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北方有座无名山，山上有颗无名石。这一点儿也不奇怪，令人称奇的是，这颗大石头居然开口说话了。
见过山林野兽成精的，也听过花草树木成精的，可什么时候听说过石头也能成精的？一时之间妖精里边就传遍了，各种传闻猜想都有。
不凑巧的是，我就是那颗成了精的石头。
“阿恒你知道吗？山下的小妖们都传疯了，说这山上有颗灵石，是吸收了天地之灵气，凝聚了日月之精华所形成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什么疑难都能找你解答。”
旁边这只手舞足蹈地跟我讲话的小妖精叫小红，是只狐狸精。
我翻了个白眼，当然小红并不能看出我是在翻白眼，“小红，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我就是颗普普通通的石头。”
“我不是说了吗？不许叫我小红，我现在叫朱砂！”小红插着腰，恶狠狠的瞪着我。
小红是只红狐狸，我们认识的时候她还只是一只耸拉着尾巴找不到吃的的小狐狸，我一时心软，就救了她，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一直小狐狸小狐狸的喊，就按她的花色给她取了个“小红”的名字，喊了两百年都没什么事儿。
而今两百年过去了，小狐狸变成了小狐狸精，大概是自小被狐狸家族抛弃的缘故，她打小就和山上的野兽们不亲，倒是喜欢往人群里钻。
朱砂这名字就是一个书生给她取的。
那书生我见过，那天下着大雨，他一个淌着泥水背着书箱上了山，落魄得很。反正我瞧他不上，倒是小红欢喜得紧。
我实在想不明白那书生有什么好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既不会上天也不能入地，连寿命也不过短短几十年。我们妖精哪个不比他强？
正说话间，远远的，半山腰上出现了一个移动的小点，我还没看得真切，小红已经站了起来，高兴的冲那边挥手，“方生哥哥，我在这儿！”
我越看小红那灿烂的笑容越觉得刺眼，我不得不提醒她，“小红你知道吗？我听槐树奶奶说，凡人最言而无信，信不得的。”
“哼，那是别人，我的方生哥哥是不一样的。”
我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小红已经提起了裙摆要往山下跑，听见这话脚步一顿，回头认真的看着我说，“你这颗两百年都还没修炼成妖的大石头才不会懂。”
是七百三十九年。我在心里反驳。
我确实是不明白。
02
那书生前些日子还天天往山上跑，近来却不常见着他了，我就调笑小红，“你那方生哥哥今天怎么又没来？”
我本以为小红会像往常一样替她的方生哥哥找一堆理由来反驳我，可这次小红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回答我，只是呆呆地望着山下，问我，“阿恒，你知道银子是什么吗？”
我呆了呆，“……银子……银杏树的果子吗？”
小红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才不是。”
“那你说是什么？”我不服，明明她自己也不知道。
“是凡人用来交换物品的东西。”
我一愣，“你知道还问我？”
“对凡人来说，银子是很重要的。”小红却不管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说下去，“如果方生哥哥有了银子，他就有了明年再上京赶考的路费，还可以住进山下豪华的屋子，而不是山上这间小破庙里。”
那又怎么样？我不解的看着小红。
小红却不再往下说了，靠在我身上，闭上了眼睛。
我想小红已经意识到了，只是她不愿意承认。
比起她这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妖精，方生向往的，还是山下繁华的生活。
03
“小红，你看，这只狐狸精，他啊，才刚刚化形，虽然是比你小了那么一丁点儿，不过你们好歹是同类……”小红瞧也没瞧地上的画像一眼。
我顿了顿，又换了一张，“你看这个，兔子精，二百五十岁，你们年岁相仿，肯定比较聊得来……”
“行了阿恒，”小红打断我，“你别再弄这些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不需要。”
我顿了顿，“小红我真的不明白，那方生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死心塌地？”
方生已经有足足一个月没来了，趁这个空我不留余力地为小红介绍周围的青年才俊，可小红就是看都不看一眼。
小红抱着腿看着山下没回答我，良久才说道，“阿恒你知道吗，他上山那天跟个泥猴似的，一点儿也不好看。可是当他明明自己一身湿漉漉却还关心我冷不冷的时候，火光照在他脸上，我忽然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我沉默。我无法理解，我只知道，“小红，他绝不是你的良人。”
那只不论是被家族遗弃还是被小狼欺负都没掉眼泪的小红狐狸，终于红了眼眶，却还是嘴硬说，“我不信，你凭什么就断定他不是我的良人。”
我顿了顿，终于还是不忍心这只傻狐狸被人哄了去，跟她说了实话，“小红，还记得你为他寻药那次吗？你离开不久，我就见他与一凡间女子相伴而行，相谈甚欢。你再想想，他又是从何时开始，不再来找你了？”
小红的脸瞬间惨白。
那时那方生忽然说自己得了急症，需要香靡花做药引方可治愈。
香靡花是妖花，其香有腐人心性的作用，可这香雾对妖不起作用，而香靡花吃了对妖毫无好处且不好吃，一般的妖精也不会轻易采摘。
小红不疑有他，一听说他病了立马就启程寻花去了。虽说香靡花并非什么神花多么难得一见，不过也不是什么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野草，小红寻了整整半月才在悬崖边上找到一株。
