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是南半球最冷的时节。
早上上班后打开了图书馆的自动大门,身背着大背包的第一位客人芭芭拉走进了大门。
“早安!”
她对我说道:
“今天早上好冷啊……还是这里暖和,真好!”
她边说边步履蹒跚地走到公众电脑旁,在一号电脑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早安,芭芭拉!”
我微笑着回答道,望着她那黑棕色的,布满了皱纹的面孔,和那一头曲卷着的黑白混合着的短发关切地问道:
“你的腿好了吗?”
听到了我的问话,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那穿着厚厚的绒裤的腿,带着欣慰地笑容说道:
“好了,感谢上帝!我终于可以不用助着拐杖走路了。”
芭芭拉是一位我所在小城里的当地的毛利老妇人,也是我们图书馆里每日必到的常客。
两个月前的一个早上,独居的她从房子里走出来时不小心摔倒在房前的台阶上,造成了左腿的小腿骨折:
“当时初秋的清晨天还很黑,没有人发现我;我又站不起来,所以便躺在那里……一直到邻居起身上班的时候才看到我,把我给送到了医院……”
芭芭拉叹了口气:“还好发现得早,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在清晨的露水里躺多久呢……”
“……你没有家人吗?你的子女不在当地吗?”
提起了子女,芭芭拉那布满了皱纹的,波西米亚人的面孔上立刻被温暖的微笑给覆盖上了。
“我有七位子女,不过都不在当地;他们在悉尼,墨尔本,洛杉矶,惠灵顿,奥克兰……不过在听说了我摔倒的消息后都尽量地赶回来看望我了呢……”
我同情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肩膀,不知是该为她高兴,还是难过……
与芭芭拉相识了这么多年,她给我的印象是孤独的;并且是一位在努力地将自己镶嵌入到我们这个以白人为主的社区里的一位毛利老人。
我所工作的图书馆一角,芭芭拉经常坐的椅子。图片版权为作者所有。她独自居住在被铁路隔开的,小城的另一侧的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小木房子里,墙壁里没有隔离棉,也没有防寒的双层玻璃,所以几乎每一个冬天,她都会在经历了一夜的寒冷之后,在早晨我们开门时来到我们温暖而又现代化的图书馆里,在这里躲避过寒冷的一天。
不过她那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的小院落里,有着第一代来自欧洲的移民者们种下的果树,因此每到秋天来临的时候,她总是将装满了水果的大包背到图书馆里来,将她亲手采摘下来的水果用塑料袋分装好,送给馆里的客人们和我们这些图书管理员们。
她还会将自己亲手制作的蛋糕端到馆里来,作为我们工作早茶和下午茶所食用的糕点。
可奇怪的是,她似乎并没有因这些善举而在我们这个小小的社区里交上朋友。因为我总是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那同样的一台电脑前,玩着同样的,不需要使用英特网的,电脑里的自带扑克牌游戏,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上一杯咖啡,坐在窗前望着图书馆外繁忙着的小城和不远处的海。
“……我的大儿子两天前去世了……他才刚刚过完了51岁的生日……”
见我在离她不远处的书架子上整理着小说,她对我说道。
“啊?是吗?”
我吃惊地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悲哀而又关切地望着她:
“大儿子患的是脑癌,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于是让妻子陪着他从奥克兰回到这里,说是要死在妈妈的身边……”
一丝苦涩的微笑走过了芭芭拉的嘴角:
“所以,我相信他的一生虽然短暂,但是没有遗憾……他毕竟达成了他最终的心愿……我们要珍惜在这世界上的每一天啊……”
我知道她的心里一定有着许多想对我说的话,就像每次她看到我的时候一样,特别是在这样的一个刚刚失去了亲人的时候,我几乎嗅到了她那被放大了的孤独感……可是从前台传来的一声清脆的铃声令我不得不离开书架旁的她:
“对不起芭芭拉,前台一定很忙,我的同事在叫我……”
她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将目光调向了窗外的海。
我从前台的工作中不时地抬头寻找着她的身影,终于,我看见她背着大包,步履蹒跚地走到了图书馆活动区域的纺织手工小组里,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她从包里掏出了一顶尚未织完的帽子,与小组里的几位白人中老年女士们打着招呼,低头织起了手里的毛线。
一个上午很快地过去了。
我在午休时从超市回来的路上,再次看到了步履蹒跚的芭芭拉。
“芭芭拉,你要回家去吗?”
我停住了脚步,好奇地问她道。
“不,我要去搭乘十二点半从这里开往布伦海姆城的大巴,我要去参加那个城里下午的纺织小组的活动;因为……”
她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
“……因为那个纺织小组里的白人女士们比这里的女士们热情些;至少,我说话的时候,有人应答我的话,至少有人对我表示更多的一些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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