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 土

作者: 豪豬與詩篇 | 来源:发表于2018-06-05 16:10 被阅读190次
借 土 借 土

                                  一

    “刚才没听清楚。”保宁转过头看着我,说,“你说,我听。”

    哦,回锅肉是这么做的。

    “先将肉煮至七成熟,冷却后切薄。烧油,待锅中油不起泡时,姜丝下锅压低火,倒入豆瓣徐徐翻炒,色泽金黄后即下肉小火慢炒,随后加盐、撒花椒,点豆油。肉要炒至四边内卷成灯盏形。末了,放入蒜苗、葱花,鸡精进场提味,装盘。色泽红亮,爽饭下酒。”

    保宁盯着我,说,“你醉了。”

    “朘子!”我侧过头,一口痰啐向墙角,起身走往厕所。

    确实醉了。刚进厕所,我便一口呛了出来。后面发生的什么自然也就不记得了。

    保宁见我好半天未出,踹开厕所门时发现我倒在了洗手池旁边。

    “搞朘子,人都喝出事了还说没醉?”他一把抄起我背着去了医院。

                                  二   

    水,这是我醒来后身体做出的第一需求反应。刚起身人便觉得天旋地转,头疼的几乎要裂开,闭上眼只好躺下。心想忍忍吧,等一会医生或者护士来的时候帮我拿。

    “找啥?”一个苍老的声音,骤然闯入耳中,我直以为出现幻听。“你在找啥?”侧翻过身体,终于看见邻床坐着一位老人。“老汉家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今早5点。”我打量着他瘦削的身体,没想到上下滑动的喉结里居然蕴藉着如此洪亮的声音。几根寿眉于眉间杂乱探出,面容被时光经纬交纵着刻下了岁月往来的痕迹。

    老人微笑着问道,“我说,你在找啥子咹?”

    回过神,我说,“水。”刚想抬起头,眩晕和疼痛便尾随而至,“莫法莫法,脑壳晕的很。老汉家能不能帮我拿一下水,口里干。”

    “是不是这个?”他拿着水来到我的床边,试探着,“没拿错吧。”

    我忙点头,接过水拧开一顿猛灌。水进入到身体的瞬间,意识这才渐渐被浇灌苏醒。我连连点头,忙对老人表示感谢,“老汉家你救了我一命。”老人好奇地问道,“你为啥住院?”昨晚喝醉了,被朋友送过来的。“哦。”他若有所悟地点头,“年轻人嘛,正常。正是喝长酒的时候。”

      “您看着没什么事啊,为啥住院?”我问道。对于这个问题,他只是笑着并不准备回答。

    正说间,老人手肘处突然挤出半颗毛茸茸的脑袋。

    你带来的?病房不能带动物啊!老人随即做出噤声手势,护着猫低头佝背望向门口小声说道,“你别说就是,这猫听话的很。”

老人养的这只猫,皮毛水亮,体格健实,花色斑杂,耳廓处褶皱重叠。一双眼睛鹰隼般直勾勾盯着我。

    “这猫,不会是简州猫吧?”我疑惑地问道。

    “眼还挺尖。”老人抱起猫,问,“不介意?” “不介意。”我点头说道。他将猫放到我床上。猫很乖,蜷卧着身子,不时团过尾巴,只露出半截脑袋和眼睛注视着一老一少的对话。

    “想当年建昌鸭、固始鸡、松潘沙狐和简州猫这可都是朝廷贡品,能辨出简州猫的人很少了。”

    “聊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更不知如何称呼。”我突然插嘴道,“对了,您以前是做什么的呀?”

    “名字有那么重要?”他抱着猫说道,“一直都在水边工作,如今是来借土的。”

    借土?我说,现在还需要借土,直接拿钱买不就是了?您累不累呀,又麻烦又辛苦。再说哪都能买,又不是精贵的东西。

  我借的土,没有售卖。当年,李老太太从我这里借走了三方,现在我是来找她借回去。

    “不至于吧,老汉家。几年前的事情,这么较真?”

