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书生意气,纸上风流

作者: 一笑作春风 | 来源:发表于2022-05-08 06:32 被阅读0次

    李商隐和今天的标题党们唱了一个反调,他的许多诗作连题目都懒得写。再读下去,你又觉得他当之无愧被奉为“朦胧派”的鼻祖——实在让人费解啊。以《无题*锦瑟》为例: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诗家素有“一篇《锦瑟》解人难”的慨叹。有人说是悼亡诗,有人说是自伤诗,有人说是伤逝诗,还有人说是爱国诗……

    诗人如同一个疯子在喃喃自语,你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一下子又被这首诗击中了。——像是黑暗里的闪电把夜空劈得支离破碎。在碎片里,你看到了青春、流年、泪水、欢笑,那些难言的悲愤,那些无处可诉的情感、那些见过的奇情异景、那些不可把握的缥缈的理想……一瞬间,你生命里所有的美好和痛楚在闪电的撕裂中,清晰可见。

    你突然觉得,你和诗人就是同类人:同样的敏感、同样的多情、同样的不合时宜——这些,全融入了诗人李商隐46岁的短暂人生岁月里。

    01敏感:贫寒草根一路走来的步步惊心

    李商隐从少年起就过着浮萍一样的漂泊生活。

    三岁,随父亲迁徙江浙。”五岁诵经书,七岁弄笔砚“。九岁,父亡故。李商隐随母”扶棺还乡“,开始了艰辛寒苦的生活。

    “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人生穷困,闻见所无。”在李商隐的笔下,生活的悲辛可见一斑。李商隐是家中长子,为了补贴家用,他不得不为别人抄书挣钱。

    十岁左右,正是一个初谙人事的年龄段。家境的江河之下,对李商隐的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一方面,他渴望求取功名,光宗耀祖;另一方面,其性格中的敏感多思也由此发端。在其后来坎坷曲折的仕途生涯和诗文中都有所显现。

    天才的光芒遮不住草根出身的贫寒。江湖有一传闻,白居易初见李商隐之人,大爱之,忍不住击掌长叹,继而放低文坛老大的身段幽幽飘出一句:“我死得为尔子足矣。”这种姿态背后掩藏着的是被深折服的怜惜。

    更甚者,极欣赏李商隐才华的令狐楚招其入幕府,做公子令狐绹的伴读。亲自教其写文章,视之若子。这令狐楚何许人也?做过宰相,时任节度使。其骈文和韩愈的古文、杜甫的诗歌在当时被公认三绝。也就是说,无论在政坛还是文坛令狐老儿都是响当当的一流人物。

    人生在少年时,能有此平台有此机遇,夫复何求?

    然而,结合李商隐后半生并没有对令狐家感恩戴德死心塌地的表现来看,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在令狐家也并不一定就像外界传说中的春风得意。想想看,独自飘零在异乡他地,面对一个陌生的江湖,面对一个和自己家庭有着天上人间差别的豪门,寄人篱下,多少会产生自卑、酸楚心理的,以及由此而来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想那林黛玉进贾府之时,面对的还是自己的亲外婆、亲舅舅,亦知察言观色,不敢多说一句话。那么,和林妹妹一样有着敏感特质的李商隐在令狐家未必就过得舒展,特别是他陪读的令狐绹公子是一个刚性十足黑白分明的主子。

    令狐绹后来官至宰相,不念少年读书情谊,四处撒播李商隐的“无行”“不堪”,就是这种黑白分明性格的外露。

    02不合时宜:清高文人遭遇官场现实的尴尬

    当敏感才子李商隐步入官场,一下子就遭遇了一场尴尬。

    二十岁韶华,踌躇满志的李商隐和令狐公子一起进京赶考,令狐绹高中,李商隐落榜。二人才华高低,文史可鉴。晚唐科举要看背景,令狐楚时任吏部尚书。

    再考,犹未中。第三次考,令狐绹在主考官高锴面前极力推荐自己的发小,连声说了三次“李商隐”!果然,这次李商隐中了进士。

    恰逢此时,令狐楚去世。在参与处理令狐楚丧事过后不久,李商隐应泾原节度使王茂元之邀,做了王的幕僚。王茂元爱其才,把小女儿嫁给了他。

    矛盾由此产生。令狐家是牛党的高层领袖,王茂元是李党的人。晚唐“牛李之争”如此厉害,你李商隐站的是哪边的队呢?以你和令狐家的情份而言,应该是牛党的铁杆粉丝。可做了李党人士的女婿,这层关系就不好说了。

    更何况,恩公尸骨未寒,你便投靠令狐家的政敌,你让令狐家颜面何在?让刚刚送你平步青云的令狐公子情何以堪?

