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旎装作脚受伤,哎呦哎呦的叫个不停,一手摸了摸自己的皱纹密布的脸庞。
一面低下头不停嘟囔道"这人老了啊,是得服老,不过是出来摆个摊挣一点饭钱,都累的不行啊"
她墨镜后的一双明亮眼睛借着余光悄悄打量着周遭的行人,见卖伞的李大娘同卖混沌的孙大婶唠嗑,杀猪的朱大壮正闭着眼睡觉,不时挥动手掌打那些来盯猪肉的蚊虫。
路上过往的行人们也嫌这天气太过燥热,多半匆匆而过,并不在意她这瞎了眼的老太太。
便悄悄的放了心。
立马手脚利落的收拾好行走江湖的家当,一边喊着疼一边脚步飞快的钻到最近的巷子里去。
她急啊。
能不急啊,能把她一个老太太逼得走这么急啊。
苏旎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带着点唏嘘道"我啊,可是个瞎了眼的可怜老太太呢"
可偏偏,巷子里昏昏暗暗。
就她那双眼睛狡黠的有点不同寻常。
没多久的工夫,苏旎到了自己订了房间的客栈,苏旎溜到店老板留着偷情的柴房后面,往自己脸上一抹,一张又薄又透亮的东西就啪的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又把自己先前藏好的衣裳拿出来,再把身上的衣裳换下去。
一晌的工夫,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太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再靓丽不过的二八少女。
苏旎笑眯眯的摸着自己嫩滑的脸蛋,心里叹了一句,哎,这江湖真是难混啊,做个算命的还要讲究个行头,白瞎了她这张漂亮脸蛋。
不过眼下,她一边溜出柴房往客栈楼里走,一边又细细寻思着,她前几日糊弄那个王财主家的那个傻儿子,让他顺从自己的心意,大胆的说出自己的爱意,对城西的李寡妇表白心意定能抱得美人归,不必怕他爹找他算账,因为他是唯一的独子,哪成想,她这缺德话刚出口不久,这王财主就找回了聪明的私生子,把这荒唐愚蠢的大儿子给狠狠收拾了一顿,他是最参差必报的人了,回头要是知道了是她辍使他儿子的,非得弄死她不可,趁现在还没东窗事发,她得赶紧跑路。
苏旎刚一脚踏进大堂,就耳朵尖听到谈论新任的武林盟主一事。
苏旎起了兴致,笑眯眯招了小二,点了几个小菜,挑了个离他们近到可以听清谈论,但又不会惹来麻烦的距离的桌子。
"这新任的武林盟主,你们可知是谁?"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的飞快,明明想显摆自己的消息,却又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络腮胡子的壮汉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直把他拽的一个踉跄,那年轻人气的脸色发青颇为羞恼,旁边人也跟着嗤笑他。
壮汉大眼睛瞪大,把那个几个看热闹的也吓住了笑声。
"你快说!天天叽叽歪歪拐弯抹角,烦不烦!"
"哼,也比你这一根筋的蠢货好"
"你说不说!再不说我打死你!"
"有本事打啊,我可是你小舅子,你敢打就等着我姐你娘收拾你!"
"你!你这个倒霉玩意!"
"哼,不逗你了,这武林盟主啊"年轻人将身子前倾,眼神沉沉。
引得周遭人也跟着凑在一起,壮汉也不情愿的凑过去。
苏旎一边笑眯眯倒着酒,一边欣赏这群人的有趣之态。
"是念夷谷念夷老人的三徒弟,宁清玉,清玉公子"
"怎么是他!不是说这次比武大会最有可能的是七刀门的门主儿子李渭吗?!"
"别提了,这李渭前几日救了一个小哥,没想到这小哥是个断袖,硬是要以身相许,比武前一天对这李渭下了催情药,结果剂量太大,李渭活活昏了三天,然后就错过了这比武"
"啧啧啧,这真是风流韵事啊,只是这小哥断袖也就罢了,怎的不为自己情郎前途着想,这房里的事哪一天不行,非得凑着比武"
"别提了"
"那唐门的张重呢,他也是夺胜热门啊"
"更别提了,你也知道,这张重虽暗器阵法等都算是唐门新一代的佼佼者,但他的爱吃也是出了名,他为了鼓舞自己,跑去大吃大喝,结果拉了肚子,好几天都不得劲"
"这,这,这一个个的,怎的就跟着了魔似得"
"呵,一个个不成器的东西!"
