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煦
（1）
“憨，憨憨”，在我们老家就是“不精把”的意思。
“憨憨”，本姓李，名希希，是我班同学。记得那正是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个叫“倩倩”的女同学，给她起得外号是“憨老李爷”，为什么起怎么个外号呢？原来，“倩倩”爸和“憨憨”爸同是一个工厂的工人，“憨憨”爸曾经当过车间主任，也是1958年建厂时的元老，工厂里的人们尊称“憨憨”爸“老李爷”。然而，到了“憨憨”这里，这个叫“倩倩”的女同学，却喊希希为“憨老李爷”，以至直接叫“憨憨”。我不知道为啥，“憨憨”也不知道为啥。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憨憨”的学习成绩很好，门门功课的考试成绩都是百分，百分就是满分，搁现在，妥妥的就是一个学霸。然而，“倩倩”却说她“憨，憨着了。”为此，我跟着也很是纳闷。
“憨憨”的学习成绩那么好，怎么可能“憨着了”呢？
“倩倩”为什么喊她“憨老李爷”，“憨憨”？
不明白，真是不明白。因为平日里我们几个关系还好着呢，我只当戏语，“憨憨”也没去反驳。
（2）
关于“憨”的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我的脑子里。
小学毕业后，我上了小学的带帽中学，“憨憨”去了县里的一中。
一次碰见“憨憨”，我问她为什么去上了一中。“憨憨”说：她不想继续在小学读中学的书，她喜欢大的学校，在那里，学习的条件应该好一点。再说了，她爸在小学里是“工宣队”员，老师们总想照顾她，这让她感觉很难受，她不想沾父亲的光，她想凭本事、靠自己，独立自主成长。
对了，在这里补充解释一下，“工宣队”，就是“工人阶级宣传队”的简称，是那个时期的一个特殊产物。
“憨憨”的选择对不对，应该说是各有利弊，带帽中学挑了许多好学生进去，按现在的话说，就是生源好，软件好。县一中学呢，它的教学设备、仪器教材等等硬件肯定要比小学好。单从后来的升学率来看，却是各有千秋，到也没看出什么高低。然而，对于“憨憨”而言，能够说出选择的理由，好像“憨憨”不“憨”。
（3）
1978年1月，我们初中毕业班遇到教改，也就是“春季毕业”转为“秋季毕业”。秋季毕业的教学制度正是由我们那一届改变过来。
半年后，池塘里荷花绽放，堤岸上绿柳成荫，我们初中毕业了。幸运之神继续青睐着我们，喜，再次从天而降，我们破天荒般地获得了“容许应届初中毕业生报考中专”的政策。大部分同学分别参加了高中和中专的考试。
“憨憨”也是分别参加了当年的高中和中专考试，高中考进了快班；中专的成绩也还蛮高，轻轻松松竟然给考上了。
十五岁的“憨憨”上了中专，十八岁那年已经卫校毕业。当时，国家技术人才正处在青黄不接的断挡时期，“憨憨”又顺顺利利地进了地区级医院，拿着不菲的工资，早早地实现了财务自由。
此时的“倩倩”，也许因为不爱读书，也许是家庭经济条件不容许，辍学了，没上初中。随后接替父亲进了工厂，当了一名工人。
（4）
1978年7月，我也分别参加高中和中专的考试，但是中专没考上，继续上了高中。
1980年，我高中毕业参加了高考。但是，还是没能考上。第二年转报了中专，考上“憨憨”曾经上过的卫校，故事总是这么的巧，1984年毕业后，我也进了这家医院，再次与“憨憨”相遇，成了“憨憨”的同事。只不过我是医生，“憨憨”是一名“护士”，好在她已经成长为一名干练的“手术室护士长”。
一次与“憨憨”聊天，意外知道了一段匪夷所思事情。还是关于“憨憨”的往事。
其实，当年，“憨憨”的中考分数还是蛮高的，因为有人“走后门”替换了“憨憨”，才导致“憨憨”阴差阳错地上了一个对分数要求并不高的卫校，并且还被分进了“护士班”。
唏嘘，婉惜，“憨憨”还是有点“憨”。
（5）