    他摇摇头,说,“不是几年前。”

    十多年前?

    老人不语。

    都不是,这跟时间无关,对你说了你也不信。虽说你不知道我,但我却知道你叫啥,家中的事情我也是了解的一清二楚。

    啥?我有点不太确定眼前的这个老人,他一下子虚无缥缈起来但在我眼前又那么的真实。我说,“巴掌大的一个城,认识我们家的人很多,您这么大岁数多而不少的肯定有接触过跟我家相关的人和事。”

    “不是不是。”老人连连摆手,“不是简单的接触了解,而是知道的极为详细。这么说吧这城里所有人家我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你说说,”,此刻我倒要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具体事来。

    老人径直来到我耳边,神秘地说:火灾,人命。

    “先走了,你好好休养。”老人抱着猫走出了病房。

    刚才的话足以致使我的身体打出冷颤。

                                    三   

    快吃午饭的时候,保宁来了。饭后,我对保宁说,“今天早上你不在的时候,住进了一位老人。”

    “老人?”保宁不解地问,“什么样的?”

    “很奇怪。”我说道,“他好像对我家里的事知道的十分清楚。”

    保宁对我刚刚的讲述似乎不感兴趣,离开前他只说,“医生说,没事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出出出,我早就想出去了。”

    临走时,他想了想,好像又忘记了什么,索性一把关门离开。

    头,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只是在转动时稍微还有些晕眩,人也不知睡了好久,下床来走到阳台,对着阳光直伸懒腰。突想起老人的事情,心里更加好奇他到底是谁,既然他不愿透露姓名,那医院肯定有他相关的病历信息。去护士站问问应该有答案。

    护士见来人便问,“有什么需要帮助?”我说,找一个人。“找谁?”护士抬起头蹙着眉看我,“什么名字?”

    具体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跟我一个病房,一个老人。 “你等等,”护士翻看着记录,“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5点过,他自己这么说的。“没有,”护士望着我,“你病房就你一个人,哪来的其他人。你到底是喝醉了酒,还是喝了假酒?”

    退出,踅返。回到病房,心想住进医院会没有资料信息?当阳光照进病房的时候,身体告诉我该睡午觉了,自己也告诉自己想那么多不累吗?。

                                    四   

    梦里,老人再次出现。仍抱着猫,坐在我对面的床上,慈祥安静地注视着我。不紧不慢地地说,“起来了,小伙子。”

    我被人摇醒,醒来后老人真就坐在了我的床前,正端详着我。我下意识抬起了头。

    “没问题了,”他说,“刚刚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想告诉你,一直没把你喊醒。“我睡了多久。”我问道。不知道,他看着手表说,现在是晚上7点40。

    我一把抓住他,说,“怎么没有你的信息资料,我去护士那里问过了。别人说了没你的信息,你到底是谁?”莫激动,他示意我把手放开,松开抓住他的手,我等待着他回答。姓名有那么重要?他摇摇头,说,“我在这里生活了很长的时间,长的足以让我忘记时间。”

    他见我又要说话,连忙制止,示意听讲。

    这个城市美呐,素有“阆苑十二楼,九井十八梯”的美称,谁个不知?这第一楼嘛,就是现存于世的“华光楼”。在我的记忆中,他叫镇江楼,又名南楼。本是城中过街门楼,位于上、下华街相交处,现在游人倒也常是攀高眺望。

    说完,他侧过头,说,“其他如财神楼、火神楼、徐家牌楼、四牌楼、敌万楼、魁星楼、凤凰楼、观星楼、孝义楼、碧玉楼还有南津关的连峰楼。毁的毁,留的留。可惜啊,早没了当年的全貌盛况。”老人感慨着,不住连连摇头,“变了,全变了。城市的模样我算是看不清了,你认为现在这个被钢筋水泥框起来的城市美吗?”

