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个月,彦子就满三十五岁了,算起来,单身的时间也有将近两年了吧。到了这样年龄对婚姻的渴望虽说不上有多么强烈,却也不得不将之提上日程。然而,接连失败的几段感情让她对男人渐渐失去了信心。对于幸福婚姻的期望也没有当年那么高了。事到如今,她等待的不过是一个与她条件相当,能够安分过日子的男人。但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她的生活中。她将这归咎于她生活的圈子和她多少有些孤僻的性格。的确,她身边的男人也有那么几个,而真正能够步入婚姻的却几乎没有。有时,躺在床上细数身边接触过的几位男士,尽管她把标准一降再降,到最后,却没有能够让她打定主意与之结婚的男人。
于是,她开始重新考虑家里为她做的相亲安排。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要和妈妈通一次电话,虽然妈妈每次都表现的很有耐心,对她的婚姻采取完全尊重彦子自己选择的做法,但她还是能够感受到电话那头妈妈的语重心长和对她未来的担忧。当她突然表示愿意去相亲的时候,她几乎听到了电话那头妈妈激动的声音。
相亲对象是老家一个邻居介绍的,和她在同一个城市工作。
他们约在了一家餐厅见面。她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他其貌不扬,要是放在十年前,她无论如何不回将眼前的这位幻想成自己的结婚对象。现在情况不同了。他比她大两岁,中等身材,有些魁梧,表情给人的感觉自始至终都很温和。算得上事业有成,成熟稳重那一类型的吧。第一次见面之后,男人表现的很积极,每天都会打来电话问候,有时还会提出送她回家的要求,甚至有一次,她过生日,男人订了一大束花送去了她办公室。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生日的,她没对他讲过,她有些生气。对那男人始终不冷不热。
过了一段时间,那男人打电话的频率渐渐变小了,也不再提见面的要求。她突然感到一种失落,又一次在心里默默考虑着那男人的方方面面。于是,那天,破天荒的,她给他打去了电话。一个月之后,他们结婚了。
婚礼办的很热闹,新人被簇拥着折腾了一整天,晚上,当所有人都离去之后,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婚房里时,彦子心里有一个声音说道----最后你还是结婚了,不是因为爱情。
新郎叫木光,是一家上了规模的外贸公司的部门经理。结了婚彦子才发现,即使不论木光的家庭经济条件,只单单是木光自己的收入就非常可观,这一点对彦子来说是一个额外的惊喜,多少弥补了她对这个男人外表上的不满。他们把家安置在了郊外,那里距离市中心有十五公里,是一片高档别墅区。刚开始,每天早上他们一同驱车赶往城区,木光先把彦子送到公司,然后开车回自己上班的地方,晚上下班后,木光去公司接彦子,再一起回家。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一天,当他们在吃晚饭的时候,木光突然抬起头对彦子说,我们要个孩子吧?一瞬间,彦子感到很诧异,不知为什么她内心里没有要孩子的打算,虽然她说不上原因,但是一想到要生小孩,要养育一个生命,她就心生抵触。他们的性生活很有规律,一周两次,但每一次她都要求木光做好避孕措施。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木光,说道,好啊。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备孕吧!说完,眼睛眯成一条线,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木光则爽快的连连点头,回应道,嗯嗯嗯,我马上就先把烟戒了。
不久,在木光的建议下,彦子把工作辞了,专心在家里备孕。其实,要孩子更像是一个他们心照不宣的借口。木光不想让彦子上班,而是想让她成为一个全职主妇,照顾他衣食起居,做他的后盾。这一点,彦子心里也清楚。她并不反对,甚至是很乐于接受成为一个全职太太,起码再也不用面对工作上面的压力和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
彦子过上了安逸的居家生活,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心态上的放松,除了偶尔感到些许无聊和沮丧外,生活已经是波澜不惊了。