"其实吧,我们都知道,清玉公子虽然素来名声甚好,无论是师门还是能力和德行都是没得挑的,但也确实并不算夺胜热门,能随随便便击败那两位的人,所以呢,我就寻思着,你说,会不会是这看起来清风明月的清玉公子为了自己的前途在暗戳戳的下黑手"
"哎,你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你们都没有见过清玉,就随便议论他的德行,真是够了"
壮汉再也听不下去,起身就走,一个男子张口喊他,年轻人叫停了他。
"别理他,臭德行,我们继续"
苏旎吃完了酒菜,也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便也笑眯眯的付了账上楼去了。
苏旎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寻思着,啧,清玉?宁清玉?不是自己前几个月救了他一命的那个小白脸吗。啧,她当初就晓得那个小白脸有前途,没想到啊。
啊,接下来,干脆就去扬州吧,不知道,如今武林盟主的一条命,值得多少好处呢。
嘿嘿。
一月后,苏旎站在武林盟门口,一手摩挲着下巴,一手风骚的摇着折扇。
扬州正是秋凉时候,谁都裹紧了衣裳抵制这莫名肆逆的寒风,偏偏是她,一袭扎眼的红色袍子就敢出门晃悠,也不管这风把她宽大的衣袍吹得瑟瑟生响。
其实苏旎吧,也不是不冷,毕竟她就是个算命的,也就会跑跑路的轻功,内力什么也都是一般般的水平,她现在这样张扬,也就是为了摆足了阔头引人注目。
她这一路都打听清楚了,这新上任的武林盟主宁清玉甚受这武林盟上下的敬重,他一当上武林盟主后,谁都想来攀关系讨点好处,连当年少收他一文钱的茶叶蛋老太太都来攀攀交情。
她这武林盟主的救命恩人能不提前做好准备吗。
毕竟她都细细分析过了,这诸位攀关系前辈们失败的缘由,无非是事前准备不够,临场发挥又失常,自然是成不了气候。
但是,她就不一样了,凭她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坑蒙拐骗的经验。
倘若她平平常常做个娇俏的少女打扮就敢登门的话,凭武林盟上下对这新盟主的爱戴,必然是把她当做一心要来勾搭新盟主的女子,二话不说就给赶出去。
以他们对盟主的拳拳之心,这新盟主的救命恩人,一定是出类拔萃内力深厚之辈,否则怎么救得了新盟主的命呢。
所以苏旎强忍着寒气窜进身体的痛苦,一心摆着高人风范,前来讨恩。
这苏旎样貌确实出众,连这装x的风范也颇为到位。
不久就迎来了一位家丁的询问,"姑娘来我们武林盟,所为何事?"
苏旎瞥了他一眼,轻轻蹙起了眉头,面上神情深沉而又不失内敛,预备用轻描淡写的语气缓缓道明缘由,却又要让他们认识到她的重要性时,"我乃是…"
就听见马车车轮咕噜压停在地面的声音,有人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苏旎旁边的家丁同门口的侍卫们齐齐喊道"盟主大人"
"苏旎?苏姑娘?"苏旎准备了很久的说辞就被男子的清朗声音打断了。
苏旎转身,微微一笑。
"清玉公子,别来无恙"
看来,她再也不需要费神装x了呢,有什么比正主的熟识更有说服力呢。
真的是,赶得早不如赶的巧呢,不错嘛,这小白脸,当上盟主以后看起来越发俊了呢。同亮晶晶的银子一样亮,与那珍藏的美酒佳肴一般让人心生愉悦呢。
"当初一别,的确是许久未见到姑娘了呢,姑娘请进,不知姑娘来扬州是所为何事呢"
"因为一向听闻扬州的美名,正好听到了清玉公子的近况,就想着要来拜访你呢,毕竟当初一别后,便很是挂念你这位朋友呢"
苏旎面上说的再熟稔亲切不过,心里却在悄悄腹诽道,啊,虽然呢,咱们不过是救了一命的交情,谈不上什么朋友,不过看在她这么亲切的份上,想必要更加懂礼的招待她吧。
苏旎越想,面上的笑意越是诚挚动人。
"那真是宁某之幸,多谢姑娘挂念在下呢。宁某如今甚好,请姑娘放心便是,既姑娘来了扬州,就请让宁某尽一尽地主之谊吧"
"如此也好,有劳公子安排了"
"说起来"宁清玉原本同苏旎并排而走,目视前方,但却忽然偏头望着苏旎笑道"我方才正见到姑娘的时候,以为姑娘是为了扬州的美酒佳肴而来呢"