    见我不言,他继续说,你一直很好奇我跟你说过的那两个词吧。也好,我就来告诉你关于这座城市古老而神秘的故事。

                                    五   

    印象中,那是一个三伏天。蝉噪的响亮,刮人耳膜,你老家住沿河一带,200平方的大屋,却因为一场火灾失去了所有,甚至牵连上了一条人命。没错吧?

    晚饭过后,人们全部外出歇凉去了。天热,时间仿佛被高温灼烤融化,渗进了风中。身体凉快后,一家人就此睡下,猫狗也敛了气息,全然未觉察出灶屋气味与温度的变化。

    火灾发生在后半夜。

    你们老家灶台下常年掉落的灰烬叠了厚厚一堆,小山似的。以往你家人饭后都会猫下腰看看灰烬是否熄灭完全,如有红点泛起,他们便会一瓢水浇灭。时间长了自然也有了经验,只需瞟上几眼,便能判断熄灭与否,寒来暑往,百试不爽。可事故偏偏就钻了你们家人的空子,死灰复燃了。

    火星溅出噼啪爆裂声时,他们早已经睡了过去。积累的灰烬开始塌方滚落,偏不巧引燃了堆积在旁的干柴。火苗开始由小变大,终于呼呼啦啦吞噬了房屋。家人起来后发现火势早已失去控制,狗也在看见人慌乱之后发出了醒悟似的吠叫,赶忙推卸自己工作失职的嫌疑,它只看得人们明晃晃的腿在自己眼前跑过,后来又多出很多双腿。

    天翻鱼肚白的时候,火终于熄了。可房屋早已烧的精光,只剩下焦黑的房梁凄惨的伫立在瓦砾之上。房屋周围更是热浪袭人,邻居的到来也未能挽救惨重的损失,家烧没了。一群人站在树下摇头叹息,直说这么一间房子就这样烧了。家人无法接受现实,看着烧毁的残骸四下无言。人群开始离开,攒动的人头刚走没几步便有人扯着嗓子喊,“老李呢,老李去哪了?”发现少了人,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说话的正是住在路口东边的四娃,他跨出来人群,说,“老李是和我一起赶来的,他人现在跑哪去了?”一群人便试图在记忆里倒流时光,彼此从对方口推算出老李失踪的时间点,推来算去大家一致觉得天亮前就没再发现老李的身影了。仿佛从人们短暂的记忆里摘掉,一个被时间掐掉的盲点。

    “可能他先回去了吧,”挨着海校水井住的赵老太婆,说,“家里如今只剩他一人,兴许他看火快熄的时候独自回去了也说不定。” “他家中其他人呢,我一直很好奇。”四娃立马追问到。

    四娃一向喜好是非,在火锅还没像瘟疫爆发般蔓延到这座城市之前,他走进一家火锅店,落座后翻看了几眼菜单随即龇牙咧嘴地对服务员说,“你们这些菜寡贵啊,就这个叫油碟的菜我看还相因。这样,油碟给我来三份。”那以后,但凡有人碰见了四娃都会取笑他,说,今儿个又吃了几份油碟?他自知肇皮丢脸忙打哈哈,“笑话,笑话了。”但四娃的后人有出息。

    被四娃这么一问,赵老太婆的眼中汪出了泪水,“死完了。民国三十年,日本人第二次轰炸县城的时候,他家人没躲过,全被炸死在了逃命的路上。他命大,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一直躲在乞儿崖,后来被人领了回来。造孽啊,老李一辈子从不与人打架角逆,现在却落得如此光景。”

    四周的空气顿时阒然,人们两两分组开始找人去了。

                                    六   

    你在哪里看到这一切?我见老人停下,似乎沉浸在了往事的回忆中。“旁人的事我帮不得忙,”老人回过神,说,“我只负责经历这座城市的阵痛与繁荣,世间事与我无关。”他说得很轻松,仿佛局外人般。

    那个老李人呢?“死了!”他从容地说。

    那场火烧死了他?不,他是溺亡。可以肯定的告诉你,跟那场火灾有着莫大关系。好了,我该走了。

    “别,别”我急忙喊道,“老汉家、老汉家!”

