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家里来了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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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母亲的一个远房亲戚,(我至今也没搞懂这具体的亲戚关系,反正知道入赘的已故外公家的乡下亲戚)因得了母亲的多方关照,特别感谢她。大冬天的送来了一些乡下的特产。看我很乖,就说把我带到乡下去过年。
母亲也不阻拦,家里干活有姐姐和奶奶。我在家平日里吃个饭都让她生气,让我去乡下她巴不得。母亲心想去看看没得吃的地方怎么样,回到家就会大碗吃饭,大口吃菜了。
我被金姨带到大卡车上,印象里是装货的车。驾驶位副驾位核定人员2人。司机、金姨,瘦小的我,如一只不被重视的猫被塞在副驾位的空脚的地方。不过很短暂,只是有路检的地方。
车在并不怎么平坦的路上嘟哒嘟哒嘟哒前行,司机和金姨很熟,不知是否亲戚。
我很奇怪,那次怎么都没呕吐。之前学校搞活动坐大卡车我都难受得很,不是晕车就是腹绞痛、呕吐。
我被金姨抱在怀里熟睡了,醒来时到了金姨家。傍晚了。家里人正等着金姨和我吃晚餐。
我被亲奶奶也带去过不少地方,而此刻全都陌生的世界让我觉得有些许不自在。加上一路的奔波,我感到很没胃口。
金姨的母亲,我叫金外婆。她看上去六十出头的样子,她说了句什么就起身出门了,等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盘鲜嫩的大橘子。
我记忆中这是头一回品尝如此新鲜的橘子,我嗅嗅橘子的香气,顿时精气神就秒振了。
一口气吃了两个大橘子后,仔细瞧瞧炉火上的一锅究竟是什么。天啦,猪肉宴。大片大片的带皮肥肉,肥的部分和切成块的豆腐一样方方正正的,偶尔烫几粒圆滚滚的油豆腐丸子,这是最硬的菜,红薯粉丝和青菜用大竹篮盛放的,这是小菜。可我等很久都不见放粉丝和青菜。
金外婆坐在我身旁,小声问我爱吃什么,“豆腐”“青菜”我很小声应着。锅里的热气,厨房里微黄的灯光下,很难准确找到我要的豆腐。金姨很有劲地煎jian(第一声)一大茬,我想捂住碗,来不及了。金外婆替我扶稳了碗。
我真的不愿再动筷子了,我一直在大家眼里心里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这一碗的菜真让我无计可施了。
难道要用在家惯用的把戏——“掉眼泪”,那只有亲奶奶吃这套。这招马上就被我否定了,一个堂堂大班长大过年去亲戚家为了不爱吃的东西,掉金豆太不合适了,况且我答应奶奶要懂得体贴关心他人。顶顶要紧的是关乎一家人一年的好运气哩。
Ta们所有的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猜想看来我应该是不好意思夹好菜,这是过年的美味。肉丸子更是如此。夹入碗里慢慢吃就行了。我悄悄趁金外婆不注意时和她换了个碗,她碗里只有一块豆腐正准备蘸酱。在亲戚们看来我是太会照顾老人了。
其实是不能说也说不出来的秘密。
(后来在亲戚里估计都传开了,“*家老二多懂事”只有母亲比较清楚我这“教门佬”的恶习。我有次不舒服,被母亲埋怨,“难怪一天到晚这病那病,有得吃都不吃,不病才怪。”)
金姨让我自己去后院橘子树上摘橘子,想怎么吃就怎么摘。我真的去了,夜晚的寒风吹得我有点打战,我摸着一个浅色的圆状物,用尽撕扯,哇,啊~有刺,我迅速收回了还没有扯下来的橘子。我打算次日再做打算了。天太黑。我内心深处,深深自责,金姨家的人如此热情,可我却不怎么明事理,所以被刺扎到了。我告诉自己之后要小心谨慎,不能给自己和家人丢脸了。
次日晨起,到后院找到昨晚扎我的刺,似乎还有淡淡的血痕。我仔细看枝条上的刺,也没个规则,有的躲着长,有的明的长。绿绿的,和枝叶一个颜色。一不小心,很难分辨。枝头处粗大,越往尖越细,针口尖一般。
我尽管被橘刺扎过,仍喜欢在橘树下发呆。厚重的土地真了不起,难怪诗人把她称作母亲,生长人们需要的万物。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站在这,感觉自己也刚从土里出来。一切是那么新鲜,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片橘树林真美,绿得硬朗的枝条和尖刺,垂耷着橘色的圆脑袋的果子,那么香甜,那么多汁,那么柔软,那么憨厚。