而自从小红把香靡花给了那方生以后，他就不常来了。
“哈哈，”小红忽然笑了，然后终于哭了，“我不信……我不信！我要亲自去问他！”
我吃了一惊，第一次痛恨自己怎么这么没用，修炼了这么多年了却连化形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红消失在山脚。
04
第二天小红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我却松了口气，好歹是回来了，我真担心小红一只入世未深的小狐狸，万一被人乱棍打死了怎么办？
小红回来以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空洞地看着山下。
我什么也没问，我知道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的。
“阿恒，我好不容易混进了王府，见到了方生哥哥，可是他却问我，‘你是谁？’，他的眼神好陌生，就像不认识我一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在心里暗骂方生不是东西，利用完别人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小红从那以后就像变了个狐狸似的，常常抱着腿看着山下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想着这样也好，只要那方生别再来招惹她，等过个几十几百年，等他方生成了一抔黄土，到时谁还记得谁？
可惜天不遂人愿。
我看着山腰上那抹青灰色的人影心里警铃大作。他走的很快，像飘过来的一样，很快就到了我跟前。
他走到我身边，路过我的一瞬间，忽然很莫名其妙的转头冲我笑了一下。
这时仔细一看我才看出些不对劲来，他的眼睛，不对，是他整个人都冒着一股黑气！
我连忙叫来小松，“快，去找小红，告诉她快跑！”
小松是只刚开神智的松鼠精，听完我的话点点头，马上就找小红去了。我看着它一溜烟儿跑没影了，而我只能在这儿干着急，心里祈祷，快！一定要在他找到小红之前找到她！
05
「他」看着那个缩成一团的背影，忍不住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吧嗒”「他」踩在断枝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谁在那？”小红听到声响，警觉的回头。
「他」的动作比思路快，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躲在大树后面。
小红一步一步朝「他」藏身的大树走近，「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嘛，根本就没有人。”小红自言自语。
「他」听着脚步渐远，松了口气。却只听身侧传来一声冷喝，“你是谁？躲在这里想干什么？”
「他」大吃一惊，躲闪不及，抬头正对上她的眼神。
“方生哥哥！”同样吃惊的还有小红，“不……你不是方生哥哥，你到底是谁？”
「他」苦笑，终于开了口，“我的确不是方生，那么你呢？你真的确定自己喜欢的，是方生吗？”
“你什么意思？”
「他」却一脸悲怆的看着她，“我不叫方生。”
小红正要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身上却一下子涌出许多黑气，而他自己也虚弱地跌坐在地上，小红吃了一惊，明明不认识他，心里却莫名有一丝慌乱，蹲下抱起来，“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我本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五岁那年遇到了我师父，尽管我叫他师父，但我不过是他养的人傀罢了。我喝下他用妖魅熬煮成的汤，我替他捉妖，我知道我与旁人不同，可我并不难过，因为我未曾见过真正的欢愉，所以不曾难过。可是后来我遇到了你……”
「他」身上的黑气渐渐变淡。
“你到底是谁！”小红还在追问，声音却已经有些发抖。
“是啊，我到底是谁？你一直叫我‘方生哥哥’却不知道我是谁。我披着别人的皮与你相见，你不认得我也是应该。”
“难道，一开始和我见面的人就是你吗？”小红还是问出了口。
“不，你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才是真的方生。”
“可那天我去找他……”
“有王小姐在，他自然不会认你。知道那香靡花是拿去给谁治病的吗？正是王小姐。可是朱砂，你不该下山去找方生的。我师父从不做无禄之事，只要没人付钱，他就不会对你下杀手。”
“我不想杀你，所以我只能……杀了他。可是杀了他，我也就活不了了……”
“我本该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可是我终究还是舍不得，想来见你最后一面。”
“与你看过的满枝桃花真是漂亮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
“对不起，我没有名字。”
“那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好不好？”
06
朱砂最终完好无损的来到了我的面前。她不再念叨方生，也没有再下过山，只是偶尔会靠在我身上看着远方发呆。
听闻她在庙前立了一座无名碑。后来不知何时她又开始种起了桃树。
而我提及。她只道，“他喜欢桃花，我要在他回来之前种满山才行。”
三百年后。
正是桃花烂漫时，风吹过，人间便下了场花雨。
有谁在雨中执伞而立。
又是谁，踩着一山桃花归来，赴前世未尽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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