    开门离开时他突然回过头诡谲地说,“忘了告诉你,近段时间你暂时还出不了院。莫怕,跟身体没关系。”说完,人消失在了门口,孤零零的门半开着好似等着离人快速踅返。

    离人并未回来,来的是保宁。

    保宁来了便问,“头还晕不晕?”不晕!“疼不疼?”不疼!“想不想吐?”不想!“有没有肚子疼,胃疼啥的?”没有!“有没有出现幻觉、幻听啥的?”都没有!

    “有什么你不能一次性问完,”我说,“有病?”

    “一句话,你这几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异常的反应?”他拿出烟,坐在对面床看着我。

    “没有。你看,我这不挺好的嘛,”我说,“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吧,倒是挺舍不得那老人,事还没讲完呢。”

    “暂时走不了,”保宁说这话时头顶正缭绕着云雾,“我刚来时候,医生说你还要观察一段时间。说你恢复的不错,稳定了就可以出院了。”

    “不是说好的一天的嘛,”我说,“我现在身体完全没有不适之感,还观察啥?”

    “听别人医生的话吧,不会害你的,”他掐掉手头的烟,说,“留院就留院吧,你想你大学都没有留院深造的机会,这次权当深造深造。”

    “你才留院深造,”我说,“到底好久能走?”

    最迟一周,这总行了吧。见我没什么大问题,他便准备离开。我知道他忙没刻意再多说什么,他现在正和女朋友一家商讨着双方的婚姻大事。据他说,双方已经进入到了深水区。

                                    七   

    昨晚我家又一次同女朋友父母就彩礼问题进行了协商,他们的要求对于我的家庭来说压力实在太大。母亲几度焦急失眠,甚至劝我说,“实在不行,保娃我们就算了吧。”我也有过放弃的念头,但女朋友始终坚定地站在我的立场上,甚至傻里傻气地说,“要不,咱私奔吧。我爹妈一见我铁心,说不定就有转机了。”这一句话,让我软下了心,决定与她坚守一生。

    夜里,我早些睡下,心想明天还要去看住院的病号,两头跑的我比以前显得更加沧桑。

    我下班时间常常较早,下班后,我直奔医院准备接他出院。走进医生办公室的时候他们正开着会,半个小时后散会了。我见医生出来,上前问到我那喝醉的朋友今天什么办理出院手续。他见我笑着说,“正准备找你呢,跟我来。”

    来到的不是办公室,却是保卫科。他调出了病房里的视频资料,将时间拖至清晨5时。你看看。

    “怎么了?”我好奇地问,“病情严重了?”

    “不是,”医生指着屏幕说,“你看他在干什么?”

    “没什么呀,”我疑惑地说,“好像在和谁说话。”

    “问题就出在这里,”医生向上推了一下镜架,说,“他那个病房就他一人,他跟谁说?你可能会疑惑,也许其他人进去和他交谈。我把监控再调到走廊上,我给你从凌晨5点开始倒退,你再看看。”

    我盯着屏幕上的画面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直到监控时间显示到凌晨1点。走廊上零星来往的人压根就没有一个走进过他的房间,我倒吸一口凉气愣了半天。

    现在明白了吧,医生说,他还需要留院观察,他的行为有些异常,你一会过去了多问问他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异常反应出现,记住不要问的直接防止病人情绪激动。

    这是闹鬼,还是酒精中毒上了头?他一个人对着空气说了5个小时?