苏旎被他这一记眼神看的有些许心虚,莫名觉得他猜中她要来蹭吃蹭喝讨恩的心思,也看透了她假亲切的伪装。
不过,也无妨,看透便看透,反正与她而言没什么关系,行走江湖之人,何必介意脸皮这种小事,这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们,又有多少人没有同人撕撕x混出脸皮过,说明啊,臭不要脸的人啊,过得更幸福一点。
而苏旎在臭不要脸这个行业里,倒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人物呢。
"美酒佳肴自是其中一个缘由,不过,来扬州寻公子这位故友,也是缘由啊,这世间,朋友与美食,都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呢"
"的确如此,苏姑娘依旧是至情至性之人呢"
"公子过奖"
两人寒暄许久,直到宁清玉的属下前来找他,宁清玉才颇为愧疚的请下人将苏旎带去院落,苏旎自是表示宽容大度的应下了。
苏旎笑眯眯的示退家丁,这才对自己的院落啧啧称奇。
有钱人啊,啧,这个新盟主可真是个有钱人啊。
院落的牌匾上是洋洋洒洒的三个大字——清风阁。其字豪迈霸气,笔锋锐利,颇有些与天争的意气风发。
而这木门上,都用的是甚好的木料,甚至还雕刻着精美细致的木雕,一看,苏旎摩挲下巴寻思,就知道把它拆下来能卖个好价钱,啧啧啧。
再往里去,那花圃中不伐名贵鲜花,皆被人细心照料,院落中还有一棵梧桐,梧桐下摆放着一组石桌。
苏旎再进到自己的房间,无论是桌椅还是床榻,还是那摆放的花瓶茶盏等,皆是雅致中透露着贵气。
啧,难怪那么多穷人仇视富人,你瞧瞧,这生活档次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啊,想必,她日后会在这过得非常舒坦吧。
会不会舒坦的不想走呢,苏旎这样反问自己。她仰躺在床褥里,偏头瞧着窗棂打开那透过来的日光。不会呢。
她一向很清楚自己。
对她而言,住的好也罢,住的差也罢,都无甚关系,无非是体验的不同。她呢,就是一个靠坑蒙拐骗赚点饭钱的小老百姓。
平生的志向呢,就是经常喝点小酒吃点小肉,到这人间四处都走一遭去。
她不肯为谁停留,像风一样追求自由。
她深知,像这样的富贵权势里,定然有更深的权欲爱恨的错综纠葛。
而苏旎。
并不想要这样的人生。这样表面光鲜亮丽实则深陷泥足的人生啊,简直比没酒喝的日子还可怕呢。
而这位清玉公子,城府太深,毫无破绽,这样的人啊,似乎不单单只停留在这座武林盟里。
所以啊,占占他一段时间的便宜就可以了,到了该走的时候啊,就要走呢。
苏旎就这样琢磨着琢磨的睡着了。
一个月都耗在路上,虽然没有风餐露宿那么辛酸,但到底还是有些疲惫的呢。
等到月上柳梢头,那弥漫在窗台出的金色变换成了凉气的银光。
苏旎才被丫鬟的扣门声给扰得悠悠转醒。她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又开始使劲搓自己的眼角,确定好没有垢物,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嘴角勾起笑意,这才人模狗样的去开门。
丫鬟行了个礼才继续道"盟主已在客厅等候姑娘,请姑娘随我去吧"
苏旎点了点头,面带微笑,"那就有劳你了"
苏旎跟着丫鬟,走到院落里,苏旎偏头去看那月色下的梧桐。
不知,这月色梧桐,可有凤凰来栖。
还是不要来栖吧,否则她可真好奇凤凰肉的滋味啊,那就可惜了凤凰的美丽呢。啊,最近真是话本子看多了,评书也听多了呢。
等苏旎到了客厅,丫鬟告退,宁清玉便起身迎她入座。
"苏姑娘风尘仆仆而来,想必舟车劳顿,我却扰了姑娘清净,真是抱歉,只是为姑娘万一备好了佳肴,怕姑娘夜半肚空,找不到吃食或许会受饥辘之苦,便叨扰了姑娘呢"
看吧,这便是毫无破绽的礼节呢。
"哪里的话,公子为我备下如此精心佳肴,我倘若是错过了,还真的会斗胆怪罪公子呢"
"那便好,那便请苏姑娘好好用膳吧。"
"有劳公子了,我便不客气了"
苏旎这个不客气,确实是不客气的很。
桌子上的菜简直点滴不剩,宁清玉回想苏旎方才行云流水般的用餐手法,再看这光洁干净的碟盘们,不由得挑了挑眉梢。
