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矫枉过正霜殒芦花泪湿衣,白头无复倚柴扉

矫枉过正霜殒芦花泪湿衣,白头无复倚柴扉

作者: 粯子粥灌灌 | 来源:发表于2021-12-31 09:22 被阅读0次

    原创  天生反骨山之石 2021-05-21 06:05

    1919年后七月(闰七月)二十,金寨河两岸的芦苇花灰白蓬松的时候,仁钰娘走了(离世),静悄悄走得安祥。

    这个一生体面要强的小脚老太太晌午时开口央(请)媳妇儿擦干净身子,换了自己早先就备下的黑棉布“老衣”(寿衣),才招呼儿子跟前来(离近了)吩咐完“后事”,午后乏得合了眼便再没醒来。

    第二天一早,从太平厅归来的家秉,再不见天月港码头上拄拐等候的身影。素缟、白绢、黑纱、麻绳……每一样在别处寻常见的,如今走近来,却原来都是刺了目的、扎了心的、断了肠的……

    堂屋里青烟缭绕,白丝帕遮了眉目,他再不见那慈祥的面庞。母亲跪坐在地上,搂着他哭得悲戚,“我的个亲娘哇,你日思夜想的心头肉回啦!临了(liao,三声)了(le)(去世前),连个面也没能见上哪……”

    到了傍晚,等姑苏城里来的猪、牛、羊三牲供奉上了桌,七十多样供品前面尖成山(堆成尖顶小山),村西头“黑子”的喇叭(唢呐)吹得凄凉悲伤。

    远嫁的仁碧哭娘亲,直哭得天月港的草木恓恓,金寨河的流水惶惶,“我的个亲娘哇,两岁多入了你的怀,便再不遭那世间雨露霜。苦了你拉扯十多载,临老了,片刻的照应服待也不曾有啊!……”

    两边搀着胳膊劝慰的忍不住跟着涕泣涟涟,“老太太是高寿,原本算得喜丧。姑奶奶你可别招得一帮小的再哭得伤了身子,让老太太走得也不安宁(放心)……”

    仁钰红了眼眶子上前,“娘临走前有交待,‘哪里肯舍得嫁出去这远的水路,可再多的私心也容不当(不应当)碍了骨肉团聚,这佘家庄里头永远都得留姐姐歇脚安身的檐廊’。姐,咱的娘一辈子拎得清爽!”

    村中佃户里有几个平时遭难时得了老太太恩惠好处、伸手救济的,竟不肯忌丧晦,也在屋外头敬了素斋,路口挂素缟结麻绳以表哀思悼念。

    家里蹲工的伙计,按老太太的吩咐是要免了丧葬礼的。谁料一众人推着仁齐领头,草垛子上各自搓把稻草绳拴到腰间,一人手里头拖根青竹杆(阴间驱狗清路障),跪地上反行了大孝的礼数。这边仁钰拦不住,只能紧跟着跪下来磕了响头。

    闰七月二十二入殓。“棺不离八”,祈四平八稳,先人安宁;佑后人代代升官,世世发达。寿材(棺村)用五寸厚的柏木,里外刷五遍青漆;两侧留原木木色,浮雕龙凤呈祥。材头镏金的“寿”字盘中央,两边题“前抱万水,后靠千山”。

    日常用度穿戴、喜爱的首饰玩意一并入了殓,木匠大师傅一把斧头扬过头顶,“手持金斧要封钉,东西南北四方明,朱雀玄武来拱照,青龙白虎两边排。”

    东西二十房近族的孝子贤孙屋子里伏了一地,门外的亲戚友邻稻草上跪着叩首。一时间,各种悲伤感哀、敬重咏叹、体恤怜惜,泱泱地随了泪,呜呜地出了喉。

    敲着“响钉”(封棺盖的铜钉)封了棺盖,大师傅嘴里头应上节奏,“一封天官赐福,二封地府安康,三封生人长寿,四封白煞潜消,五封子孙时代昌。”

    钉响五声,声声锥人心。想着从此黄泉路上无回头,天上人间永相隔。仁钰家的挣脱众人阻拦,扑趴到棺木上,嘶哑了嗓子,喊得人心都碎了,“我的个亲娘妈妈哎,你在世时样样在行(能干),事事在理(做楷模)。今儿咋就让这几尺的天地圈(限)上了哩,你要逃啊!”