    哪来的什么闹鬼,更没有中毒一说。我怀疑,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导致的短暂现象,也就是说在他住院之前,你们喝酒的那段时间。没有啊,就是喝醉后他告诉我怎么做回锅肉,其他好像没什么异常。那你一会试探一下,我们先观察一周,没啥大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八 

    我不明白保宁今天问的这一大堆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老人如何得知我暂时无法出院。住院的这几天我感觉人生经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遭遇与变化。那场几十年前的火灾,我妈也未曾说的那么详细,只说老家原有200多平的大屋,后来一把火烧没了。外祖父母老实诚善,在得到政府补偿申请后,一直不敢在原址上恢复重建,我妈说,“就是借钱搭个窝棚,也要先把地占到。他们老实懦弱,政府还给了他们,他们都不敢要。”

    “后来呢?”我曾问过她,“没有下文了?”

    “政府见没人要,索性划给了海校,也就是后来的海校电机房。”

    这便是我为数不多的记忆,一个关于母亲老家模糊又遥远的叙述,没有文字的记载只是通过口头传述,史诗一般。

    现在,我专等老人再次出现。今天,我必须等他讲完所有的事,等着吧,凌晨时分他准会出现。

    漫长的午后与夜晚,日头的变化让时间显得更为缓慢无力……

                                  九 

    名字有那么重要?一个年轻人曾经几次问我这个问题,我并不打算回答。

    我常年工作在水边,确切说来是生于水中。你又要问了,我到底是干什么的?不好意思,我不准备回答。

    这猫,其实是我的远方兄弟,如今身子病得重,估计寿限将至。这就是我来医院住院的原因,不是我,而是它病了。

    我在这所城市活的太久,久到足以成为历史的化石。现在我只觉得时间是在折磨我,折磨我经历城市的所有变化——灾难、疾病、战争、繁荣。我只能看,不能做,这是命也是定数。

    这座城市最惨的时候当数旱灾。清光绪三年,那年好多人没能熬过干旱,生命枯竭在了酷暑里。死去的人一层码一层叠加交叉着被埋在了大坑里。铲土、填实、平整。我专注着人们的表情,在面对亲友的痛失,以及对生的茫然之后,他们麻木着神情彳亍前行,因为没人知道老天何时才肯施舍雨水……

    —— 《县志》记载:“清光绪三年(1877)。旱,赤地千里,大饥。有万人坑遗迹。”
    —— “又民国25、26年间,春播失时,夏秋无雨,冬粮断绝。洪山一带举家出走,草根树皮剥食殆尽”

    这之后,1981年7月间的一场洪水更是殃及无数人家。也就是在那次水患中,李老太太向我借走了三方土。

    正值洪峰期,我凫过所有街道,发现好多街巷被淹,被逼迁移高处的人们多是坐着盆划行出门。李老太太找到我直说,“你还看得下去,再往下整个城市就没了。”我就此借给她三方土,不是被她说服,而是觉得我生在水中不该让水患再肆意浸蚀。几天后,雨住水退。霁朝,人们开始修复家园。那以后,我发现我被命运所折磨捆缚,为了结束这种惩罚,我决定找到李老太太借回那三方土。

    眼下首先要做的是将剩下的事给那个年轻人交代完整。

                                    十   

    病房的人醒的格外早,“哒哒”的鞋跟与碟碗器具的碰撞,闹钟一样,常准点响起。一大早我发现老人又出现在了往常的床位上,精神矍铄,一如既往地望着我。看我醒来,他慢慢地说,“不着急,今天我会把你想知道全部告诉你。之后,我也就该离开,时间也差不多了。”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问,你要走哪去?找李老太太借土?

      “知道这些对你有那么重要?”他说,“今天,我们还是把老李的下落说完吧。”

      老李到底在何处溺亡?

      厕所。

      厕所?

