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油冬冬

消逝的油冬冬

                          2018、7、24     

城市总是苏醒得太早。

我踏出小区门口。昨夜的浮尘似乎还未来得及消散，清晨的马路上却早已车水马龙。空气中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斜对面的停车站边，一批又一批的人像货物一样被装卸着。耳边车辆一辆辆而过，里面坐着的是这个城市为生活而疲于奔命的人。

趁着难得的车流空档，我快速穿过马路，边上还有一手拎着沉重的书包一手牵着孩子小跑的母亲，嘴里一直不停地对着孩子唠叨“快点快点，要迟到了”。许多人从你的对面走过，来不得等你细看就一闪而过，“匆匆”就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起了个大早，就为了去对面的小吃店买我嘴念心念的“油冬冬”。油冬冬是我们江浙一带老百姓的油炸小吃，外酥里糯，萝卜丝内馅陷入面粉中清香扑鼻。现在，油冬冬在城里已不多见，它在人们的视野里渐渐地消失了。

排了长长的队伍，终于轮到我了，小店里的最后一个油冬冬躺在不锈纲的餐盘上向我招手了。掏口袋付钱时，只听见后面排队的顾客在嘟哝，“排这么长的队还轮不到，为什么不多炸一些?”只听见店老板“呵呵”一笑:“光炸油冬冬赚不了钱，炸好一只油冬冬要很长的时间，太慢了。”

是啊，太慢的东西在现在这个快节奏的城市里是不能长久维持的。

刚炸出锅的油冬冬，黄灿灿的，一口下去，里面藏着的从前日子一下子涌到眼前。

从前的日子总是很慢。

记得小时候，夏天的下午三四点放学回家。那时也没有那么多没完没了的作业等着我去做，我只要放下书包， 问妈妈要上五分钱，一路小跑拐进那幽深的小弄堂，直奔我的目的地——一家有着天井的青砖老房子。老房子有一个看上去很老很老的老奶奶，她每天靠着炸油冬冬过生活。

老房子很老，两边大堂的上面是两排南北相对的木厢房，深褐色的门窗上雕饰着不少花纹，有一扇窗已垮塌。老房子的当中有一口天井，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很大很大，地面上全是大块大块的老青砖。夏天，走进幽暗的老房子大门，不由自主地脱下脚上的破凉鞋，光着脚丫子一脚踩进那青青的砖，透心的清凉由脚底板传向全身，凉爽极了。

消逝的油冬冬

老奶奶就坐在天井旁的大堂一角，简单的煤炉上架着一口黑乎乎的铁锅，锅里的油已热，锅上的滤网上已躺着几枚炸好的油冬冬。老奶奶一边抬头朝你露出一笑，“来啰……”，一边慢悠悠地将炸油冬冬的铁模子横放入油锅里预热一下，取出倒出油，用长柄勺舀一些面浆垫满模子底部， 中间放入事先准备好的亮晶晶的萝卜丝馅，再在面上灌满面浆压实，将模子放入油锅里，中火改微火，慢慢地炸…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锅里的油冬冬还在热锅里白嫩着。“不急了，得慢慢地炸啰，大火急了就焦啰，做啥事都不能急啰……”听着老奶奶“啰啰”，那慢条斯理的方言，小小的我焦急的心也慢下来了。

递上五分钱，手抓起一枚刚起锅的油冬冬，面皮上的油还会滋滋作响。阳光从天井中照进来，照得油冬冬金灿灿的， 一股香气顺着空气升腾在天井中。身体靠着天井的石栏，手里捧着厚实的椭圆形的油冬冬，感觉它好像一个小小的圆木墩子，一小口下去，白萝卜的白，胡萝卜的红，小葱的绿，在糯糯的熟面浆里和升腾的热气里闪亮着。

“不急啰，小心烫着小嘴啰……” 现炸的油冬冬，就是好吃，一看着它，就让你不由地咽口水。

许多时候，妈妈那边讨不来那五分钱，放学的我也会偷偷地溜到那老房子，坐在天井的石栏上，一边闻着炸油冬冬的香味，一边看那天井。光线在天井中聚拢，从空中静静地泻在青青的石砖上。最喜欢有雨的日子，隔着石栏，一个人坐着听天井檐口淅淅沥沥的雨滴声。天井里的雨就是不一样，那一方深邃的天井，把那些散乱的雨丝收集起来，一束束地优雅地从空中坠落，跌落在青砖板块上，溅起细碎的水珠，一切仿佛慢条斯理的，仿佛把一切嘈杂的东西都过滤了……

不知为什么，只觉得过去的油冬冬特别诱人，只觉得从前的日子很美，从前的日子很慢，只记得那时去外婆家的路，可以从日出走到日落。想起了木心的《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现在，住在嘈杂的钢铁水泥筑成的城市中，踏出的脚步也不再平平仄仄，一切都是快节奏。可我想知道，那枚承载着一代人的美食记忆、童年的欢愉和从前慢生活体味的油冬冬，又该安放在这座越来越摩登的城市的哪一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