若是旁人,或许会有所羞赧或收敛,可苏旎压根没有这个可贵的优点。
她非常优雅的同宁清玉致以谢意,但却抛出了一句非常不优雅的请求。
"不知公子这里,可有好酒?这佳肴过后,总让人想要畅饮一番呢。毕竟今夜的月色,也需以美酒相配呢"
"梨花酿可否"
"可也,可也"
苏旎拿了宁清玉命人寻来的梨花酿,一个脚尖轻点,便如那那鸟雀般轻盈落在在屋顶之上。
苏旎顶着一身月色,摇了摇手里的梨花酿,低头对宁清玉畅快笑邀,"不知,清玉公子可喜欢于屋顶饮酒赏月。我虽没佳肴搭配,但我这一张脸,想必也对得起这月色吧"
"我以往是在树上饮酒过多,不过这屋顶,想必也可"宁清玉同样以笑相对。
他自当初初见时便知,苏旎容色过人,为人风流肆意,不论是她那容貌,还是她那藏起来的本事,他都记忆深刻。
只不过,今夜月色下大笑相邀的苏旎,似乎让他又有了新认识。
他一直以为,她是游离于世间之外的,却未料到,她从来都是放任自己在这红尘滚滚里生活。
置身事外,又深陷其中。
当真是不知,究竟是哪一种才是真的她。
不过,也无关系。
月下美人,自不会拒。
"公子倒真是和我的胃口呢"苏旎仰头醒酒,酒液滴落染湿了衣衫也不在意。
"苏姑娘这下不与我文绉绉了?"宁清玉挑眉。
"月色美酒里,可没有装腔作势的道理啊"苏旎一手握着酒壶,一手支着腮瞧他。
那一双眼睛,堪比这月色星辰。引得宁清玉的心也悄悄软了一点。
他虽身有野心,责任重大,想必日后道路也是荆棘密布的艰险。
只不过,他却不会因此,忽略自己的心意。他向来未曾掩饰,对于苏旎的好感。无论是初见,还是如今重逢。
"啊,倘若你本事没有那么大,我便把你带回家了呢"苏旎嘴里说的惋惜,面上依旧笑眯眯的饮酒。
"那真的是太可惜了呢,只怪在下聪明太过"宁清玉也上道,做出一副惭愧惋惜之态。
惹得苏旎笑不可支。
"妙人!你乃妙人也啊!"
"说起来,我来之前听闻了你一些不好的传闻"苏旎瞥了一眼宁清玉,又装作毫不在意懒洋洋的继续道"说是,那七刀门的李渭和唐门的张重,都是你下的黑手"
"说在下全然下的黑手,那真是冤枉了在下。在下不过是在其中推波助澜一番罢了,这也是怕那两位公子受伤,这武林盟主的重担,便由在下勉强承担吧"
"哦~那盟主府的财富,你愿不愿意让他们二人分享一二呢"苏旎一口又一口抿着酒,脸上露出惬意愉悦的笑意,活像被呼噜着毛舒服的想要打盹的懒猫。
宁清玉被她逗笑,面上却摆出一副正气凌然的神情"在下自然是…"
"你自然是…"
"不愿的"
…
又惹得苏旎哈哈大笑。
夜色渐浓,两人依旧兴致勃勃。
等到野猫叫春把下人们都气的骂咧咧的时候,两人才下了屋顶。
苏旎笑眯眯的把空了的酒壶塞到宁清玉的怀里。
"今夜甚是尽兴,想必只有明日再去见识扬州美人的风韵了呢,多谢公子了"
"苏姑娘,不妨直唤我名,清玉"
"不了,这天上的月,要是同地上的潭水,纠缠过深,那朦胧的美意便会失去了呢"苏旎摆手头也不回。
宁清玉摇头失笑,他早就知道,苏旎会拒绝他,只是知道与否,有时还是会产生一问究竟的欲念呢。
果然啊,苏旎还是苏旎,无论同谁怎样谈笑风生,心里的定下的界限仍旧半分不肯越呢。
今晚这月色啊,甚美。
竖日一早。
苏旎趴在床上,眯着眼享受这秋日的暖阳。
等丫鬟扣门来喊她用膳,苏旎才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她打了个哈欠,挣了挣身体,一个鲤鱼打挺呲溜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双脚踩进靴子里,转到桌子上的行李里翻了半天,找出个浅蓝色的男子便装,束好腰带。
又找出个同色系的发带将头发绑起来,又对着铜镜,描出一对英气逼人的眉。
往镜子里一瞧,苏旎笑眯眯的摩挲着下巴。
这样一拾辍,还颇有点鲜衣怒马少年郎的风姿呢。
苏旎颇为满意,将铜镜拿在手里对着她的脸蛋左瞧瞧右瞧瞧,瞧了半晌才放下,又回头将行李收拾好,这才打开房门乖乖去吃饭。
今日天气甚好,前几日的阴凉寒气一下子被这暖阳打散。如若不是这地上落叶太多,否则苏旎还真以为自己身处在烟花三月的扬州呢。
所以说,这人间啊,真是叫人着迷呢。
"苏姑娘,早"