    那之后,人群分成两组,头一组主要在客厅和卧室的残骸里寻找,人们拿着棍棒,将倒塌的木头和积压的砖瓦挪开,瞪大眼极力搜索老李的下落,一个早上并没有任何发现。找到老李的是第二组,第二组人集中在灶屋,猪圈一带,同样持棍翻找。正当人们宣布无果准备离开时,远离人群的四娃一声怪叫,惊得大家循声跑去,才发现老李不幸溺亡在了厕所里。发现的时间太晚,人早已没了救还的希望,外祖父见状脱去上衣跪在厕所边缘用双手将老李的遗体从厕所中拉了出来,由于是夏天苍蝇落满了老李的身体。外祖父大声喊道,“拿水来,给老李洗身子。”人群这才从惊魂未定中醒来,气味太大,都不愿意近前。

    “等我,”人群里四娃说着便冲回自家,很快担来两桶水回到原处,“我来给你搭把手,洗干净了准备送他上路。”

    赵老太婆看着,眼中的泪水早已冲出,在干瘪的脸上犁出一道道泪痕。她背过身走回了自家房屋。

    原来,老李发现家中起火时两头猪还困在圈中,心想帮忙挽回一点是一点。由于受到惊吓,两头猪嗥叫着挤向墙角不肯出,老李又是脚踹,又是拖拽,可猪就是不肯出圈。大火已然沿着房梁钻进了猪圈上方,“呼”地一声,火苗迅速蹿起并快速框住了房梁四方。老李知道没时间了,在大火彻底吞噬房屋前他用袖子遮住口鼻,低着头夺门而出。浓烟弥漫中,偏不巧老李右脚打滑斜刺里滚进了在旁的厕所,老李的生命就此画上了句号。当时是旱厕,蹲坑下都是一个贮粪池。

    这以后几十年再没人记得老李一家在世上来过,如同被风扬过的尘埃,消失在了大地上。

那后来呢,我问?后来,后来大家合伙凑钱给他出了殡,坟地就修在菜地附近,很好认。那一带的坟地间唯独他的坟上生出一颗橘树。外人见了都说这家后人有望向,但却不知李家从此再无生命的延续,自此李姓暗了下去。

    赵老太婆,在李娃去世的那个冬季也走了。医生说,糖尿病晚期引发肾衰竭。赵老太婆走的时候很安详。经佑她的幺女子说,“我妈临走前一直说怪话,说老李来接她了。还说老李穿上新衣服行势得很,像极了县里的领导就差没有配上秘书。”

    鸡叫第三遍的时候,赵老太婆安详地咽气走了。你怎么知道是鸡叫第三遍,我问他。跟你说过,这里每一家的事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其他人呢?那个地方现如今马上已经都开发成了楼盘,哪还有原住家人户,迁的迁,走的走,散完了。日子过的最好的还是要数四娃,当然这是你的那些长辈的喊法,按辈分你还得喊他一声四爷爷。

    说完,他起身打理衣服,“都清楚了?”

    清楚了。

    清楚了就好,我也该走了。不用再等,我不会回来的,有缘再见吧。顺带告诉你,你也快要出院了,年纪轻轻的以后少要去喝酒。

    那你,这是找到李老太太了?他还是不说话,看着我微笑,说,“知道了又怎样,有那么重要?”门再次被打开,不同以往这次的门慢慢合上发出“咔哒”的清脆咬合声,门,关上了。

    当过道的人声逐渐涌入耳蜗时,一切就这样结束。

    保宁这次来的早,估计刚下班就赶来。一进门冲着我说,“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听哪个?”先听坏的,好让我后面能缓冲一下。“坏的?”他说着将手机和钥匙放在了床头,“就是我娃儿他妈,你未来的兄弟媳妇跑了!”“跑了?”我拧起眉头,说,“难不成你把她吊起来打了一顿,屈打成婚?”“你说的是婚后我可能经历的遭遇,”他说,“我哪敢,是她昨晚和家人赌气跑了。一大早,我班都没上,把她可能去到的地方我全找过了,微信、QQ发了消息没人回,电话也一直没人接。你说,我怎么办。”“别急,只要电话开机就证明她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先养着。”我安慰道,“这跟养鹦鹉一个道理,挑食不肯吃是吧。行,饿它个三四天,只稍用水把命吊着,最后饿慌了你看它还吃不吃,还挑不挑。”

    “少来,这是我家祖宗,不是你那鹦鹉。”他说,“算了,还是给你说好消息吧。收拾铺盖——出院!”