1984年7月，我从卫校毕业，与“憨憨”分到了一个医院。
“憨”与“精”，是一对反义词，什么是“精”，什么是“憨”一直困绕着我。
初到医院，常常听到王大夫评价“京京”很“精”。“京京”是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女孩，也是刚刚参加工作。
一个“憨憨”，一个是“京京”，我特别注意地去观察。
仔细观察后发现，那个叫“京京”的女孩，她说话老是面带微笑，讨人喜欢。“憨憨”呢，说话也是面带微笑，但是呢，说话却总爱讲个理。似乎，她啥都明白。一是一、二是二，直来直去，自带一种锋芒。于是乎，我明白了“倩倩”喊她“憨”的原因了，“憨憨”就是“不会来事”的那种。
好在，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 ，赶上了关于“真理大讨论” 的热潮，“实事求是”已然蔚然成风。说真话，办实事受到自上而下人的认同，“憨憨”活得也还滋润。
手术室的工作，本当也必须是一丝不苟，“憨憨”的工作受到领导和相关科室人的肯定，科室年年先进，无论知识竞赛还是操作比武，“憨憨”的团队总能拿到第一，原因就是“憨憨”把每一次比赛看的都很重，准备的充分，练习的认真。
一切太顺了，似乎也不正常，“憨憨”工作太累，受伤了，是在一台“胃切除手术”临近关腹的时候。
1984年6月，正值“国家安全月”活动期。说来也怪，安全月却是安全事故频发的时候，手术室的工作量骤然加大，除了正常的择期手术外，值夜班的人员工作更累，许许多多急诊手术多还发生在晚上。
这一天，“憨憨”正好值夜班，已经很累了，却又参加了一台“胃大部分切除术”，她担当手术器械师，上手术台的不论是主刀，还是助手一、助手二，亦或是手术器械师，分别是站立在手术台的两侧。
那时候一台胃大部分切除术，大约得四小时左右，在临近关腹的时候，“憨憨”的左腿一阵巨痛，眼看就要摔倒，被旁边观察病人的麻醉师扶住了，问明情况后，推过来一个高凳给“憨憨”坐上。手术台如同战场，轻伤是不可以下“火线”的。“憨憨”在凳子的支撑下，坚持到手术结束。
“憨憨”经外科主任检查后，初步诊断为“左膝关节半月板损伤伴侧附韧带拉伤”。得，“憨憨”躺到了病床上，28天的石膏外固定术，限制了“憨憨”的自由。
（6）
彼时，医疗改革正慢慢酝酿中，自负盈亏即将成为医院的主基调。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憨憨”对未来充满了担忧。
因为过早步入社会，在本该积累知识，增长才干的时候，”憨憨”和她们有一样经历的那一批人，在时代的感招下，带着青春的梦想反而积极地投身到医疗卫生的第一线，疗治着大大小小各个地方的随时需要救助的病患。
此刻，躺在病床上的“憨憨”，没有了往日的乐观，难免为自己的生存能力感到担忧，万一残疾了怎么办？
没有上过大学，知识储备不足，未来的生存竟争是个什么样子？体制改革是一个什么样子？医疗改革又是一个什么样子？所有的这些问题，搁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就是一团团谜雾，仿佛慢慢长夜令人焦虑难耐。
此时的“憨憨”还另外要承受着失去母亲的悲痛，为了孤单的父亲有人照顾，硬生生去接纳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叫做“继母”的外乡女人“冷与热”情感的颠荡。
好在“憨憨”的福份不浅，分别还有着三个热情的姐姐，三个刚正厚道的哥哥，一个体贴暖心的比“憨憨”小四岁的弟弟。
兄弟姊妹八人就好比一艘永远不会沉没的巨轮，给着“憨憨”时时刻刻生命的支撑。
不能走动，那就躺着看书学习。向《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保尔学习、向身残志坚的《张海迪》学习。甚至要向小朋友们学习。
（7）