危机出现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早晨。那天,用过早餐,他们来到楼下,彦子从衣橱里拿出西装替木光穿上,在她为木光整理衣领的时候,偶然间,在木光洁白的衬衫领口她看到了一根女人的长发。尽管天色阴沉,屋里光线暗淡,但是借着头顶昏暗的灯光,彦子还是辨别出了那根有着棕黄色泽的长发并不是自己的。她将头发举高想看的更清楚一点,但就是在这短暂的迟疑中,木光发现了异常。回头问道,怎么啦?彦子顺手将头发丢到脚边的垃圾桶内,说道,一只小虫子。木光走后,屋里只剩下彦子一个人的时候,她从垃圾桶里翻找出那根头发。这一次她确认了,那是一根陌生女人的头发,至少对她来说,那根头发来自于一个陌生女人。她的直觉总是很准确。那一刻,她感到一阵眩晕,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她深呼一口气,稳住脚步,然后走到书架旁边,抽出一本书,把头发夹在书页中间。
彦子独自一人坐在卧室的床边,陷入沉思,心里想象着事情最坏的可能性。木光有了别的女人,他们相爱,计划着结婚,重组家庭,而彦子将会是那一个被驱逐的对象。这是她完全不能够接受的。当她结婚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将自己全部交了出去,交给了木光,现在家庭生活是她的全部,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包括青春。她辞去了工作,成了木光的附庸。倘若现在让她重新回归一个人生活,她将无法生存,她已经丧失了再一次独自面对外部世界的勇气,她没了退路。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看着屋外晦暗的天空和无声的细雨,想到:或许,这是一个误会,毕竟只是一根头发而已,没准那只是一阵风刮来的,或者是街头迎面相撞的一个路人的遗留。是自己猜忌心太重了。她决定忘记这根头发的带来的一切猜想,重新回归一个家庭主妇正常的生活中去。
接下来的日子,她像以前一样对木光无微不至,甚至变得更加体贴,她努力尽到一个妻子应该尽到的义务,作为妻子,她的努力让身为丈夫的男人倘若有半点出格都会使任何一个人觉得那是丈夫对妻子的辜负。她可以说是问心无愧。他们又平静的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直到一个多月之后。
那天,天色将晚,木光下班回到家里,彦子走去开门迎接。当她靠近木光时,突然产生了一种巨大的不安——她从木光身上闻到了一股玫瑰香水的味道,她能够确定那香味是从木光身上散发出来的。她知道,木光从来不用香水,自己也很少用,而且她的化妆间里也没有玫瑰味的香水。她的表情变得异常惊恐,虽然只有一瞬,随即她就换上了往日甜蜜的笑容,但那一瞬间的表情还是被木光捕捉到了。木光也一定是意识到了什么,冲她笑笑,然后故意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径直走进了房间。
那天晚上,吃饭时,彦子感觉餐桌上平静的氛围中还压抑着一种紧张和不安,他们自顾自吃着碗里的饭菜,很少交流。彦子在想,是否要和木光摊牌,或许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看一看木光的态度,兴许是误会他了也说不定。但她马上就否定了这一想法,这样做只会是打草惊蛇。木光出轨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自己任何犹豫的想法都是软弱和自欺。相比男人的无耻行径,这对自己的伤害更甚,她无法接受自己在感情上面做出妥协。她能够推测出木光将会怎么狡辩,而那些被彦子察觉的证据也将被木光貌似合理的解释蒙混过去,然后一方面将这归咎于彦子的多疑,一方面承认自己近些天来对彦子感情上的疏忽,最后以一个充满爱意的拥抱和亲吻结束这一切。在那之后,彦子将再也不会发现任何能够表明木光出轨的蛛丝马迹。彦子也从来都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甘当冤大头的人,先前男友的背叛已经给了她一剂强心针,让她对男人的这一行为有着绝对无法容忍的决绝。她将这一切都深埋在了心里,待其发酵。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一夜没睡,瞪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早上,木光去上班之后,彦子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望着窗外发呆。临近中午,她才从床上起来走进浴室。之后,她坐到梳妆柜前开始化妆,前后足足忙活了将近两个小时,印象中,她已经有好久没有这样精心打扮过了。镜子中,她那苍白的面色下精致的五官和光滑的皮肤告诉她,她并不老,她的眼睛依然清澈,依然充满对异性的吸引力,她的生活依然可以重新开始,依然充满希望。
