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锯齿砂轮
2.“魅力导师”谢钢
谢钢就是小刚,因为他在大学第一年第一个月,仗着自己是本地人,父亲曾经是音乐系主任,以一人之力狂怼众人,最终差点被围殴。从此之后,他痛改前非,要求我们叫他小刚,连钢这个字都给改了。
谢钢手指在琴键上摇曳,发出华丽明亮的音乐,午后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映照一个忧郁着的消瘦男人的面庞,流水般的钢琴声与唐利安的单簧管配合得天衣无缝。窗外是唐利安家乡美丽清新的空气,静静流淌的河流,远方山顶的塔反照着阳光的痕迹。我静静蜷缩在沙发里,看着他们的合奏,手里捧着吉他胡乱地弹着,而总是听不到吉他发出了什么声音,因为,他们的声音已经淹没了这单薄的吉他声。
谢钢是单亲家庭,长大在我们大学时代的校园。父亲是曾经音乐系的主任,离婚后就去了广州,在一所艺术学校担任了校长,时至今日,也混上了一个广东省教育厅副厅长的官位,更重要的是,他父亲钢琴弹得一级棒,才气喷涌,不仅官运亨通,而且小有财力。
但是谢钢永远都比我命好,我只有懦弱无能帮不上忙的父母亲,他有一个有本事有财力的父亲的常年支持,家境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之所以谢钢毕业后一直考研没有工作,也就多亏了他父亲的资助与支持。考研所花的资本,可不是一点点,谢钢自己说,从大三开始考研,整整5年,至少花掉几十几万,这全仰仗他父亲的功劳。
谢钢从来就瞧不起这个省份,瞧不起这个省所有的学校,坚持在外省考那个全国闻名的重点音乐学院,他说:“就他妈的是死心眼地狂考!我就不信命!”
与我的孤僻阴郁相比,谢钢看上去阳光得多。早在大学时代,他就拥有无数女友,最后终于因为脚踩两只船,两女生端坐在他家,他一脸苦笑坐在中间,船终于翻了。
他是一个聪明人,擅长人际关系,处理男女问题,温情脉脉隐藏铁石心肠,有野心与事业心,上进心,加上从小就苦练而成的出神入化的钢琴水平,修长身材,斯文眼镜加上鼻梁,穿着简单有品位,口中朗朗而出的是人生哲学,诗歌散文,绝不是周立志这等三流诗人吟诵的武侠桥段,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种才子魅力。
可恶的是此人拥有我所渴望的钢琴即兴伴奏,如果我拥有他那么牛叉的水平,加上比他优美的歌喉,我想,我们的差距还不至于会落得如此大。该死的钢琴,我对天呼号。
更为可恶的就是高个子的好处总是显而易见的,一走到街道上,他就鹤立鸡群一副王者像,我们就像个小跟班左顾右盼,只是照相的时候,他总是卑躬屈膝跟我们弄成一样的高度,看来,他是深知自己的优势。
那一晚周立志在伴娘面前大出风头,谢钢也在场,他对我极为惋惜又恨我不争:“我看你真是没用,论唱歌弹吉他,周立志哪是你的对手?居然那晚你一点动静都没有,让他拼命抢风头,那么漂亮的伴娘你莫非也不动心?好歹也别输给周立志那小子啊!”我只好耸耸双肩,不置可否。唐利安不忘记煽风点火:“你真是衰,那么好的机会就这样放给周立志了!”
我被他们轮番批斗,只好皱着眉头请教“情圣”谢钢:“我好崇拜你啊,还有女人为了你争风吃醋,教我些方法吧!”谢钢哈哈大笑:“这因人而异的,哪有什么方法,靠的就是魅力啊!”
谢钢说我这样不是个办法,泡妞嘛,就是要拿出自己的才华才气表现给心仪的女孩子看,不然别人拿什么来喜欢你?男人不是帅在外形,是他的内在。我想到谢钢一副忧郁王子的模样,坐于钢琴前抚摸琴键,一边吟唱着煽情歌曲,这可太迷人了,我那可怜的吉他,表现力还是比不上钢琴。我自愧不如举手投降,虽然谢钢没有像文哥一样用在CS游戏中猛爆我的脑袋那样恨铁不成钢,但是我依然无法如他所教的那样,随意就能搭讪陌生人。
在唐利安结婚后,我们在他家玩耍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谢钢每晚就呆在电脑旁边玩起他的“魔兽世界”,摆弄他的小盗贼上天下地不亦乐乎,唐胖子更是在旁指手画脚,快乐的日子眼见着渐渐变成了无聊的厮混,我决定还是回家。
从那时起,我挺佩服谢钢,虽然每次在我夸奖他时,他总是幽默地说:“我是反对你们搞个人崇拜的,我觉得你们还是偷偷崇拜我吧。”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容易佩服他人的人,我是一个多少有着骄傲和自命不凡的人,但是我开始羡慕谢钢的一切,试图成为他,超越他。
08年的春天寒冷潮湿,阴霾不散,在学校发生的事,让我对这个单位信心全无。申办名校的步伐一再接近,我已然失去了拥有的一切。我变得心灰意懒做一个纯粹的教师,上课混着日子,心里想着出路。
谢钢的日子也并不那么好过。他得知自己因为和声考试不利再度失去入学资格后,再次屡败屡战地跑回外省,准备09年的研究生入学考试。
谢钢在网络聊天里得知我在学校的遭遇,劝我跟他一起考重点音乐学院,说帮我介绍老师和门路,给予我更大的帮助,我想了一想,与其孤军作战,不如与人一起奋斗,互相学习,再说他的专业比我强得多,跟他在一起学习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我向学校请假,告知自己下半年要去考研,是一所全国闻名的重点音乐学院,脱产考试,不要那点聊胜于无的工资。对于下半年学校申办名校的工作,我不参与,也没兴趣,我痛恨这个学校。我打算考上之后,寻求更好的路途,并最终辞职,离开这个令人生厌的小城市。
学校同意了我的请假要求。我回望那所高中时代就不愿意再进入的校门,真心希望自己永远都不再回来。
当我把一杯一杯的白酒简直是用倾泻的状态倒进嘴里,灼热过喉咙后,在胃里隐隐作疼。我摇摇晃晃地行走在黑暗的街道上,只有过往的车灯照亮自己苍白的面庞和呼出的热气,我就这样裹在寒风中迷糊地乱走着,浑身酒气,打着嗝,满心的悲伤,眼睛里噙着泪水。
感觉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前途的无望,我回想那些格格不入的生活和职业中苟延残喘,浪费了一年的青春一无所获,都是这个扶不起的自己。我开始痛恨这个孤僻懦弱的自己,痛恨陷入孤独境地的无助,痛恨自己的浮躁和肤浅,痛恨自己毅力的薄弱。
回到黑暗的房间,突然想起谢钢说过的话:“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城市,不值得你留恋,一群不知所谓浑浑噩噩的人,不值得你为此浪费时间!”