并没有什么“金玉在外,败絮其中”那卖柑杭人之心机。
要是奶奶和我一起该多好。我第一次明白牵挂的意味。金姨父亲我叫他金外公,他喜欢看报。我也趁此机会看看家里的新闻。“**特大冰雹”刚好在我家所在的区,我的心一紧张略微有点发疼。我在心里暗暗为家人祈祷,希望没事。慢慢细想,家里屋顶应该没事,因为一年前建的新预制板天花,是不会有事的。我的心又缓缓放松了。
这个乡镇,人少地广。每家每户都很大的屋子。前院后院,这一家那一家,串个门都要走一阵子。
低矮的院落,肥沃的土地,门前静静的小河,四周的延绵起伏山峰,厨房里袅袅上升的青烟,一个穿着淡黄碎花上衣、留着齐耳短发、心里知道惦记亲人的小姑娘有时追蝴蝶有时赶鸡鸭……
橘树的香不仅吸引着我,树下的虫子还吸引几只鸡过来。在大人跟前懂事,没人在的我可是两样了。嗅到鸡鸭身上不那么好闻的气味,追着鸡鸭从这棵树到那棵树,直到我又咳又喘才罢休。早上的橘树上有层薄霜,摸上去湿湿的凉凉的。我傻傻地对橘树说,要坚强点,别流泪。
金姨让我摘橘子给她敬重的F老师送去,F老师有事到食品公司来了。那天围着烤火炉坐着闲聊了好久。老师兴致来了,还考了我们一个字谜。
“項羽本英雄,
有功变无功,
八千子弟散,
自尽在乌江”
我想金姨应该是知道的,但一脸懵懂地猜了好久。我在她背上忍不住划了一横。
F老师发现了我早就知道他的谜底,就问我怎么猜的。我告诉他拆字格,最后就剩下“一”。
他很有感慨地说,“GL阔子就是不一样”。那时没有什么娱乐,猜谜语就如今天的“王者荣耀”。
我探亲回家的父亲爱用纸条写出来让我们猜,猜中可以有翻倍的压岁钱。导致我们平时一有空就爱看谜语书。我曾经借过同学的一本《中华谜语大全》,还抄录了一些喜欢的字谜。这算是很简单的呀,可我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只解释了为什么是“一”。
原来金姨不是懵懂,她真的不知道,她听到我流利答出她老师的问题。把我腋窝撑起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记得F老师微微发白的头发,淡灰色的中山装也遮掩不住他的憔悴。金姨给他掰开橘子,“今年橘子大丰收”“你家橘子是状元橘,十里八乡名声在外的了”。
金姨还带我去了文化站,很多演员在排练。有戏剧的,有乐器的。没有市区里的工具那么齐整,但排练的领队还是挺厉害的,据说在市里曾获过奖的。
戏台也去看了,还到舞台上大声喊“新年好”试试有没有回音。结果很失败,声音柔弱,只有自己和身边的人听到。
年三十,金外婆还在做米饼,用各种各样的模具做。牡丹花、水仙花,福字、金鱼等,都是特别吉祥的花纹。
我仔细端详模具,被乡镇的神奇魅力彻底征服。这些成品在城里随处可见 但怎么做出来的,我的同龄都未必知晓。
我好奇地学着做了一个,不够粉,不够力,散掉了。这不是一看就会的,得有技术。
新年钟声响起时我跟着大人放了会烟花,在家里我是不大可能触碰这些的。因为害怕。在这里突然勇敢了。
夜空里,寒风中,钟声、鞭炮声,我攥着手里的烟花第一次发现过年原来能这么有意思。
因为帮我用香烟点烟花,金姨顺便学着电影里的女坏人嗺一口烟,慢慢吐一个烟圈,然后被呛得又咳又笑的。我替她拍着后背。
哈,每个大人都给我红包,我忍不住一口气说了好多祝福的话。“****新年好,身体好,生意好,人人好,事事好,外婆、外公、金姨想怎么好就怎么好……”
他们笑得都弯了腰,说还没听过可以说这么长的新年好!
可惜金姨很快回市区上班,我也得回家了。我把得到的红包一分没动让奶奶帮我攒着。一直到高中的时候,有同学急需,全捐了。
金外婆金外公这对慈祥的老人,只在乡下的日子同吃同住过,后来一直没有机会再去拜访。
金姨后来一直在市里,与母亲也常有来往。长大了的我她可能只能在家里的照片见过我,这会我还记着她。她可能已忘记那过去的事情了。
走访和社调过很多乡镇,然而金姨家的乡镇在我眼里心里都是最温馨的。
难道那片橘香也是状元香?真想有机会再去闻闻嗅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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