苏旎正眯着眼感受脸上的暖意,刚准备踏步走呢,就听到院外传来的男子声音。
与这大好秋色,倒是莫名般配。
苏旎也笑眯眯回了一句"清玉公子,早"
清玉立在树下,一双眼睛里尽是让人温暖的笑意。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也未曾再说什么。
可苏旎跨步走过去的脚步却不经意间加快了些。她向来不辜负人间韶光,也不辜负那些烟火里藏匿的叫她心动的瞬间。
她讲究得过且过,却也会在可以的时候,握住可以拥有的美好。
就像树下站着的那个青年,对她微微笑着的瞬间。
"苏姑娘,如此打扮,可是因昨夜所说的去见识扬州美人?"宁清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里兴味颇盛。
"猜的不错,只是没想到,今日一醒来,便见识到了一位呢。"苏旎偏头看他"只是不知,今日会不会有比这位更得我中意的呢"
宁清玉轻轻蹙眉,装作思索一般,最后才认真答到"只怕没有,这天上地下,也仅有姑娘眼前的这位呢"
苏旎闻言大笑,将身后的折扇移到身前,挑起了他的下巴。她凑过去,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他的脸"的确是,仅此一位呢"她将宁清玉细细的打量一番,才把折扇收回,大笑走开。
宁清玉也并不恼,只是笑咪咪的瞧住眼前那将折扇啪的甩开,做出一副多情模样的苏旎。
"不知,清玉公子,可有青楼楚馆的好去处推荐于我?"苏旎笑眯眯的转过身来,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懒洋洋的趴在她身上休憩。
她头上不小心碰到了花枝,将花朵都碰掉了几朵。
宁清玉走过来,将她头上的花枝抬起,又折了一朵花,别在她耳鬓处。
"你这样一别,怕是小姐姐们嫌我娘气,不肯于我玩闹呢"
"并不,十分风流的俊俏少年郎"宁清玉又停在她的左边,"在下对于秦楼楚馆没有半点见识,恐怕帮不到姑娘了呢"
苏旎拍了拍他的肩,做出一副过来人的浪荡不羁"年轻人,你这样可不好,要趁着年轻,好好见识一番才好。年轻时沉迷美色还能说是风流儿郎,若是老了才执情如此,怕是要被那一句淫邪的老东西嘞~"
宁清玉摇了摇头,再没搭理苏旎的胡言乱语。
两人一路走着,倒是到了客厅了。
两人用完早膳,双双告别。
苏旎往武林盟大门口走去,宁清玉立在走廊看了很久,直到苏旎的身影没入宅外的熙攘人群里,他才面带微笑转身去了书房。
苏旎也不着急去秦楼楚馆,她笑眯眯挑了个茶楼,走到个靠窗的位置坐好,将那个刚表演完用长嘴壶倒茶的有本事小二给叫了过来,让他也给她沏了一壶茶,又点了几块糕点。
便笑眯眯的等那评书先生上台。
门口有个穿着灰色朴素衣衫的小男孩,正趴在茶楼门口对着大厅探头探脑。
苏旎再往外瞧,看见街对面哪个卖包子的老板娘正望着那小男孩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两人面容有些相似,那卖包子的老板虽看不到脸,因他正把一笼空笼放到别的地方,不过这同样朴素的蓝色衣衫,想必这两人就是他的父母吧。
他衣衫虽朴素,却也干干净净颇为整洁。苏旎瞧他看起来精明神气。
"小家伙,要不要过来坐着听评书?"苏旎一边笑眯眯叫他,一边沏好了另一杯茶。
小男孩听见苏旎叫唤,皱了回眉,见苏旎如此上道,这才笑眯眯走过来。
"大哥哥好~"
苏旎挑了眉梢。
呦,还真是个精明小子呢。
"咱们呐,接着上回讲,上回讲到……如今……"评书先生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将长衫一把撩开,一步踏上了讲台,将木块拍的啪的一声响,便开始了他的评书。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因为这沉郁顿挫的声音而变得安静下来。
苏旎和小男孩都是专心致志的听起评书来。
……
等到老先生讲完,行了个礼下了台。
"大哥哥,你可是有什么事情问我"小男孩也没急着走,笑眯眯抛出了话题。
"正是,我且问你,这扬州的秦楼楚馆,哪一家生意最好?"