她弯腰打开梳妆柜最底层的抽屉,在抽屉最里面一个角落里她摸到了那个印着梅花图案的蓝色铁盒,盒子很小,不足巴掌大,她已经忘记了这个铁盒原本是用来装什么的了。但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装载了她最难以忘记的一段记忆。那年她还是大学二年级的的学生,学期快结束时,她遇到了自己的初恋。他是另一个系的大三学生,叫初北,长得高高瘦瘦,很帅气。在那之前,她正在经历一段极其焦虑迷茫的时期,整个学期,她几乎每天失眠,时常会毫无缘由的陷入沮丧的心境中难以自拔,自杀的念头常常会跳进她的脑海里,让她痛苦不堪。她经常想,如果不是后来遇见了初北,很有可能她早已不在人世了吧?有一天,初北找到她,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手里拿着一个白色药瓶在她面前摇晃着,让她猜里面装了什么。药瓶里面装的自然是药,还能是什么?彦子看着他那副得意的模样说道。是药没错,但可不是一般的药。彦子完全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斜眼看着初北。过了一会儿,初北看彦子好像没什么兴趣,就如实交代的瓶子里的秘密。这里面装着的可是氰化钾,一种毒药,只是这小小的一粒就能要一个人的命。说着,初北从药瓶里倒出来一粒白色的胶囊,放到彦子手心里。这一粒送给你,一定要好好保存,这是我们俩的秘密。一个月之后,初北自杀了。直到那时,彦子才知道,初北有着很严重的抑郁症。至今彦子都不明白,初北送给她氰化钾的用意是什么,难道是他看出了彦子同样有着自杀的冲动才来接近她?初北是从公寓的顶楼跳下来的。后来,当彦子去他的宿舍整理遗物时,找到了另外一粒氰化钾胶囊。初北之所以没有服用氰化钾自杀,或许是渐渐察觉出了彦子并没有自杀的可能,于是,在极其孤独中选择独自离开这个世界吧。彦子将两粒胶囊放到了一起,在一个有着梅花图案的小铁盒里。有时,她又想,或许之所以初北送她那一粒氰化钾胶囊,只是让她留在身边,意在让她明白一个道理:当死亡变得轻而易举的时候,人们对它的渴望也就不那么强烈了。
当汽车驶进车库的声音传到她耳边的时候,她立刻改变了脸上凝重的表情,换上往日那个快乐的彦子所拥有的轻松的微笑和柔和的目光。
晚餐显得温馨而浪漫,他们面对面坐着,多数时候是木光在滔滔不绝的说着公司里发生的逸闻趣事。彦子微笑着,以倾慕的眼神看着他。彦子提出想喝一点酒。于是起身来到摆放酒杯和红酒的橱柜旁边,拿出两个高脚杯,倒了些酒进去。彦子回到座位上之后,木光看着她,问道,为什么突然想喝酒?对于彦子来说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状况,一下子,她竟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她变得紧张起来,而一紧张她就会脸色通红。这一切木光自然都看在眼里。不是说酒能助兴吗?今天我们就要孩子吧?慌乱中,彦子回答到。木光相信了。于是,彦子抓住时机,举起酒杯,说道,为我们的小孩,干杯。彦子喝光了酒杯里的酒,木光也跟着一饮而尽。木光放下酒杯,笑着对彦子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想你肯定忘记了,但是我没忘,我们在一起后的每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都记在心里。亲爱的彦子,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十月二十二号,那一天,我认识了一个叫彦子的姑娘。说着,木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送给你,亲爱的。彦子接过来,打开包装,是一瓶香水。木光说,昨天就买来了,是我特地去店里挑的,我试了很多款,还是觉得这一款最适合你,玫瑰味的。木光说着,脸部表情开始起了变化,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彦子看着手中香水,当那一巨大的冲击过后她反而感受到了一种平静。她坐在椅子上,目光涣散,不敢去看地上在极其痛苦中呻吟抽搐的木光,那里,一个深爱着自己的男人,由于自己的猜疑,正在死去。她看上去有些无动于衷。然后,她打开那个蓝色的小铁盒,拿出仅剩的一粒胶囊吞了下去。此时,地板上,木光已经停止了挣扎。
彦子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这时,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是木光的手机。她走过去,从木光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出现一个陌生女人的头像,虽然很小,但是不难看出,那女人有着一头波浪式的棕色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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