    许多国人小时候都读过一个寓言《蝙蝠的故事》:鸟兽之争,蝙蝠盘弄着做鸟好还是做兽好呢?然后它根据战争形势的变化,一会儿加入鸟的队伍一会儿进入兽的行列。最后鸟兽都驱赶蝙蝠,蝙蝠只能在黑夜里生存。这篇寓言的深刻寓意是“要站好队,脚踏两条船会翻的。”

    唉!李商隐一定没听过这个故事,不然怎么会有如此糟糕的选择呢?导致了他一生仕途都是风也凄凄,雨也凄凄。

    但仔细想想,以天才闻名的李商隐真的是不懂党派之争吗?还是压根就不以为意?从他那些锋芒外露的政治诗来看,李商隐首先是以匡扶天下的儒士自诩的。

    官场上的潜规则是:你是我的人,你要听我的。

    才子心中想的是:我是属于我自己的,我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王茂元是李党人是不错,但彼此欣赏,惺惺相惜,何尝不可呢?《笑傲江湖》中的向问天是魔教中人,但光明磊落,侠肝义胆,和令狐冲一见如故,二人成为刎颈之交。金庸老人家难道不是告诉我们要打破正邪之见?

    李商隐和什么人交往,看的是品性志趣,并非是因为对方属于哪个党派。换句话说,“和谁舒服就和谁交往”,才子是性情中人!

    但是,令狐绹愤怒了。在他眼中,李商隐是典型的忘恩负义背信弃义之人。这个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尘的人如今已是牛党的高层人物,他恶狠狠地告诉周边人:此人不堪。从此断绝了李商隐步入权力高层之路。李商隐虽然考取了进士,但在来年吏部考核中却没有通过,就相当于今天考公务员的复审没有通过,也因此没有被授予官职。此后半生潦倒,皆由此而来。若干年后,李商隐写信求故交令狐绹帮助自己,令狐绹毅然拒绝,绝然不见。

    对于令狐绹这种爱憎分明的性格,我少年时很是喜欢。和同桌闹个小矛盾都会狠狠地甩出“绝交”二字,还勾勾大拇指来个形式化的告别。年岁渐长,觉得生活真不是由黑白两色组成。光鲜亮丽的背后亦可藏着千疮百孔,看似走到尽头的感情可能还有着千丝万缕的不舍。

    我想李商隐对这位少年时的朋友应该是微带歉意的。文人的敏感里铭刻着昔日的情谊。那些年少时在一起读书的时光总会不时地在心头泛起,想起来嘴角都是笑意。如果有机会,他会在一杯酒后解释清楚自己的尴尬,表明自己对那份情谊的牵挂。但是,机会不再了。人家是身居权重的高官,自己是落魄在野的文人。即使解释,也总有点谄媚的味道。这,和才子的性格不相符。

    03多情:失意才子和薄命红颜的彼此成全

    中国古代在官场上失意的才子们总能在情场上找到慰藉。可谓:官场失意,情场得意。杜牧如是,柳永如是,李商隐也如是。

    李商隐46岁的生涯里经历过不少女人。少了这些女人,后人也看不到那么多精彩的“无题诗”。才子生命里有迹可循的有宋氏姐妹,柳枝姑娘,还有明白标出“妓席”“饮席带官妓”“赠歌妓”“官妓”等应酬之作背后的女郎们。像是最有名的那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诗作背后亦藏着一个欢场女子。

    跌落在温柔富贵乡里可以逃避现实的风霜刀剑,失意的文人们在漂泊的红颜这里找到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知音感。更重要是,这里还残存着官场之外的真性情。身处庙堂之高的权贵们可能肮脏龌龊,身陷枯井阴沟的女性或许有着一颗流光溢彩的灵魂。

    纵然这一场贪欢最终会无奈地被“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的现实所击碎,但是在像蓬草一样飘零的人生里,能感受这一刻的温存、美好,宁愿醉生梦死,甘心执迷依恋。

    李商隐有一首传世情诗《夜雨寄北》是写给他妻子的,也就是王茂元的小女儿王氏。李商隐和王氏的感情一直很好,这在古代以践踏女性为主流的男权社会里是一个另类。我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李商隐也不会后悔娶了王氏,毕竟人生到了后来,在丢掉越来越多的身外物时留下来的还就是一个“情”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年少时读这首诗感觉极淡,像喝白开水似的。今天读来,就是我这一生的追求啊。

    在巴山那场湿淋淋的雨里面,有着湿淋淋的情绪。但是诗人想象着“共剪西窗烛”相逢后的温馨场景,这一画面瞬间让所有愁绪飘然而散,千百年后,跨越时空长河,跨越万水千山,读者们跟着李商隐感受到了夫妻在西窗下剪窗烛、话夜雨的岁月静好。

    点点滴滴、淅淅沥沥的雨落进了李商隐46年的短暂人生里。偶一回首,我看到了雨中冷冷清清的孤影,看到了诗人才命两相违的一生,看到了生命背后的敏感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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