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师傅,您来啦?”
我欢呼雀跃着跑到师傅面前,这个从来都是冷若冰霜的老太婆。
一身黑色装束从未用真面目示人的师傅,记得第一天见面时,我正被关在小柴房里哭。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又饿又冷又害怕的我,从早上哭到天黑,当天光渐渐消失在房间的一角,夜晚来临时,寂寞与恐惧使我怕极了。
当时只有七岁,娘为了送哥哥去读私塾,让我整天待在柴房劈够了足够的柴火才可以吃饭,那天我由于太累太饿所以没有劈够,娘便整整关了我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我的泪水已经流干了,渐渐的有点困意,朦胧中我看见了一个黑衣人,蒙着黑色的面纱,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炯炯的盯着我看。
我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不许叫!”是一个阴沉的女人的声音。
我就真的不敢叫了。
“还有什么比你自己的脸还可怕的吗?”
也许还小,也许还不知道什么是羞耻心,当时除了害怕真的不知道还有别的想法。
殷九娘的这段往事不断的在我的脑海中回忆。已经斑驳不清了,只记得那个蒙面女人对九娘很好,每天都会送好吃的来,教她读书识字,还教她兵法战略,教她习武,用尽毕生所学。其实九娘的智商很一般,应该说很笨,每次背不出兵法,师傅都会罚她做几个时辰的倒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光阴荏苒,岁月如飞……
九娘除了那张不被世俗接纳的面容,她的才华确是羞煞须眉男儿,成为天下无双的奇女子。
“九娘,今天的兵法背熟了吗?”
“哎呀师傅,我都背了二十几年的兵法了,早就倒背如流了,您就别再让我背了嘛!”
虽然师傅的样子很冷,但我还是故意撒娇,在九娘的心里,师傅可是她最亲的人。
“古人云,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为师是要你把所学的烂在心里,用到实处,不是让你耍嘴皮子明白吗?”虽然师傅的语气很冷,但是言语中的那种嗔怪,很轻,像是微微过季节的寒风滑过脸颊。
“师傅,你说祗帝还会再请我吗?”
师傅没有说话,静静的站着,常常她都会这样,站着出一会神,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等等吧。我不希望我教出的徒弟是个笨蛋,连一点耐性也没有,在别人瞧得起你之前,最起码要让自己有点价值。”
“哦”
不太明白师傅说的,她的意思是真正的千里马都是等着别人来请的,自己巴巴的跑去就是贱骨头么。
不敢过多的反驳师傅,怕她老人家不高兴。
祗帝的使者第二次来的时候是一个黄昏,我正在劈柴,劈到一半的时候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还是上次来的那个家伙,心里便有点没好气。但是毕竟是个官我也就忍了。
“有何贵干啊,官爷。”
“殷姑娘,皇上有请姑娘去宫里一趟,劳烦姑娘轻移贵体跟在下走一趟。”
咦,态度变啦?怎么不嚣张了,不盛气凌人了?
呵呵,心里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
师傅说要让祗轩皇帝亲自来请我才去,我在想师傅不会也是从一千多年前穿越来的吧,我也想效法诸葛亮三顾茅庐呢。
可是这次我没有听师傅的,第一我不似诸葛亮般清高,第二我不是真实意义上的殷九娘,第三我不像师傅想的那样一生抱负是为了功成名就,我为的不过是能进皇宫,见那个我一千多年都没能再见到的人。
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在这期间不断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传闻,听说他昏庸无道,沉溺于酒色,好逸恶劳。听说他过分宠溺一个姓夏的女子,导致后宫鸡犬不宁,夏姬恃宠而骄弄的整个朝政几乎就快姓夏了,而一直在威王时期就手握兵权的淳于将军已经过早的卸甲归田了。
可是我看到的是在整个帝国时期各个诸侯国间的兵荒马乱,百姓都在水深火热中煎熬,陈国的变法,修罗国的铁血政策,令其他诸侯战战兢兢,无不伺机而动,各国间争霸不断,相对于祗国的无为而治,祗国的百姓不受颠覆流离之苦,反而安想短暂的太平盛世。
他这次两三番的请我,就证明了一点,祗轩帝礼贤下士。
他在忍,在等。
第二次去祗宫的路上,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人群中有讥讽的,有讪笑的,有好奇的有路过的……
“听说这个丑女又要进宫啊。”
“这年头怪事真不少。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到底想出什么风头呢?真是丑人多作怪。”
“我很老吗?”
我不禁伸手摸了摸脸颊,摸到的是粗糙干燥的皮肤,和深陷下去的眼窝。
一千年后有一个女子,年方二八,貌美如花,活脱脱从画里面走出的美人。一个江南小舟旁的采莲女,只因阴错阳差,姻缘相错才来了这里,摇身一变成了全天下最丑的女人,为的是一个曾经背叛过自己的男人,你信吗?
不能想了不能想了,当我的前脚跨进皇宫门的时候,当皇宫厚重的大门紧紧关闭在我身后的时候,我隐约看见一个黑影在宫门口闪过。
“会不会是师傅”我心里想。这下遭了,祗帝啊祗帝,这次你无论如何也要让我风风光光的出来,不然我要挨师傅海扁啦!!
我又看到一身儒雅的他,无论何时他都可以定格成我眼中的风景,无论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一个名不经传的黎民百姓。
这次不是在朝堂上,只是在皇宫角落一个很偏僻的亭台。
“大胆殷九娘,见到我王为何不行礼啊?”