"哎,大哥哥,这个问题你问我这个小孩子,我怎么~"
"别装傻了~"苏旎笑着用折扇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哎~看来你是有缘人的份上,老夫便据实相告吧"
苏旎笑意更甚。
"要说最好,那便是裹月阁了"
"裹月阁?这名字倒有意思"苏旎将折扇啪的收起,在手中颠了三点。
"这裹月阁最出名的,便是应有尽有"
"应有尽有?此话何解"苏旎凑过去。
"便是,男子女子皆有,各类性子皆有。"
"哦~这倒是很少见的,那好,我便去裹月阁见识一二,你我再此分别吧"
小男孩还像模像样的做了个辑,苏旎也大笑走开。
小男孩窜过了街,溜进自家的摊子里,帮起忙来,在包子蒸汽扑倒他面前时,他还在想,啧,真是个奇怪的姐姐啊。
苏旎站在裹月阁的门口,倒真是觉得这个秦楼楚馆是有些不同,门口竟没有搔首弄姿的小姐姐与她调笑,可惜可惜。
似是有所觉察,苏旎往楼上一望,却见到一位白衣胜雪面如冰霜的美人。
苏旎向来爱好美景,也对美人颇有优待,见他生得俊美,便起声问了一句"不知小哥哥所为何名"
"呵,浪荡之徒!"那男子面色越发冷沉,转身便走。
直把苏旎骂的楞在原地,她怎么不知,这楼里的倌儿,竟也有这么傲的主,难道这扬州人士,好的是这一口?
啊,有趣有趣。
苏旎跨步进了门,一位半老徐娘便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她一双手轻轻扯了她的衣袖,苏旎便也凑过去。
"小哥,要找的是哪一位?我们这啊,有男有女,也有清倌也有陪夜的"
"我嘛,我找的是,方才站在那二楼左边第一间的白衣男子,嗯~就是那明明很傲气却又让人不舍得发脾气的那位"
原本还笑吟吟的女子突然之间脸色变了变。
"啊,那,那一位啊,不接客的"
"不接客?如何不接客,那小哥哥生得颇美,好姐姐,你且告诉我,为何"苏旎软声求她,一双含情目巴巴将她瞧住。
女子笑了,"小哥若是来我们这里,定然行情不差"
"他啊,是我们老板的弟弟,原先都在苏州,今日才过来拜访我家老板呢"女子压低了声音。
"啊,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呢"苏旎叹气,将折扇颠了又颠,一副求而不得的失落情态。
"呵,当真是纨绔子弟"男子声音突然响起。苏旎抬头望他,忽而笑到"美人冷淡,别有风姿呢"
男子听到她的声音,似是想起了什么,最后皱紧眉头,一步步朝她走来。
苏旎见他眼神,暗道不好,连忙要逃。
男子却先发制人,厉声喝到"给我捉住她!"
女子当机立断,擒住了苏旎的衣领,哪怕苏旎苦苦相望,女子仍不为所动。
苏旎立刻放弃挣扎,心里琢磨着等下怎么脱身。
男子走到她面前,冷笑了一声"呵。你当初害苦我好友,后又装可怜骗我,我原以为再也碰不到你,很是气恼,没想到如今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其实,有所苦衷"
"呵,苦衷?你以为我还信你的苦衷吗"
"公子,你且……"
"你忘了我叫什么?嗯?"
