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歌动九城2·江海清光
今夜李谟听许合子亲口说出“思念皇上,相思难遣”之语,不禁又是伤心,又是难信。他对许合子爱恋已极,虽心中郁愤,见许合子受高力士所难,还是忍不住出手相帮。
李谟不善言辞,合子一句“你不必理会”,已让他不知所对。深目望住她,只瞧得许合子玉泪盈盈。许合子深知自己这位大师兄为人,向来不屑鸢飞戾天之辈,今日竟为了自己向高力士屈膝下跪。心中又感又痛,忍泪半晌,低声道:“大师兄,我意已决,你回去吧。”不等李谟答话,已快步走回居室。
夜色清明,宜春院里,许合子独立庭中,一夜不曾回房。
又过得几日,正是上元佳节。玄宗皇帝喜在正月望日于勤政楼头赐宴设酺。今日长安城自兴庆宫往北长乐坊以降,逶迤一条大街,乃至于长安城东市,直到勤政楼南面“勤政务本之楼”那座大匾一带,早都是人山人海。灯烛连绵照耀得如同白昼,城楼下山车旱船,寻撞走索,丸剑角抵,戏马斗鸡,热闹非凡。更有全城教坊伶人,悉皆搭台献艺。
玄宗为表与民同乐,亲自摆驾楼头,受百姓瞻仰朝拜。城楼上高可摘星阔可走马。皇家宴乐,自与别个不同。早有李龟年率领一批梨园弟子,管箫琴瑟,八音齐奏,演上一套《太平乐》来。
却说这日万民尽欢,人声如沸,更兼百戏嘈杂,三十二路鹰扬卫屡喝不止,玄宗听不得梨园新编乐曲,心下着恼,便要离去。
高力士上前奏道:“不如请永新娘子高歌一曲,百姓自不敢喧哗。”玄宗准奏,少顷,许合子雪白宫装,迤逦前来。
她俏立楼头,也不听管弦之声,径自开口唱道:
门前春水白苹花,岸上无人小艇斜。二八船头江欲暮,散抛残食饲神鸦。
这一首《杨柳枝》曲子,深为唐时民间所喜,传唱南北,不知翻了多少新词,经了几人之口。许合子樱唇启处,当真是“随风生珠玉”,喉啭一声,响传九陌,顿时上至九五之尊,下至苍头百姓,满场寂然。连一队操琴的乐工也忘了手中活计,听得痴了。
许合子微微一顿,玄宗惊得出神:往日合子也是娇声动人,哪知出了宫院,高楼朗月里这么一站,其声泠然郁郁,旷野里扑面一阵清风一般。非与丝竹合,乃与天地合,动人之处,与往日不可等而视之。
她只顿了一顿,便续道:
侬住前溪独上楼,望郎遥隔后溪头。何时化做溪中水,并入莺湖一处流。
唱来仍是《竹枝词》的调子,她的声音在夜色之中传得很远,缠绵萦绕在长安城巍巍城楼畔,高音一挑把忘了情的人们唤回来,才听见暴雷也似的喝彩。玄宗亦是大悦。便在这一日,“永新善歌”之名,传遍九州。
一时天色晚了,玄宗便回内廷去,兴致正浓,因命许合子再唱一曲,以尽今日之欢。
飞霜殿内兽爇名香,轻烟缭绕,许合子还是那身雪白宫装,站在当中。众乐工早细细的奏起一支《秋风高》来。玄宗环着贵妃,高力士站在下首,翰林学士李白也随侍在侧。不知怎的,许合子雪白绣金的衣裳就透出一抹凛然俏杀。
才唱得一句“秋风动地白云飞……”,只见她微一仰头,袖中射出一道银光,倏地朝玄宗面门飞去。那银针细小,众人都没理会得,蓝幽幽一丛银针直扑到玄宗面前三尺他这才惊觉。
却是李白一直望着合子唱歌,她这一挥袖,银针发难,看了个真切。不及细想,劈手抢过身旁高力士那柄拂尘,险险在玄宗眼前将那蓬银针尽数打在地下。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电光火石间许合子见一计不成,短剑在手,合身就向御座而去。来势之快,仿佛接着银针就有这么一刺般。
这一击还是李白接了过去,他倒转拂尘贴着剑锋斜送,那短剑就被逼偏。
高力士大声道:“缉拿刺客许合子!”顷刻间宿卫皇城的北衙军团团赶到。
许合子只道此刻玄宗身边并无精擅技击之人,万没料到李白一介儒雅翰林竟会得武艺,一击不成,脱身就难了。
正乱间,殿外冲进一人,伸足将一个象牙圆凳踢向李白,拉了许合子望西侧穿殿冲出。
这人正是李谟,许合子自进宫以来行止大异往昔,他日夜悬心,总不离合子左近。果然今日竟有刺杀帝王之变。
疾奔之中,许合子急道:“大师兄,你出来做什么,我早教你回去,这事与你无关!”
李谟心中悲喜莫名:你既有刺杀当今之举,自不是贪恋荣华,欲待攀龙附凤;可你这般作为,必有一个大根由在内,竟不说与人知,只身犯险,如何不惜性命到如此地步!满心的话要问,这时却不得说话之便。
出此宫门就有一线之机,否则,只怕今日都要葬身在这深宫大内了。
他握着她的手,过穿廊上高墙,一路飞掠,许合子初时被李谟拉着前行,回过神来,她轻功也不在李谟之下,两人如飞奔出丹凤门去了。
他们行动得快,大半禁军赶不及追上,唯有左金吾卫大将军赵兴交上了手。稍一耽搁,就闻飞霜殿那边的禁军赶来了。
此处是西内苑,梨园伶工大半居住于此。那赵兴正与李、许二人战在一处,蓦地里桂树丛中爆出一团剑光,极清极亮,浩然雷霆之势,赵兴一呆,被那剑光摄住。许合子不欲多伤人命,纤指探处,将赵兴点倒在地。李谟眼睛一花,抬手横笛架住来人手腕。
来人见李谟接招,剑势就顿住了,李谟才看见是与合子一处的舞伎公孙大娘,她穿了夜行衣,满脸的关切。
李谟讶然:“公孙姑娘?”
许合子道:“公孙妹子,快快回去,莫要牵连于你。”
公孙大娘一剑制住赵兴,娇喘微微:“这是怎生说,北衙军在追你们?”知道不及细问,自己摇了摇头,“赶紧出宫是正经!”
正说之间,院外一人喝道:“永新娘子休走!”李谟纵上桂树一张,北衙军十二卫把附近几所宫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许合子知道今日已然无幸,先向公孙大娘道:“好妹子,你换了衣裳回屋,只当没看见我们。”
公孙大娘道:“来我这里,先躲起来。”拉起李谟便往自己住处走,一回身,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李龟年站在当地,不知是喜是怒。
李许二人也还罢了,公孙大娘久在梨园,却知李龟年不惟通晓音律,武功也是非凡,只怕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若一时战他不下,门外禁军顷刻就到,不免暴露于锋刃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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