祗帝身边的高声叫道。
“啊”
我已经梦游到一千年以后了,哪里知道这可是千年前威严的祗国宫。
“不必了!”齐王还是没有抬头看我,“坐吧。”
我小心翼翼的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想了好多事,以至于今日我略显迟钝,什么话都讲不出了。
“还记得姑娘几日前在朝堂上的一番话犹在耳侧,除了大将军淳于,再也没有人能够如此深刻的教训,让朕醍醐灌顶,姑娘的胆识确实过人。”
我看着他低眉思索,一副愁眉不展的摸样,心中忽然涌起了无数的感慨。
“皇上一直想有一番作为,但是屡屡不在时机,有志心高却被旁人看做妇孺软弱之辈,皇上是块璞玉,不甘安做乱世里的顽石。”
他第二次抬起眼睛看着我,那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东西……
夕阳西下。
我乘坐着御赐的香车宝马,行走在千年古道,残阳把它的余晖轻轻的洒在帘幔上,晚风轻抚我额前的发,却吹皱了一直平静如水的心。
他答应娶我了。
可是为什么我开心不起来。
还记得他单薄的背影,在西风里渐渐模糊,那是我克制不了的泪水慢慢的涌上来,落在这并不属于我的时空。
“论才华,不论容貌,就凭你的胆识和言行,让我没理由不相信,你一定是上苍派来助朕一臂之力的。”
就这样,出乎意料的,我竟然就这样成了未来祗国后宫里的一员了。出其不意的顺利,出其不意到让我不知道这可否就是历史的大势所趋,还是殷九娘入宫本身就是一个历史命定的闹剧。
因为我听见在宫苑内洒扫的老宫人嘀咕道:“又换皇后了……”
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凄凉,像地上被残风卷起的落叶,后宫同样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可是,我找到了那个人,而且那个人也同样答应娶我了,只是这一切,却与爱情无关,我像这个傍晚的落日一样深深的陷落与沉沦。
回到家,夜已深了,柴房里却点着一盏油灯,在这深深的夜里飘忽不定的微光。
我知道,师傅在等我。
一顿骂是少不了的。
果然看见她临窗而立,瑟缩的背影告诉我她在生气,我慢慢的走进门,低着头,等着训话。
“跪下!”
师傅从来都没这样凶过,我被吓得双膝着地,终于从刚刚模糊的思绪中清醒。
“给我在这好好想想自己哪里错了,想不明白就不要起来!”
我看着黑漆漆的地面,那句“我没错”被深深的咽到肚子里了。
师傅从我身旁掠过,消失在夜暮深处。
外面开始刮起风来。很大。
屋里的灯灭了。暮色把一些斑驳的树影照进房间的角落不断的晃动,鬼魅的像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师傅对我说:“难道还有什么比你自己的脸更可怕的吗?”
膝盖已经有点酸痛,但是我不愿意起来,我没有错,我要向师傅证明我没有错。
夜色在我的身后退去,黎明渐渐的来了。
鸡开始叫了,卖早点的小贩开始吆喝了,大街小巷又开始闹腾了……
院子里的门在响,这么早谁会来呢?一定不是师傅,每次师傅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如果不是师傅,我也懒得去开门。
门还是不停的不厌其烦的被敲着。
“九娘,开一下门吧,是娘啊。”
我的腿一酸整个人都跌在了地上。想爬起来却再也动弹不得,原来跪了一夜的我,腿早就失去了知觉,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娘,是那个一年前狠狠的对我说看见我就恶心的想吐,让我早点消失在她眼前的女人嘛?
是那个每天让我劈一担柴火,劈不完就不许吃饭的女人吗?
“你自己进来吧,门没锁。”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殷夫人,因为在九娘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女人的任何片段。
我看见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妇女,眼角都是皱纹,脸上和腰部都有多余的赘肉,走起路来忸怩难看的很,后面跟着那个经常来监督我工作,细鼻小耳有点贼眉鼠眼的哥哥。
心里忽然一阵感慨:“九娘啊九娘,你是个好姑娘,长的丑真的不是你的错,是你娘的错。”
此时我还跪着。在旁人看来,这个姿势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向自己的母亲请罪。
开门的一瞬间娘也惊呆了。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娘扑上来试图要搀起我来。
“别……别碰我,腿麻。”
老太太不知所措的站到一边。这时哥哥笑着走过来热情道:“妹妹,不用那么拘礼,都是自个儿的娘,起来吧。”
我心里觉得好笑,敢情他们以为我是为迎接这位老太婆而故意跪着的呢
我心里发笑,嘴里却笑不出来。
“九娘,”这时候,娘开始抹眼泪了,“都怪娘不好,娘平时怠慢你了,原谅娘吧。呜呜”
“呵呵……哈哈哈……”
忽然一阵刺耳的笑声传遍院子的每一个角落,这种阴郁的诡异的笑叫人心里很不舒服,而我却格外的开心。
“师傅,是您吗?”
我的话音未落,师傅已落在我的面前。
忽然多出个古怪的蒙面的看起来还有点凶狠的女人,娘跟哥哥都吓坏了,瘫在一边。
“九娘,起来吧,为师不怪你了,唉,真是一人得道鸡犬也想升天了。”
我拿眼瞅了一下此刻瑟瑟的躲在墙角的娘跟哥哥。心里叹了口气。
“娘,哥哥,不用怕,这是我师傅。”
“娘?呵呵,当初她把你丢了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像娘哦。让你在黑暗里度过二十几年的,也不像是娘的作为哦。现在知道你快做娘娘了,就巴巴的来了。”师傅的语气充满戏谑和讽刺。
“什么?娘娘……”
娘和哥哥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但是掩饰不了脸上和眼中的欣喜。
我苦笑了一下,却笑的无比牵强,以后的路不知还有多少坎坷等着我呢。看着天空艳阳无比灿烂,可是心却慢慢灰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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