"哎,公子有所不知,我不记你的名字,只因我生了一场大病。对以往的事情许多都忘掉了,我也曾痛苦不堪,却不知如何是好"
"编,继续编"
"公子不信我也是理所应当"苏旎苦笑,神情恍惚"哈,如我这般的人,不信也是活该吧,毕竟我的说辞连我自己都怀疑呢"
男子面有松动,却立刻警觉,背过身去并不看苏旎的神情。
苏旎心里咬牙切齿,面上依旧苦巴巴的。
哎,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苏旎这个骗子,不知道哄骗了多少人,诱得别人做多少混账事情,再刚来的路上,她还哄骗了一个被自己的婆娘欺压的可怜的水果摊老板,让他去反抗表现自己的男子气概,日后自然就能抬起头来。那老板想必回家后要被打的可怜,啧啧。
只不过,现在踩湿鞋子的变作是她罢了。
嘿嘿。
"公子,我有些私密苦衷,不方便被他人得知,请公子侧耳过来"
见男子仍旧不为所动,苏旎又添了一句。
"倘若公子还是不信,我任凭公子处置,绝无怨言"
男子终究是走了过来,女子放开了苏旎。
"快说"他俯身催了一句,苏旎凑过去的瞬间,眼里精光闪过,"其实啊"
"嗯"
"公子你长得很美,但还是和原来那样不聪明嘛"苏旎趁他愣神,立马大笑着钻出这裹月阁,跳上那刚好路过裹月阁门口的武林盟马车。
等男子咬牙切齿的回过神来,苏旎的嗤笑声钻出车帘,跳进他的耳朵里,让他气的握紧拳头。
"那我不知道名字的公子啊,咱们江湖再见!哈哈哈哈"
"公子,还要追吗"女子怯生生问了一句。
男子瞧着那扬长而去的马车,冷哼了一句,"不必了"
他拂袖上楼,恶狠狠的念了一声"沈悅,沈?呵"
恐怕连给他的名字都是假的,他方才分明听到一个苏字。
呵,真是好样的,这个小骗子。
……
马车里,宁清玉瞧着趴在车帘边,掀开车帘,面带惋惜的苏旎问了一句。
"苏姑娘,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
"啊,清玉公子也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方才,是遇到我的仇人了呢"
"仇人?"
"啊,就是不小心让他有了一点误会而已"
"需要在下帮忙吗"宁清玉笑眯眯问了一句。
苏旎懒洋洋的回头看他,立马身子一个激灵,哎呦,不要露出这么杀气腾腾的眼神好吗。
"只是会让公子有点麻烦而已,并不严重"
"这样啊,姑娘的麻烦,对于宁某来说,便不算麻烦"
"那倒也是"苏旎笑眯眯凑在他身边坐下"不知今午会有什么美食?"
"糖醋鲫鱼,酱肘子,油焖大虾……"苏旎抿了抿嘴,立刻打住了他。
"快别说了,我肚子可真早饿了呢"
"姑娘若是喜欢,不妨多待些时日,多久都可"
苏旎双手交叠,靠着车壁,闭着眼假寐道"啊,倘若在一个地方待的太久,见不到别处的风景了呢"
"姑娘不曾想过,要停下来吗"
"等到我酒也喝不了,肉也嚼不动,腿也走不了的时候,我就会停下来,乖乖等死吧"
"这样啊,宁某明白了"
两人没再谈话。
苏旎下午没再出去。
将躺椅搬到走廊里,躺在上面,就这风吹叶动的声音,看她新寻来的话本子。
【魔教教主与护法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啧啧啧,苏旎一边看一边赞叹,这江湖的风气确实,啧啧,这写书的也是能编。
说断袖倒是不足为奇,在来扬州的路上她还看了两篇【七刀门少主与落魄少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与【七刀门门主与唐门少主不得不说的的二三事】其缠绵悱恻一波三折令人拍案叫绝,一看就知是一个人写的。
她还看过【霸道老板与他的落跑小娇妻】【先婚后爱,猪肉小贩的倔强小娘子】【弃妇倾城,清冷侠女与三个男人的爱恨情仇】
都是引人入胜令人欲罢不能的佳作,虽然文笔稍有夸张,不过情节牵动人心,值得嘉奖。
话说回来,她为什么会说开头那个魔教的扯呢,因为她以前年少轻狂时曾觉得魔教好玩,而费尽心思的混进去过,结果发现,无聊的要死,除了架很多。
魔教教主和魔教护法都长相平平,根本都没有书里的丁点俊美。
而且魔教教主是个武痴,魔教护法是个猫奴。两个人常常为了猫和剑哪个更可爱而打架。
还互相看不顺眼,魔教教主看不顺眼护法的吊捎眼,护法讨厌教主的下垂眼。
还有,教主嫌弃护法不吃葱和青椒,护法讨厌教主不吃蒜和生姜。
总之就是,能从对方的鸡毛蒜皮里挑出毛病来的那种死对头。教众和长老们平常除了练功就是心惊胆战的练功,很怕教主和护法互相打死对方。
哎,如果他们这样的都能相爱,那也是一绝。
只是,两个长得丑的人相爱,有什么好看的?嗯。
