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熬（八）

      时光跨入一九六三年，紧接着春节已到。浓浓的年味儿带着喜悦冲淡了往日的忧愁，一家人还是余留着岁月的伤感，迎接新岁到来的欣喜。

      我几乎是看着新糊的窗花盼来了过年。天蒙蒙亮，我就用心的看那窗花，心里美滋滋的想，这就要过大年了。期待总是包含着别样心情，即便是短暂的时光也觉得是那么漫长，一种超乎寻常的心态流露出孩子天性的兴奋，只觉得过年就是盼头。

       我睡在炕上看着窗花，心里惦记着我在墙柜窑窑里放着的几支‘红满天’香烟，这香烟是我平时集攒下来的几分钱买了八根烟，而且把它放到妈妈过年新买的香皂盒子里面，藏在那个让我踏实的地方。心里盘算着一天抽一根，连响炮带和小伙伴们炫耀一番。正想着，听得妈妈叫我，‘二小子，起哇，过大年要早起一年顺当。’看着妈妈正在给我把平时穿的棉袄罩子剥下来，露出了黑黑的布料。我穿上感觉比平时舒服，得体。其实还是同一个棉袄，只不过是剥掉一层布而已。妈妈看着我说，‘过年了，穿的光光堂堂的，别让人们笑话。’我摸着露出来的兜兜，想着装上炒豆子，橘瓣糖往街上一跑，心里那个美呀。这时我才明白，好日子来自好心情。一家人从苦苦累累的日子里期待来新的年，暂且抛弃了所有的愁苦和忧伤，祝祈和企盼来年平安顺当。

       妈妈做好了香喷喷的糜糜饭，还有茴子白烩豆腐加粉条。看得妈妈先盛上一碗，上面放上几个红枣，供到祖宗牌位前，这叫‘捞年饭’。一家人吃了饭就忙着扫院子，贴春联，全院人忙碌了一个早上，把这古老的院落被铺排的大方，明净。满眼的爽快，满院的喜气。父亲看着新贴得春联仔细端详，品味着自己好长时间不写字了，看上去还是那么苍劲有力。在村上父亲写毛笔字算是最好，每逢过年，人们都拿来让父亲写春联，这也是年年形成惯例。父亲端坐在炕上认真写，我们也跟上忙活着凉春联，干了一家的，就写上谁家的。特别操心给每家写上‘旺气冲天’，要是有碾子的写上‘白虎大吉’。父亲这一写就得好几个晚上。妈妈说；‘这少吃没喝的日子，人们过得还是挺有劲气的，看把人们忙活的。’父亲放下笔，笑着说；‘那没时没节就不叫日子了，好日子是从穷日子过来的。’这或许是父亲经历了坎坷人生悟出日子的冷暖，明白了家的守候。是的，这时候正是物资匮乏精神饥饿的日子，可是却没有影响人们过日子的激情。要饿一起饿，要穷一起穷的日子，消除了心理上的富裕。从而人们也不存在嫉妒心，用平衡而坦然的心过日子。

       过年响了三个大炮，一挂鞭炮，吃了一顿饺子，还挣了八毛压岁钱，这个年就过罢了。春节给人们放了三天假，到初三就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好日子感觉总是那么短暂，让人们来不及感受就流走了。却给人们留下了一身的倦怠，还调高了胃口。‘想起那玉米面，实在是不想咽。’我哥感慨那三天的美餐。妈妈说；‘早先是正月肥，二月瘦，三月啃骨头。’‘这到好，三天后就没有什么顺口的饭了，’‘可怜你们赶上这年月。’妈妈的话语中流露出对我们的心疼和爱怜。

       我们知道在这穷困的日子里，无米下锅的光景也是最难为妈妈的日子，更是就像做母亲失去哺乳孩子奶水的痛苦。一家人每天都要三三顿顿的吃饭，好赖饭到时候就得端上炕。在外面干活回来的人进门就要吃饭，妈妈想着法子让我们稠稀吃饱。而我们也不管家里也没有吃的，有谁能知道妈妈的苦衷呢。

       尽管日子贫困，可父母亲并没有让我们饿肚子，父亲投亲靠友找粮食，母亲凭着一双巧手换来人们相谢的粮食，还有我姐姐的接济，才让我们免受饥饿。因而这时候同一起的小伙伴相比我时不时觉得有知足感，却不知道父母亲为了我们所付出的艰辛完全出乎意料，他们竟然不顾自己的颜面屈乞与亲友面前，只是为了我们不受饥饿，却低下自己曾经是高贵的头。

       盛夏五月，又到了人们最难耐饥饿的时候，正是看出谁家能不能吃饱肚子的时候。相比之下，蓦然醒悟。我同好伙伴二干干相比时有满足。你看他五荒六月穿着破棉袄，跑起来那烂棉花一块一块的掉下来。一个英俊的少年却是一张灰暗的脸色，十足地露出饥饿的形象。我十分怜悯他家的处境，父亲是个病人，母亲双目失明。哥俩一个放羊，一个放猪。一家四个大人，那粮食根本不够吃。这时候谁家大人多，谁家生不出小孩谁家受饿吧。那二干干家光棒棒的大人不受饿，谁饿呀，这就把他家处于极度困苦之中，可他兄弟俩相互鼓励，他哥还很有信心地说；‘兄弟，困难是暂时的.’或许他哥说的话是正确的。

      我家也都是大人，相对来说和二干干家差不多，只不过父母亲想着法子没有他家那么凄惶。妈妈去山后头官家堡窑子给本家们做针线，一家一家轮着做个十天半月。老辈子们都很热情，他们同情我家的处境。到回来时，妈妈用颤微微的手接下了每家给的一点粮食，莜麦，豆子各种杂粮装了满满一口袋，五叔叔赶着毛驴把我们送回古城。我们一家人感激不尽叔叔们给送来的救命粮，能在我家极度困难之中帮上一把，这是多么大的恩泽呀。家中有了人家给的粮食，把莜麦和家里仅有的一斗高粱和起来炒成二莜面，那红豆和杂粮碾成面吃各色的窝窝，又好吃，又耐饿。妈妈看着一家人每天能吃饱饭了，脸上挂着微笑说；‘人饿不死，有十个救命疙瘩。’

       说实话，在这个饥饿的年代里，人们并没有大呼小叫饥饿的痛苦，而是默默地练就忍受饥饿的耐力。却把多生孩子作为对付饥饿的办法，造成分明是为了分得粮食而生孩子，养活不了就给人，甚至丧失人性的干脆扔了。造成的痛苦让人瞠目震惊，酿造着贫穷中的痛苦，人们只知道用简单明了的心理去追求吃饱饭的欲望，而不顾失去人性报应。我不禁叹息了，这贫穷并不是安安静静的等待人们去承受，而是让人们无法应对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