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故城,有一位书生,非常有才华,针砭时弊一针见血,精晓诗词音律,琴棋书画亦让人拍手称绝。可是却不爱毛遂自荐,才华并不为权贵所知晓。所以一直活得并不富裕。周围的朋友都劝他去考取功名,或自荐为某位权贵的门客,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可是他都只是笑笑,说“不是不想得到赏识,只是还未到时候。”朋友们十分不理解,纷纷为他惋惜。
书生还是日如一日地活着,闲时看日出日落,云聚云散。直到有一天,遇见一个盲女。那日书生参加同僚的聚会,在酒席间,就远远望见人群中一个女子低垂着眉眼,怀抱一把古旧琵琶,清唱着江南的小调,容颜清丽宛如月影,宁静如芷,曼丽如棠;声音如溪水潺潺,在觥筹交错间时而凛冽如尺,时而绵软如呢喃。
自那一面后,书生便经常光顾那家酒楼。她弹唱,他饮酒。她不曾知道人群中多了谁,谁又离开,只是日复一日安静地唱着,像月光夜夜的投影,肆意挥洒,又悄无声息。
盲女带给了书生无尽的灵感与幻想,她的一颦一蹙,拥攘中的寂寥,动情时的微笑,在酒池中形成的巨大反差,放大了所有人生哲学。书生写出了更为让人惊艳的诗词与文章,他的才华也像长了脚一般,传遍了整个兖州。
书生想向盲女表白,可一场肆虐全城的风寒突如其来,书生也倒下了。平日往来不绝的宅院突然就冷清了。夜里,轻若罗纱的月光又倾洒下来,铺满书生的全身,迷离中他仿佛又听见盲女的清唱:“对酒不肯饮,含情欲谁待……”
六月初十这天是好几个算命先生都看好的好日子。苏州城富豪贾氏府邸张灯结彩,又添一位如夫人。年过半百的贾氏很疼惜这个小娇妻,千依百顺,只是对她的身世讳莫如深,连府内消息最灵通的管家也不知这位如夫人什么来头。
不过这位如夫人有个癖好府里的人都知道。就是明明不识字,却酷爱收集诗词书籍。渐渐也有了附庸风雅之说。可她也丝毫不在意,依旧视书如命,不向老爷讨银钱首饰,只求老爷为她腾一间书房。老爷倒也觉得可爱,便由着她了。
两年过去,没人知道这如夫人是怎学会了识字,也不知道那一书房的书也竟被她看过了大半。
一日,这如夫人都到一本书册时,忽然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从不谈身世的她第一次向老爷开口,说要回家乡探望故人。贾老爷也是上了年纪,该看开的也看开了,便准许了。
如夫人的行李很简单,一个大背囊由小厮背着,看形状好似个琵琶。
三日车马劳顿,终于回到了故城。一番打听后,如夫人来到一个荒凉的废田边。只见田垄旁有一土堆的坟茔,由于太久无人祭拜,早已杂草丛生。“楚青。”女子抚过石碑上的名字,指尖占满了风尘——“你还记得我吗……”
四年前,她父母双亡,又被亲戚当成负累赶出家门。为了生存她只能投奔风月场,夜夜弹琴卖唱,穷困潦倒。活在乱世本已不易,更何况一个无依无靠,却又有几分姿色的盲女子。多少次,她在护城河边走着,就想摸着走下去。和残酷的现实相比,死亡或许就像睡了一觉,醒来一切便会好起来了。
直到有一天,她在弹琴的时候,忽闻一阵清幽的墨香,穿越混沌的酒气扑面而来。那是她许久没有闻到过的气味了,与记忆里父亲书房常年的气息一模一样。她能想象这幽幽墨香定是来自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绝妙出尘,温婉而又霸道地占据了她的全部。
而那缕墨香也依旧每晚准时出现,在她左手边,第二排的角落幽幽传来。“他也是记得我的吧?不然怎么会夜夜均来呢?”有时候,她也会这样痴痴地想着。这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可以暂时忘了生活的苦难,在某个瞬间明媚如春。
她每晚依旧平静如水地弹唱,连书生自己也不知道那难以发觉的暗香为她带来过怎样的渴望。然而没过多久,一场席卷全城的风寒将酒楼击垮了。她不幸染病,却得一位富商救美,不仅医治好了会要命的风寒,更细心调理好了她的眼睛。她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如夫人。这就是命吧。她想。
重见光明的她学会了识字,读了很多书。只有在那隐约的墨香中她才能回忆起曾经寒冷日子中的片刻温暖,那将是她心中永远的最美好的回忆。
直到有一日,她读到一本书,书中博古论今,作者观点独树一帜无不令她敬佩。其中有一片段,讲到作者夜夜去酒楼听一盲女子弹唱,她忽地一惊,合上书寻找落款——“楚青。”与石碑上的刻字一摸一样。
女子取出怀里的琵琶,平放在碑前。琵琶颜色如故,然弦已断,曲难成,悲愉异境。女子收敛起如玉般的容颜,眼中似有泪,嘴角轻轻牵扯,淡淡笑着说:“可我依然不知道你的模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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