虽然苏旎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不过她还是看的精精有味罢了。
……
等到黄昏时分,宁清玉踏进清风阁时,便见到苏旎躺在躺椅上看书,不是发出赞叹声或者笑声。
宁清玉失笑。
苏旎就这样靠躺着,绚丽的烟霞渐渐染上天际。
宁清玉走过来,苏旎没有发觉,就连头发上那不知何处飘落的树叶,她亦没有发觉。
暖黄色的光笼罩住苏旎,像是给她披上了一层细纱。
丝丝缕缕,有些叫人看不分明,却偏偏叫你觉得,这个捧着话本子笑得肆意的姑娘美。
眼角眉梢,都是勾人的美意。
那眼里的光,像是烟霞,又像是一汪泉。
宁清玉就这样走过来,看着她笑,听她发出那些评价声。
只觉得,在这样平平常常的秋凉昏色里。
竟产生了温柔至此的错觉。
一颗心就这样软下来。
连呼吸声都觉惊扰。
……
等苏旎心满意足的合上了话本子,连烟霞都快要退下。
她抬头望天,才发现身边站着宁清玉。
她也没有被吓到,只是仰起头来轻轻的笑问了一句"清玉公子,今日过得好吗"
"因为今日晨曦,午时,黄昏,都见到了姑娘,所以过得很好。"他低头看她,面带笑意。
四目相对。
"我也是呢。所以在此时此刻,感到非常满足呢"
"是怎样的满足呢"
"嗯,是肚子饿了吃到了最想吃的东西,是深夜出门喝到了刚刚酿好的美酒,是刚到一个地方便看到了此地最好的景色,大概是很难得的和这样的满足相比的呢,就在刚刚,我在想,能在此时此刻见到清玉公子就好了呢,而恰好,我那时最想见的人,出现在我的眼前"
"苏姑娘,有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吗"
"哈哈,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一定不信"
"你说,我便信"
"那好,我郑重的告诉你,我没有"
相视而笑。
其实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只是,风月里的谎言,不是谎言,是情趣也。
……
"今日夜里,要来屋顶饮酒吗"
"自然来得"
"那便好"
就这样,苏旎和宁清玉日日相见。
晨曦,午时,黄昏,夜半。
多半苏旎自己出门游玩,而宁清玉多半有事处理。两人遇在一起时,也不彼此告知,各自做了什么。
他们深知,心知肚明是一回事,真的戳破又是另一回事。
两人碰在一起,偶尔会下棋,会一同钓鱼,会出门爬山,会在山上野炊,走在路上,彼此给对方挑点小玩意,也常常会在彼此分开时为对方准备一点惊喜。
苏旎偶尔会说要给宁清玉看手相,每每此时,宁清玉也会拿出儿时拙劣的画作请她珍藏,并会认真检查。
苏旎会和他讲她所看过的话本子,所听过的评书。
两个人会认真讨论,每本话本子的出彩之处与不足之处。
苏旎表示日后会写一本关于他们的话本子,宁清玉诚恳的表示会参与绘图,苏旎想到他的丹青水平,毅然决然的放弃了这个梦想。
苏旎拉着宁清玉去赌馆和青楼,结果宁清玉竟混的比她还野,也毅然决然的放弃了这个装x的行为。
宁清玉则会拉着苏旎去采草药学医理,或者多次表示希望为她绘制肖像,苏旎断然拒绝。
不过以他拿手的糖醋鲫鱼及同意她看他手相算命相诱,苏旎屈服。
两人天南海北什么都聊,简直般配的如同天作之合。
风月最多,将来从未。
在三个月后,苏旎未能见到宁清玉的那个午时,苏旎知道,她应该要走了。
她立即回房收拾好行李。
走到门口时,家丁急忙挽留她"苏姑娘,你,你,你真的要走吗"
苏旎微笑,"是的"
"那,那,那可有什么话要留给我们盟主"
"并无"
"那,那你今后要去往何处"
"不知"
"你,你以后当真不回扬州吗不来,不……"
"不知"
"告辞"
"你真心狠,苏姑娘,你真心狠"
苏旎微微一笑,并未争辩。
等她骑马到处城门处,却见一白衣男子。
"齐宣,齐公子"
"呵,你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啊,对啊"苏旎毫无愧疚。
"你为何在此处停留"
"累了"
"啊,那我告辞了"
"原来我们顺路"
"哼"
苏旎哈哈大笑,两人骑马离去。
……
等宁清玉回到武林盟,又是黄昏时刻。
家丁急忙赶来,刚要开口。
"她,可是走了?"宁清玉仍面有笑意。
"对!午时便走了!"
"我知道了"宁清玉从容离开。
"盟主,你难道就不好奇,苏姑娘有什么话留给你,去了何方吗"家丁追上
"我知"
他低低笑叹了一句"又是黄昏"
……
苏旎将马牵进客栈的马骝里,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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