    逃啊,逃啊!逃得这命啊运啊,逃得这灾啊难啊,逃得这世间的天理气数,逃得这人伦的情缘孽业,逃得这心机的混沌不开,逃啊……

    子夜的月色清冷,忙丧(帮忙操办丧事)的里有抵不住困意在灶台的柴火堆里打盹。家秉给取来长夹袄罩上,摸到袖口奶奶绣的一簇“忘忧草”,忍不住泪珠子又在眼眶里打了滚。

    仁碧、仁钰姐弟俩跪倚在材头两侧守灵,立泽家慧夫妇一边陪着烧纸钱串子。青烟袅袅,牵挂的、不舍的、模糊的、深刻的、从容的、匆忙的……一缕缕地总要消弥殆尽。

    二十九落葬,仁钰挨户门前跪着替娘亲讨要“五谷粮”。一把粟子忆怀里细心哺育之恩,一把高梁思地里艰辛劳作之苦,一把小麦念乡邻和气相处之道,一把绿豆诉立身清白做人之本,一把红豆寄檐下恩爱为妇之贤。

    一阵秋风,金寨河大堤上的芦苇絮儿迷了人的眼。东西二十房的先跪行了叨扰礼,十六把蒲锹开了坟,仁钰爹的寿材露了天。坑内不沾一丝湿气,棺木不带一点腐朽。仁景拱手再作揖,“您老一生好眼力,这大堤通风泄潮,高朗开阔,确是个呈吉祥得荫庇的风水宝地!”

    仁碧这边才拿铜钱儿铺了满坑(铺满了坑底),那边十六个杠夫一路不歇脚、不换肩抬着寿材就落了坑。一锹锹回坑土很快就湮没了材头,仁钰扑通一下跪趴到坑边,开口嘶吼叫得一声“娘”。

    强忍的悲恸像翻滚的大潮开了缺口,肆意地从胸中倾泄出来。佘家庄里一向最是内敛沉稳的汉子这会儿永远失去了他的娘亲,他悲伤无措得像个孤单的孩子。老的少的瞅着是好一阵心疼!

    家秉从未曾见过这样的父亲。几个日夜,白发竟染了双鬓,脊梁也不复挺直。父亲老了,从他娘走的那一刻开始。这人世间,他再也不是谁的孩子。

    家秉伸出手,学着奶奶的样子去轻拍父亲的背。这背却也不再宽厚温暖,只落下来一片苍凉孤寂。

    扎纸的大轿,芦苇杆儿搭的架。金箔纸蒙了宝塔顶,银箔纸镶了檐廊边,四角饰五彩的凤凰、七色的祥云;轿身四围一圈红、黄、蓝三色布帷幔,上面彩笔细绘二十四孝图;轿门口纸扎的男女成了对,牛马驴牲畜一应俱全。出村的路口一把火“化(烧)轿子”,流光岁月,灰尽尘散!

    过了头七,仁碧领着立泽两口子顺水下了江南,院子里一下子就显得格外冷清。上灶的妈子总也做不出劲道的黑面片儿,仁钰家的左右挑不上鲜活(栩栩如生)的画样(描来用作绣花的图样),伙计们手头的活儿横竖都打了折扣……

    大早上的,若不是张大拿瞧得紧,仁钰差点炒废了一大锅油料。好容易晚上归了家,老太太房里居然上了灯。一阵恍惚里吱呀推开门,床头上坐着的是家秉。

    “这晚的天,咋不回房睡?”仁钰敛了神。

    “睡不着!”家秉伸手去碰那床帷上的银铃铛,“一溜边挂的铃铛儿,奶举着我揪得只剩一颗。”

    仁钰也抬头去看,“那帷子上原先还坠了银葫芦,银柳叶儿,银链子……”

    ……

    “时辰不早,赶紧歇下。几时去太平厅要提前说一声,船上才好做了安排!”仁钰站起身来。

    “爹,我想停了太平厅学堂里的课!”

    仁钰听着顿了脚,也不回头,“想好了!”

    “想好了!”后头家秉回话。

    “奶临走前有交待,不得捆绑了你的手脚,凡事随着你的意。如今若回了佘家庄,将来你怕是再难得自在!”仁钰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无法理清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此刻这种既抗拒又期待的复杂情绪。

    “这里是我的家,走得再远,也总归是要回的!”家秉起了身走出门去。

    “也总归是要回的!”后头的仁钰嘴里不自觉应上。

    夜深了,天空的星星也乏得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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