1983年，“憨憨”参加了《陕西青年自学大学》《写作专业》的学习，躺在床上的“憨憨”，认真地学习着每一本课本书。“憨憨”想通过学习，拉近与上大学同学的距离。没能上高中，没能参加高考是“憨憨”一生的遗憾。
28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卸掉石膏后，“憨憨”重获自由。
腿还没有好利索，繁忙的手术室工作让“憨憨”硬着头皮继续工作。
手术室的工作充满着激情，坐上“救护车”出去救治伤病员，是每一个手术室人的自豪，每一次听着救护车的鸣叫，都身感是一次次生命的招唤。一次次参与救治伤病员，生命的价值就一次次得到提升。
1985年年末，随着一个小生命来到“憨憨”的怀中，已经成为人妻的“憨憨”，不得不告别了极具挑战，充斥着高能、高效，敏锐、严谨、一丝不苟的手术室工作。“憨憨”被转换到了另一个呵护生命的战场。
也是这一年，“憨憨”拿到了很不起眼的“文凭”，《陕西青年自学大学》的毕业证，各门考试课目都获得了80分以上的成绩。
然而，一个更加具体的生命扶养工作推高着“憨憨”的生命价值和人生的高度，责无旁贷，迎难而上，母亲的这个角色闪耀出人性的更多光芒。
（8）
故事一页一页翻过，“倩倩”的孩子也长大成人，是一个女孩，出落的亭亭玉立，招人喜欢。
“倩倩”回娘家来时，刚好碰上了“憨憨”也回娘家。同是一个工厂工人的后代，上一辈人又同住着一个院子，碰面了，难免聊一聊各家的家长里短。
“倩倩”的女儿，学习成绩不好，上了本地的艺术学校，学起了舞蹈。学习舞蹈的人都会有一个好身段，毕业不久，便被一个煤老板的公子看中，从此，人生一路开挂，好不风光。
“倩倩”凭着丈母娘的身份，穿戴名牌，衣着时尚，还戴起了象征着有点文化范儿的眼镜，到北京虽然说是帮着看孩子，但是回到老家还是能风光一阵子。
“憨憨”虽然戏称成“憨憨”，实际的智商自然没得说，孩子也是很好继承了“憨憨”的基因，孩子学习很努力，按时顺利考上了211大学，还出了国，也算是一个留过洋的学生。然而，论经济，和煤老板没法去比。好在“憨憨”在医院发不开工资的时候，也下海经商了。一趟摸爬滚打下来，也过上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康生活。
据说“憨憨”的从商经历也是丰富多彩，起起落落，热热闹闹。同样还够写一本书。
退休后的“憨憨”，重新做起了文学梦，还写了厚厚一本诗集。
“京京”从一个护理员做起，退休时尽然是从付院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倩倩”好几年没有音信，也好几年没有回老家了，听人们说，“倩倩”的煤老板亲家因为放高利贷，到最后欠了一屁股债，变成了老赖，具体躲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几个人物，比来比去，还是“京京”“精”，但是“京京”是怎么“精”的，待下集再叙。
（10）
故事讲到这里，意外还是接连不断。
命运多舛的“憨憨”，在退休的那年，在一次同学聚会的饭桌上，接受了来自当年“替换她”上了好学校那个同学的道歉。那位同学对“憨憨”说：当年的所作所为，非常不应该。其实，那些事都是她妈妈一手干的，她也遭到了报应，也就是在2000年的时候，她莫名经历了一次车祸，还开了颅，险险丧命。身体康复后，她就发誓一定要给“憨憨”亲自道个歉。竟然会是这样，善良的“憨憨”接受了道歉，原谅了她。“憨憨”说：一切都过去了。一切也就是一个缘，过来了，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吗？
为而不争，岁月静好，我们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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