后一页档案纸上不见了痕迹而已。
阿黎回到家乡时,他那几个战友老乡,不但过上了较好的生活,儿女都上了小学。唯有他阿黎,仍孑然一身,无屋无舍,无家无室,依然住在父母上世纪70年代初建的砖瓦平房里。
回家休息一两个月后,阿黎才被安排到我们单位,重操旧业,仍开解放牌汽车,运载建筑材料。那是1978年,他刚好30岁。
阿黎是那种干一行,爱一行的人,既然进了集体建筑施工单位,开汽车毕竟不是长远之计,他便在工余时间有意识地偏斜,专门接触那些工程技术人员,引以为师为友,诚心诚意,拜师学艺。
那时候,阿黎有点转业费,他的工资又比一般职工干部高,又无家庭生活负担,手头相对宽松一点,人又豪爽。有时星期六,他会利用我这个办公室“秘书”的人脉关系,叫我通知三两个工程技术人员,翌日早上到工农兵饭店喝茶。
喝早茶,那个时候,还是一种奢侈的生活方式,一种文明雅致的表现,被人认为是一种难得的享受,用我们粤语来说,就是“叹世界”,被邀的人无不兴高采烈,提前或准时到场。
他们在品茗言谈间,还有什么技术要点不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倒给了阿黎?聪明的人无处不是可以接受教育的学校,茶客也可以当老师哩。
茶客为师,你不信是吧?那个曾经任过羊城晚报总编辑的微音先生,以擅写街谈巷议名闻海内外,名噪一时,有洛阳纸贵式的传奇故事。微音先生就是广州一个名符其实的老茶客,几乎朝朝上茶楼,他的许多篇章就是在听了茶客们的议论后受到启发而写出来的。
其实,所谓上茶楼,喝早茶,在那个改革开放刚刚有点转机的时代,无非就是一盅两件,一碟肠粉,一两个包子,一盅炖汤,一般消费就是六角钱。但是,你可别小瞧那六角钱,当时一角钱可以买三斤豆角。试想想,一个人喝一次早茶吃掉18斤豆角,不被辛苦恣睢的农民伯伯笑你是败家子才怪。
还有一种近乎天方夜谭的换算方式,说出来你可别笑我“自嗨”,笑掉了大牙,恐怕你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补牙费噢。
那时候我29岁,年轻到还没有老掉牙,精力充沛,总不用咬紧牙关都可以熬夜。我就是熬了一夜,为单位写了一篇“工业学大庆”表彰大会的发言稿,那个曾经在部队当过营长的经理,一高兴就邀我上茶楼,喝了一次早茶,为我花了六角钱。
六角钱哎,满满的17页稿纸,洋洋洒洒四千余字。文章价值几何,你就可想而知了。不过,对于我个人来说,好处还在后头。那经理在会议上照本宣科,人家一鼓掌,他一高兴,散会当晚就召开管理干部会议,宣布调我回办公室以工代干,让我有了转干入党的揳机,从此免却了30年的日晒雨淋。这文章又不是钱可以衡量得了的。
哎呀,该死的积习,真是难改,写着写着又自嗨起来了。我还是回过头来,再说阿黎罢。
阿黎请人喝茶,次数多了,自然从那些工程技术人员的谈吐中,学到了不少建筑施工技术知识。
每至晚上,他则必定邀上我一起去县图书馆,与他同桌乱翻书。只不过我的兴趣在文史,看得随意些,也不作笔记。他的兴趣在建筑技术理论,什么建筑结构,建筑预算,项目工程管理,明明干巴巴的,他却晓有兴趣,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认真记上几笔。
他弄不懂的地方,都不留它隔夜,就去问人家工程师。人家都打呵欠了,他还追三问四,死缠烂打,非弄明白不可。
奇怪的是,那些工程技术人员不但不厌烦他的唠叨,反而喜欢他这种以能者为师,多方学习,一心一意往下钻的钢锥似的性格。主管部门的技术权威古工和我们单位的刘工,还与几个工程师联名推荐他到华南理工大学建筑系培训了一年。
一年的培训,结合平时的自学与求教,在省城又有机会到大项目中去实习,开拓了他的视野,提高了他的项目管理能力。结业归来,他就可以独当一面,担当起管理中小型建设项目了。
那些年工程项目建设多,又实行项目经理承包责任制,他管理到位,干得风生水起,掘了一桶又一桶金。
阿黎凭着他的资历和实际管理经验,加上人脉关系,竟然连升三级,当上了分公司经理。他手下管理着几百号人,数字比部队一营人还多,他那些老战友就戏称他“营长”。让人预想不到的是,他手下真的有十数个原来在部队当过班排长的复员退伍军人,被他当作施工管理的中坚力量。
都说有钱好办事,分公司有了钱,这阿黎就识做人了。该上交的管理费不拖不欠,三两年间竟建起数排营房似的砖木结构的房子,让流动性很大的建筑工人也居有定所,施工生产积极性愈发高涨。
让他的那些老战友,那几个老乡班长想不到的是,阿黎33岁那年,竟然娶了一个比他年轻近10岁的女助工,人家那女子可是建筑结构专业本科毕业,要素质有素质,要人貌有人貌的。当然在造人方面,也不用老战友担心,人家的小日子可是过得比蜂蜜还清甜哩。早在上世纪90年代,人家夫妇俩就开着的士头去北海银滩潇潇洒洒走了一回,老班长你去过么?
他的外号叫钢锥吴鸿勇
2018年11月14日武弟自深圳归来,到遂探望我们,我与他同回故乡,15日上午在海弟房中,依床写毕,发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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