2008年下半年,我停薪留职,带着希望奔赴了外省。
来到外省的省会,已经是晚上的7点。天早就已经黑下来了,我裹着厚厚的棉袄,背着庞大的旅行包,迟缓地走出火车站出站口,此刻,蒙蒙细雨增添了这个城市清晰的夜色。突然一个高大削瘦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正是谢钢,他朝我舞动双手,这次,他穿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搭配他高大的身材正显英俊,看着自己臃肿的模样,真是心生嫉妒。他身边站着一个矮矮的人,佝偻苍老,这就是我们的大学同学,因为在另外一个关系生疏的寝室,所以不大熟络,但是他本人倒是很热情地欢迎,脸上都布满了皱纹。
这就是周俊,四十岁了,终于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这个音乐学院的音乐理论研究生。他出身农村,在外打了好几年的工,终于还是觉得有文化才被人瞧得起,于是又重新奋斗高中,直至考上大学已经三十多岁,身上似乎背负着重担,风霜沧桑的笑脸。他至今未婚,连女朋友都没有,房产家业一概没有,连考研都是靠着我们同学共同发起资助才熬了过去。他在这里考研3年,最后已经穷到只能靠着糖泡白米饭过日子,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如愿以偿,在归家的火车站昏死了过去。
我想他也许是一个考研痴,比那骨瘦如柴衣锦还乡的女孩子,可能更为痴狂,耗费巨大的青春精力和时光,蹉跎在考场,搏命在考场,多少我都觉得不值,更可惜的是,几年之后,研究生毕业后,工作和人生才刚开始,而成家立业,又岂是研究生这张文凭都能一呼百应的?我不禁暗暗为他担心。
我们一行人跳进出租车驶往谢钢住的租房,一路上,周俊显得愤世嫉俗,向我控诉,因为他的模样,年龄,都受到了社会上种种的误会和歧视,以至于他上到火车,拿出学生证要求半票都被人当成是诈骗犯、乡巴佬一样用质疑来对待。因为经常受到这样的待遇,他的心灵也发生扭曲,他甚至已经是激动到嚷嚷的声音喊着:“他妈的,要是有一天有钱了,我要烧钱给他们看!”谢钢坐在前排“啧啧”厌烦起来了,我则沉默不语,只是担心他毕业后,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是我们这样的年龄,还有大把的青春时光,可是他呢,毕业后将近五十岁,可是工作才刚开始。我觉得考研已经让人变得偏执疯狂,已经到了如此令人惊诧的地步。
谢钢没有提考研的事情,而是把我带去了酒吧,说是接风洗尘,好好快活一下。
走过黑暗的长廊,整个走路的过程仿佛走进了祭祀的场地。长廊的墙壁上不断闪现着奇怪的符文符号,听到沉闷嘈杂的音乐从墙壁里不断发出,拐过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出现在面前,震耳欲聋的电子乐弥漫四周,包围周围的全是看不清脸孔的人,男男女女挤在一起疯狂地摆动,只有脸色沉静冷漠的DJ抽着烟,转动着手下的碟。灯光闪烁,在巨大噪音,彼此都听不见声音,跟着他们坐到酒吧一角长沙发上。
谢钢轻车熟路地就要了一瓶洋酒,我问多少钱,谢钢说:八百。
我心里一凉,但是为了面子,我拿出了钱包,谢钢一眼就看出我的窘境,就拿出自己的银行卡,侍应生说对不起,我们不收银行卡,只收现金。我付了现钞,看了一眼谢钢,他拍拍我:“玩嘛,开心点,一点小钱!”虽然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但对于当年从未去过酒吧的我,真是人生头一遭。因为我停薪留职来考研,学费高昂,积蓄却捉襟见肘,我当然会心疼。
当我们的酒杯撞在一起,心想:你这小子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你还装模作样地拿什么银行卡!
狂欢尽兴,酒吧逐渐人烟稀少,午夜的冷清逐渐蔓延。喝的醉醺醺的我们歪倒在沙发上,谢钢突然直立起来,很严肃地跟我说:“考研的事情我帮你搞定,一定能帮你考取,你回家通知你家里人一声。”
我说你有什么方法搞定,他一言不发,一副充满信心的样子。
我心里很好奇,也很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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