    走出医院大门,直行到红绿灯等待时,我突然想起,“这几天的事,你不要给我妈说,不然又不得安宁。”

    “那你妈问起,我怎么打圆场?”

    “简单,就说我们去培训去了。”“不对吧,我是检修天然气,跟你的工作完全不沾边啊。”“那这样说,我俩的培训地点都在同一处,又碰巧遇见。”

    绿灯倒数至17秒的时候,两人分手离别。他朝北,我往西。

    夜里我做下了奇怪的梦,梦里我发现有人站在床边,睁开眼看见那位神秘的老人又一次出现,他仍是看着微笑着,说,“有缘啊,我们又见面了。”“你不是说不再回来嘛,怎么又找到我了?难不成还有关于我的其他事没讲完?”

    “你的事讲与不讲,你自己最为清楚。”说着他手从裤兜里摸出一个东西攥在手里中,说,“你心中有事,事里有人。算了,上次走的匆忙,这次算是与你道别吧,这个东西送你。”我接过用手拿捏,黑暗中触感第一时间告诉我这是一只葫芦,不过很小,小的精巧有灵气。

    “可曾玩过?”老人等着我的回答。“没有,倒是听说过文玩葫芦。”我回答到。不出他所料,他伸出手在黑暗中比划着,说,“这东西,需要人不断用手把玩摩挲,把玩的时间越长它身体就越发光泽。这期间它会慢慢由黄变红,再由红转紫,最终光亮润泽——这叫盘法。”

    不累吗?我问。

    不累,就好比人一样,只有经历岁月不断地摩挲,内心对事物的看待才会透彻。人的一生难道不正是与命运相磨相润的盘法?

                                  十一 

    翌日清晨,保宁给我发来一个消息,“怪事。”我打开链接发现是本地的一家新闻公众号刚推送出的消息:

  今日凌晨5时许,某医院值班护士巡查病房,在7楼病室发现一只死亡时间超过15小时的猫卧在床上,有病人家属声称死去的系一只简州猫。据悉,该院目前成立了相关调查小组正在积极摸排此次事件,并声称不排除人为原因。

    看完,关掉手机继续睡去。个中原缘由只有他才知道。

    几周后,我来到老人口中的那片开发楼盘,商业楼房的豪华建筑早已将这里苦难的往事掩埋在了地基之下。

    老一辈口中的四娃,后人确实有了出息。早早地便在这里为他买下了3套住房,一间门面。四娃的三个儿子均在外地从政,唯独在新加坡工作的二女儿将他接去异乡生活了15年。最后在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他选择落叶归根,魂归故里。那几日,他成天坐在轮椅上看着街边往来的车辆与行人,有人问他耗费整天时间到底是为了看啥,他说,“我在等人,等来人问我今天又吃了几个油碟。”他试图直立起腰,但身体迫使他最终放弃,干笑着,“我现在肚子里已经装了15年的奶油和面包咯。”

    翻春,四兄妹回到身边办完了他所有的丧葬后事。

    再说保宁,他结婚了。和他那个娃儿他妈,我未来的兄弟媳妇。两人是在腊月22号那天办的酒席。闹洞房的晚上,两人整宿没睡,抱在一起哭成作一团,二人数落着命运的不公,让他们一路走来曲折坎坷,好在彼此没丢下对方坚持到了今天。后来他们又规划着未来生活的蓝图,这样或者那样。直到邻近学校响起了早自习铃声,这才意识朦胧地睡下。

                              结    尾   

    中天楼,双栅子街以南。夜晚的“时光浅浅”咖啡馆里两人对坐正说着什么。

    找我什么事?我忙着呢。保宁,我心里苦啊。

    啥苦?

    “我跟那个女孩表白了。嗯……没然后了。”

    “没听清楚。”男子转过头看着对方,说,“你说,我听。”

    哦,回锅肉是这么做的。

    “先将肉煮至七成熟,冷却后切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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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借 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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